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思(1 / 1)

席梵“呦嗬”一聲,可能是誤會了什麼,“呸”一聲吐出了嘴裡的瓜子皮,在他的腳下,瓜子皮已經堆成了一座小山。

溟市主似乎也有些意外,仔細地掃過清休瀾的麵容,依舊迷茫地問道:“你認識我?那你……是誰?”

清休瀾撐了一下膝蓋,慢慢站直,似乎是緩過了那一口氣,道:“白無思。幾十年前,你與尋秘閣主尚且在一處時,我常來拜訪,你不記得了?”

溟市主聞言眼中茫然更甚,遲疑道:“我叫白無思?那你叫什麼,尋秘閣主……又是誰?”

“你失憶了?”清休瀾不知第幾次皺眉,問道:“那你為什麼會在這。”

溟市主沉默兩息,慢慢轉著手中的欲壑鏡,輕聲開口道:“我不知道。我隻是覺得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沒完成。為了完成它,我根據殘破的記憶拿到了欲壑鏡,然後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後來不知怎麼的,這裡就變成了‘溟市’,而我成為了他們口中的‘溟市主’。我想不起自己的名字,於是接受了這個稱呼。”

清休瀾看著她,召出了一隻天機鳥,卻沒有繼續動作,似乎在猶豫什麼。

溟市主見他猶豫,於是理解似的點點頭,坐著紅傘落了下去,給了清休瀾獨自思考的空間。

這時,不遠處傳來“嘀嗒”一聲,就像從高處落下的水滴,或是——一枚掉落的銅錢。可能是因為溟市內的異常變故,導致入口被封閉,那一聲“敲門聲”響起後,“門”遲遲未開。

清休瀾抬眸,伸手放出一道輕飄飄的靈力,強行將整扇“門”卸了下來,他喘了口氣,看見兩個再熟悉不過的人,挑眉開口道:“你們……結伴來的?”

“來看看你是否還有呼吸。”沈靈發絲微亂,身後探出個小腦袋,正是許寄忱。

小腦袋左右看了看,看見從踩著琉璃燈盞從空中緩緩落下的清休瀾時喊了一聲:“清長老好。”

似乎是沒料到許寄忱能認出自己,清休瀾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剛想對沈靈旁邊那人說些什麼,就感到自己的衣袖被扯了扯。他回眸一看,果然是應聽聲。

“怎麼了。”清休瀾將人拉了過來,順手抹去他衣服上微沉的血跡,隨口問了一句。

應聽聲搖搖頭,沒有回答。

清休瀾也不是愛刨根問底的人,於是他摸了摸應聽聲的頭,抬眸道:“沒想到一個小小溟市,居然也能驚動尋秘閣主親臨?”

在清休瀾開口的前一秒,沈靈就預料到什麼一樣,迅速設下阻音陣,免去了一場不必要的麻煩。

站在沈靈身邊文弱書生樣的青衣男子往前走了一步,從懷中拿出了一隻天機鳥。清休瀾垂眸一看,正是自己前不久送出那隻。

“你莫怪。你的信,我看到了,也回了。隻是這天機鳥帶著我的回信飛了兩天,又飛回了我手中。我一查才知,原來你所在的淩月劍宗早在十幾日前就封山了,消息傳不進去。”

“所以你就親自來送信了?”清休瀾接過天機鳥,從中拿出回信,看了起來。

青衣男子笑了笑,道:“怎麼可能呢。本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清休瀾看完了信,隨手燒了,麵色平靜,看不出什麼端倪:“早知那令牌是你親手給出去的,我就不多管這個閒事了。叫人看笑話。”

“怎麼是看笑話呢。”青衣男子歎了口氣,解釋道:“我自知尋秘令牌的重要性,但你說的那少年——席梵,對吧?他給出的籌碼對我而言足以與尋秘令牌相等。”

“我也問過他要這令牌何用,他說有尋秘令牌在手,闖蕩江湖能夠免去不少麻煩,於是,我同意了。”

“因為他說,他知道我想找的人在哪。”

清休瀾神色複雜,微微偏頭看了某處一眼,道:“你尋她尋了這麼久,還不肯放棄?”

這時,許寄忱突然扯了扯沈靈的手,小聲問道:“師尊,清長老說的她是誰?”

清休瀾看了許寄忱一眼,又轉頭看向青衣男子,青衣男子無奈地點了點頭,道:“我來說吧,也不是什麼不能說的。”

“這是一個……不怎麼長的故事。”

——

南有瑞獸,形似鳳凰,驅魔逐獸,雙目四瞳,喚做重明。

重明一族,世間獨一。上一隻重明死去後,下一隻重明的卵才會破裂。

因此,它們是孤獨的。

這一次新破殼的重明,是位狂妄的女孩。她似乎知道自己身份尊貴,仗著一身本領上山入地,世界之大,哪兒都是家。

但在闖過三界後她漸漸覺得有些無趣,她的生命太過漫長,需要很多很多的樂趣。於是,她開始研究那些在他人眼中已經失傳了的古老法陣。

南問舟就是在尋秘閣的禁書肆中見到她的。

女孩直接將設在周圍的防護法陣撕了個稀巴爛,忽略了門,把牆砸了個大洞進來的。見他來“興師問罪”,趴在地上看著一本書,懶洋洋道:“你這陣設的水平也太低了,真的沒人闖進來過嗎?”

南問舟卻沒有責問她,隻是一同半蹲下來,看著她麵前的書問道:“這可是幾百年前的古書,你能看懂?”

女孩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反問:“你看不懂嗎?”

南問舟搖了搖頭,道:“這些文字早已經失傳,與我們現在用的文字相差甚遠。”

“哈?!靈元亡了?現在沒人用靈元字了?”女孩一臉震驚道:“我這覺睡得這麼久?”

南問舟伸手,輕輕撫過那保存良好的古書,道:“原來這字叫‘靈元’。是個古老到……連我都沒聽過的朝代呢。”

女孩坐起身,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麵前的男人,然後一指地上攤開的書,道:“和我做個交易吧。我可以幫你翻譯整理所有你看不懂的書,但你要為我收集所有你能找到的古書和禁書,我要研究。怎麼樣。”

南問舟似乎有些驚訝,他猜到女孩的身份肯定不簡單,卻沒想到女孩居然還挺……講道理?畢竟隻要“威脅”一下自己,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醫師,除了答應,還能怎麼辦呢。

於是他點了點頭,道:“成交。”說完,南問舟起身走到書架旁,觸動某個法陣,頓時,“轟隆”一聲,書架兩側緩緩移開,露出一條通往地下的暗道。

女孩“哇”了一聲,蹦蹦跳跳地走了過來,“刷”一聲,發絲間燃起火焰,照亮了周圍。

剛想去拿蠟燭的南問舟:“?”

那、那也行。

女孩像回自己家一樣走了下去,把南問舟這個帶路人甩在後麵。

南問舟慢悠悠走下來時,女孩兩眼放光地穿梭在沉木書架間,對他說。

“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

“她極其聰慧,多少人窮儘一生也無法理解的玄奧在她眼中就是三歲小孩過家家。我承認,我被她耀眼的光芒打動。”南問舟眼神平靜,好像那段心波微漾的時光已經平息,再激不起一絲波瀾。

“最開始,她研究的不過是些無傷大雅的陣法。比如讓書中已經消亡的生物短暫活過來,或是讓薄雪落入夏日,使陽光灑滿寒冬。”

“那時,我隻慶幸。幸好我有很多很多失傳的古書。”南問舟垂眸道:“但現在,我隻希望那天我狠下心,將她從禁書肆中趕出去。”

“為什麼?”一直躲在清休瀾身後的應聽聲突然開口,眼中滿是困惑:“你喜歡她,不是應該希望她開心麼?”

南問舟輕輕一笑,眼中卻是化不開的悲傷,他半蹲下身,平視應聽聲,道:“因為比起那一時半會的快樂,我更希望她能活下去,享受日久天長、數之不儘的快樂。”

見應聽聲依舊疑惑,清休瀾便微微俯下身,淡淡道:“幾十年前,人間發生了一場長達五個月的大旱。”

南問舟點頭,接道:“那一年,顆粒無收,饑民無食,餓極而啖人。”

枯木遍地,焦土千裡。原本象征光明與希望的太陽如今變成了掛在天上的惡魔,人們走投無路,甚至拜起了不知名,隻是傳聞能夠降水的龍王,祈求上天垂憐。

到處都是人,死人。

人們對那些尚且新鮮的“肉”視而不見,因為倒在地上的人已經骨瘦如柴,就算想吃也無從下口,隻能像狗一樣舔舔骨頭。

人豈能如犬?

可死到臨頭,為了被那根細細的繩子拽起,隻能割掉墜在自己身後的那一塊名為“自尊”的巨石。

重明鳥見到這一幕,目眥欲裂。它本就喜愛人類,如何能眼睜睜看著那些還沒有自己翅膀大的人死去。

可伴隨烈焰而生的重明鳥又能做些什麼呢?它可以飛到千裡之外的大海中取水,可水會被它翅膀上的火焰蒸發,小小的人類走不了千裡遠,隻能靜靜死去。

南問舟遠行歸來,就見女孩一頭烏黑長發亂糟糟的,眼下烏青,應當是很久沒睡過了。她周圍放滿了翻來的書,卻似乎沒有一本是她想要的,仍在書架中尋找著。

他從地上撿起一本本書,放到桌上擺放整齊,輕聲開口問道:“你在找什麼?”

女孩這才意識到房內進了人,看見他猶如看見救命稻草一般,急聲道:“南問舟?!你來的正好,快來幫我找找有沒有什麼能夠天降甘霖的法陣或者咒語!”

“天降甘霖?”南問舟自然也聽說了人間的大旱,但尋秘閣從來隻做生意,不管閒事。但他依舊用靈力從高高的書架上帶出一本書,遞給女孩道:“法陣和咒語也隻是讓人能夠用靈力與萬事萬物建立聯係,並不能憑空變出東西來。你要水,這水也必須來自某個地方。”

女孩欣喜地翻開書,看了兩眼卻皺起了眉,問他:“這法陣隻能暫時將遠處的水以‘雨’的方式轉移過來,治標不治本。況且,用那處的水救了這邊的人,那那邊的人怎麼辦呢。”

南問舟隻是搖搖頭,道:“生死輪回自有定數,你我不該出手,亂了規矩。”

“什麼狗屁規矩。”

女孩神情倨傲,就算因為多日勞累羽毛略有雜亂,卻依舊熠熠生輝,世間最絢爛的寶石亦不可比。

她道。

“我就是要天上下雨,要莊稼長得更快,要人間年年風調雨順。”

“我要庇佑這世上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