兩個小孩都瞪大了雙眼,眼中的意思再清晰不過:這怎麼可能!
南問舟看出了他們眼中想表達的意思,點頭歎道:“我也是這麼和她說的。”
“可她不信。”
——
“你所說的事,已經超出了‘人’能做到的範疇了。”南問舟沒有將女孩說的話當真,漫不經心道:“我們普通人一般管能做到這些事的人叫……‘神明’。”
女孩皺眉,道:“我就是神明。”
南問舟笑了起來,將女孩的發絲用靈力理順,道:“你隻是一隻重明鳥。”
“我是神明。”女孩堅定道:“隻要我能給人間帶來希望,讓他們免受諸般苦楚,那我就是他們的‘神明’。”
在那之後,女孩關上了門,將他趕了出去,似乎對南問舟不支持自己感到氣惱。尋秘閣主第一次動心,難免被不斷震蕩的胸腔影響了應有的判斷力,一時昏了頭,竟任她去了。
而等他從極寒之地歸來時,為時已晚。
女孩用儘一切辦法,甚至不惜獻祭自己的生命力想將雨水帶到這片乾涸的土地上,卻無濟於事。太陽依舊稱霸在空中。
日複一日,死的人越來越多,女孩也逐漸瘋魔。她放棄了從古書中尋找辦法,開始自行創造新的法陣和咒語。
但就像南問舟所言,世上沒有任何一種法陣和咒語能夠憑空變出東西來,能量與物質總得來自某個地方。
她所創造出的法陣越來越危險,連她自己使用都九死一生,這樣的法陣自然拯救不了眾生。
於是,她轉變了思路,將“改變天地”的想法拋去,變成了“改變身體”。女孩單純地想,隻要人們變得可以在這樣的環境下生存就好了。
剛好女孩在古書中找到了一個能夠讓生魂離體的法陣,她覺得,隻要能夠擺脫肉體凡胎,用魂魄遊走在世間,就不會再被饑餓和病痛折磨,也不用再忍受寒冷與酷暑。
“可她忘了,如果沒有這具身體,人又怎麼能算活著。”
南問舟輕聲道:“我急匆匆地趕了回來,強行破開了她緊鎖的房門……”
南問舟推開房門時,一陣刺眼的白光閃過,他隻覺被一股天地間蘊含的力量重重地推了一下,隨後,就看著自己的身體直直倒了下去。
“南問舟?你怎麼回來了。”女孩正興奮地看著自己變透明的手和變輕盈的身體,沒有察覺到南問舟的臉色變化,也忘記了與他短暫分離時的不愉快,朝他伸出手,道:“你瞧!隻要我再完善一下這個法……”
“你瘋了?!”向來溫良的南問舟第一次動了火,竟是衝著自己喜歡的人。他深吸了一口氣,穩下心緒,緩聲道:“抱歉,我不是衝你。但是使生魂離體的法陣實在太危險了,你竟拿自己實驗,我很擔心。”
女孩似乎還沉浸在喜悅當中,並沒有在意南問舟的態度,剛想開口對他說些什麼,話音卻被一陣狂風吹散。
生魂太輕,風一吹,女孩的腳便離開了地。南問舟瞳孔一縮,就要伸手去拉她,卻一同被裹在狂風中往某處飄去。
不知過了多久,風才漸漸平息。南問舟扶穩了女孩,蹙著眉觀察周圍。四周開滿了鮮紅的曼珠沙華,有不少虛弱的魂魄在遊蕩。
曼珠沙華微微搖晃,散發出人間不存在的清香。南問舟呼出一口氣,隻覺一陣沒由來的煩悶。
“這是哪兒。”女孩麵上的欣喜已然消失,陰冷的環境讓喜火的重明極為難受。
南問舟輕輕順著女孩的長發安撫她,道:“這可能就是所謂的‘死後之地,陰陽之間’,陰陽司。”
“我們死了?”女孩似乎有些煩躁,道:“我們還不能死,我要回去。”
南問舟俯下身,道:“彆緊張,生魂陽壽未儘,無需轉世,可重返陽間。”
看著南問舟沉靜的目光,女孩勉強壓下了胸口中鬱結的燥氣,看著他走到一旁,嫻熟地與一個在發呆的鬼差搭話。
莫約半盞茶後,南問舟才走了回來,道:“最近死的人實在太多,原本來人間一個個引渡靈魂入輪回的鬼差忙得都不會喘氣了。”他頓了頓,接著說道:“鬼差便偷了個懶,用了個法寶。這法寶隻要察覺到附近有魂魄,就會刮起一道陰風,將其一路順風送到陰陽司去。”
說到這,南問舟無奈道:“但這法寶有點傻,分不出陰魂陽魂。誤入陰陽的陽魂不在少數,隻要去陰陽司判官那說明自己是個陽壽未儘的生魂就好。彆擔心,我們很快就能回去了。”
聞言,女孩臉上的煩躁卻沒有減少,她難以忍受似的將地上的曼珠沙華燒成了灰燼,道:“耽誤了好長時間,人間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了。”
南問舟蹙眉,搖了搖頭:“你還在想用生魂離體這法子?行不通的。”
“不試試怎麼知道。我說你要是沒有想幫忙的心,就不要攔著想救人的人。”女孩心裡煩亂,曼珠沙華放大了她心中最濃烈的情緒:“看著一條條生命逝去,你怎麼能無動於衷呢。”
“我並非無動於衷,隻是眾生的生死輪不到我插手罷了。”南問舟解釋道:“逝去的生命總會回來,而你我皆不是人,應該將這隻屬於人的故事給人類自己書寫。”
女孩甩開了他的手,道:“是誰決定了人的生死,每個人都在那麼努力的生活,拚命想要活下去,他們為此做出的努力,豈是你一句輕飄飄的‘生死自有定數’就可抹去的?!”
說完,女孩轉身離開,似是不想再與南問舟爭論。
南問舟也察覺情緒隱隱有要失控的跡象,卻沒放在心上,提步追了上去,道:“我從未這樣想過,每條生命都是珍貴的,但我們不該插手生命自然的輪回。”
女孩化為了重明鳥本相,極速向前飛去,厲聲道:“我和他們一樣!我也是生活在這個世間的生靈,除了比他們多一雙翅膀,我有何處與他們不同,憑什麼不能管!再者,我就是要插手,你又能如何?!”
——
南問舟沒有再說下去,許寄忱忍不住追問道:“……然後呢?”
清休瀾看了他一眼,淡道:“她死了。”
“她沒有。”南問舟同樣平穩地回道:“重明一族沒有‘轉世’一說,就算她墜入了輪回井……也隻是落入人間罷了。她沒有死,我會找到她。”
“南問舟。”清休瀾打斷了他,似乎並不理解他的執念,“她以生魂墜入輪回井,沒有身體,遲早會消散在人間。你如此篤定,是因為尋秘閣中所有你能找到的重明卵,都沒有破殼的跡象……
“——還是其實有,但被你強行壓下了?”
“那重要嗎。”南問舟眼神明清,明明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違背自己曾經的觀念,出手乾預重明一族的生死。
他輕聲道:“我隻想找到她,重新認識她,聽她再次對我說……”
“初次見麵,我叫白無思。”
“初次見麵,我叫白無思!”
兩聲音調不同,但卻一模一樣的話語出現,南問舟渾身一顫,似乎不可置信,卻強行壓下了抬眸的動作,不敢抬頭確認。
沈靈設下的阻音陣不知何時已經消散,蹲在一朵搖搖欲墜的白花前的溟市主意外回眸,視線落在低著頭的南問舟身上。
“你……”溟市主站起身,走到了南問舟身邊俯下身,似乎想看清低著頭的南問舟臉上的表情,她說:“你不開心嗎?我可以幫你。”
南問舟表情有些難看,似乎想笑,卻皺著眉,可眼中的情緒分明欣喜大過悲傷。明明是久彆重逢的場景,可他一滴淚都落不下,聲音絲毫未亂,隻有些許不易察覺的沙啞:“你剛剛在和那朵花說話嗎?”
溟市主沒想到他會問這個,轉身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朵即將枯萎的不知名白花,回道:“溟市種不了花呢,不知是誰意外落下的種子,居然能在溟市開出朵花開。可惜,它不能留在這,不然它會死。”
“我可以幫你讓它在溟市活下去。”南問舟指尖凝聚靈力,蹙眉道。
溟市主卻搖了搖頭,道:“為什麼要將它留在這裡呢。這裡沒有陽光,沒有草地,沒有水。如果它的一生都要在這度過,也太不公平了。”
周圍傳來喧鬨聲,似乎是因為尋秘閣主南問舟的現身,清休瀾一道威壓掃過,人群再次安靜下來。
溟市主似乎也意識到什麼,她在自己身上找了找,然後又拿出了那麵欲壑鏡,道:“我想和你做個交易。”
她說:“請你,幫我把這朵花帶出去吧。我願意用欲壑鏡換它餘生沐浴於陽光之下。”
南問舟沉默著,沒有回答,溟市主可能誤會了什麼,又在身上找了找,隨後伸手摸上自己坐著的紅傘,道:“這柄傘也可以給你。我隻有它們了。”
“我會幫你,不需要給我任何東西。”南問舟終於抬眸,透過欲壑鏡,他看見了曾經的女孩,也是站在他麵前的溟市主。
溟市主如釋重負地笑了一下,與曾經的女孩無異,隻是笑中少了肆意不羈的狂妄,那些張揚的火焰安靜下來,乖順地化作女孩眸中的溫柔。
南問舟抬手接過了那捧帶著泥土的花朵,久久無言。朝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南問舟卻依舊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就像不遠萬裡隻為再看一眼記憶中的螢火森林,卻發現那片森林已經被全部砍掉,變成了一座他十分陌生的客棧。
可腳下的土地,空氣中的味道,甚至是抬頭看到的星星的位置都未曾改變。
南問舟忍不住看向溟市主,試圖在她身上找到一點曾經女孩的影子,卻一無所獲。
她們還是一個人,但除了樣貌相同,南問舟沒法將眼前的溟市主與女孩聯係起來。失去了記憶和熟悉的性格,她們還是一個人嗎,南問舟捫心自問,卻沒有得到答案。
溟市主朝他行了一禮,似乎是在感謝他答應自己的請求,隨後她最後看了他們所有人一眼,轉身坐著紅傘,飄到了為首的柯麒麵前,伸出雙手,任由他給自己帶上刻滿符咒的鐐銬。
被帶離之前,她迷茫地看了看身邊的人,自己地上層層疊疊,無處下腳的屍體,輕聲不知在問誰。
“我實現了所有人的願望。”
“我……還是做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