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睡得晚,第二天清休瀾拿著一遝書穿門而入時,應聽聲還在夢鄉深處。
雪白的狐狸臥在應聽聲枕邊一個不大不小的淡黃色軟枕上,見到清休瀾就要叫喚,被清休瀾眼疾手快地施了個禁言咒。
清休瀾輕輕將手中的書放在儲物袋旁,朝眼巴巴看著他的小獸比了個手勢,又出去了。
團團甩了甩毛,動作靈敏地從半開的窗戶跳了出去,跳到了外麵鬆軟的草地上,在地麵上嗅了嗅,朝著清休瀾離開的方向追去。
清休瀾站在正門前,聽見雪白狐狸從後麵追來後開口囑咐道:“我有事出去一趟,你在這看著應聽聲,有事便搖燈盞喚我。”
狐狸乖乖坐在清休瀾身前,點了點頭。
法陣波動,清休瀾提步走了出去。
剛一出雎雲居,守在法陣外的淩月劍宗弟子便習慣性地圍了上來,直到被一股難以抵抗的威壓推開,這才看清眼前人。
清休瀾淡淡看了領頭的弟子一眼,沒有表情。那弟子立刻跪下,利落認罪道:“弟子無意冒犯清長老,還請長老示下。”
隨著領頭人的動作,跟在他身邊以及身後的守衛弟子也緊跟著跪了一地,活像個“萬民朝拜”現場。
清休瀾一句話沒說,收回目光向前走去。等那陣不容冒犯的強大威壓散去後,領頭弟子才發現汗已濕衫。
隨著路往上走,左拐右拐過十幾個彎後,八座傲然屹立在雲間的山峰豁然出現在眼前。淩月劍宗既以“劍宗”為名,為首那座格外高大的山峰自然就是“劍峰”。
天色尚早,霧氣彌漫。上山的路被久久不散的白霧遮了個七七八八,看不分明。清休瀾略一抬眸看向山頂朦朧的白玉房簷,足下輕輕一點,整個人就如離弦的箭一樣往上飛去。
到達一定高度時,清休瀾開始慢慢往下落,待看見一處落腳點時,他就再次在落腳處輕輕一點,借力再次上升。清休瀾像一隻永不落地的輕盈飛鳥一樣穿梭在山間,三兩下便落在劍峰頂。
“清長老大駕光臨,身邊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倒是淩月劍宗照顧不周了。雲歆,請清長老入座。雲笛,給清長老上茶。”
清休瀾剛一落地,連腳下的路都還沒覺出是軟是硬,就聽見一聲從不遠處遙遙傳來的問候。
他抬眸一看,麵前大殿的牌匾上豪放不羈地寫著四個大字。
“劍氣淩雲”
站在大殿門前正中間的正是柯麒柯長老,一臉笑意地看著不遠處的清休瀾,雲青低著頭,恭敬地站在柯麒身後。
柯麒話音剛落,左右兩邊就冒出兩個十一二歲的幼童,一男一女,分工明確。女孩走上前來朝清休瀾深深行了一禮,隨後做了個“請”的手勢。同時,男孩在原地跟著女孩鞠了一躬,隨後走進了大殿中,開始泡茶。
“柯長老好大陣仗,我不過來閒聊兩句,哪兒需要弄得這麼興師動眾,倒像是我叨擾貴府了一般。”清休瀾淡淡道,和柯麒麵對麵直視著,悄無聲息地打了個交鋒。
柯麒輕咳兩聲,擺擺手道:“清長老說笑了,沒有的事。快請進,有事好說。”
清休瀾停在原地看著柯麒,直到幾息後,柯麒嘴邊的笑意絲毫未減,才緩緩踏入大殿之中。
“我來呢,是聽聞賢徒失聯多日……”清休瀾坐在大殿左側的最前方,拉長了尾音,饒有興致地看著坐在主位上的柯麒微微偏頭看向身後的雲青,停頓兩秒才接上了話音:“來淩月劍宗前,我有事途經浮雲山,碰巧遇見過賢徒。”
雲青聞言再顧不得什麼,硬著頭皮抬起頭看向清休瀾,眼中滿是急切,又礙於柯麒的威壓不得不收回了目光,再次沉默下來,退至後方。
柯麒一時沒有說話,清休瀾沒在他臉上看出任何額外情緒,隻有禮貌而疏離的微笑。
良久,柯麒終於疑問地“哦”了一聲,問道:“我徒如何。”
清休瀾抬起手,拋出了一枚拇指大,銅錢樣的透明水晶來。
柯麒穩穩接住,拿在手中仔細看著,過了兩秒,念出了上麵的字:“溟市?”
那正是清休瀾在客棧找到的除雲浪珠外的另一個物什——象征溟市的水晶銅錢。這銅錢正麵刻上了“溟市”兩個字,用以出入,交易完成後會自己消散。
溟市畢竟是灰色組織,不宜聲張,大部分宗門皆不得知。知道溟市的人大多都是靠彆人介紹——誰又敢介紹到有名有姓的宗門上去呢。
“賢徒和我打了聲招呼便離開了,走得匆忙。等我發現這枚遺落物時,已不見人影。溟市……可不是什麼好地方啊。”清休瀾輕輕搖晃著茶盞,說道。
柯麒明顯對“溟市”一無所知,他眯了眯眼,狀似無意地問道:“清長老似乎對這‘溟市’很是熟悉啊。”
清休瀾端著茶盞笑了兩聲,道:“哪裡,我也是看到這銅錢上的字才得知的。”
說完,他憑空拿出一張紙,鬆手一推,那張薄若蟬翼的白紙就飄向了前方。
柯麒伸手一接,看了清休瀾一眼,眸中神色不明。直到清休瀾抬頭,朝他投來一個疑惑的眼神,柯麒才收回了目光,看向手中的紙張。
紙上是有關溟市的資料,但隻有短短兩句話。
“你所渴求之物,儘在溟市。”
“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無所不能。”
“就這些?沒了?這溟市究竟在哪兒、究竟賣些什麼、究竟做什麼生意,這些都一無所知?”柯麒臉上的笑容早就消失殆儘,眼眸中隻餘平靜,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
“沒了。是的。”清休瀾神色不急不緩,偏頭看著茶盞中波動的漣漪,隨意說道:“也許隻是我多心了。賢徒說不定是進入了什麼阻礙通訊的秘境或者結界,沒準過兩天就有消息了呢。”
清休瀾說完之後放下了茶盞,道:“好了。我知道的就這些,先回去了。”
柯麒目送清休瀾離開,被他拿在手中的白紙驟然升起火焰,將薄薄的紙張吞噬殆儘,連飛灰都沒有留下。
清休瀾走後,雲青再也忍不住,壓抑著聲音向前一步,喚道:“師尊……”
柯麒斜眼撇了他一眼,沉聲道:“急什麼,清休瀾的話不可信。不管什麼‘溟市’、‘黯市’,以你大師兄的身手,全身而退還是輕而易舉的。我查明之前,不可妄動。”
雲青眼神暗了暗,麵上依舊順從答道:“謹聽師尊吩咐。”
——
睡夢中的應聽聲感到自己被什麼濕漉漉的東西舔上了臉頰,他的精神還沉浸在光怪陸離的夢中,身體卻是先一步做出了反應——應聽聲立刻彈起,強迫自己睜開了眼睛,喚道:“團團——你又把唾液弄到我臉上。”
“醒了?午飯在外麵。”清休瀾背對著應聽聲,坐在靠窗的書案前提筆寫著什麼,儘管清休瀾自認為已經足夠溫柔,但還是聽到了一聲明顯的碰撞聲。
他無奈地轉過頭,果然看見應聽聲正手忙腳亂地扶穩了放在床旁的花瓶,問道:“我很嚇人麼?”
應聽聲能怎麼說,他“哈哈”笑了兩聲,撂下一句“怎麼會呢前輩當然是最和藹可親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就抱起團團匆匆去洗漱了。
“……”清休瀾歎了口氣,將手中的毛筆重新在硯台裡蘸了蘸,刮掉多餘的墨汁後,看著攤開放在桌上的那本“淺談……天機宗篇”,思索兩秒,方才下筆。
等應聽聲洗漱完,吃完美味的午飯,給團團喂完食,順便帶它去外麵的院落中溜達了一會再回到房內時,清休瀾已經擱下了筆。放在桌麵上多張寫滿字的紙上的墨跡已經半乾,若“尋風客”的忠實看客來見到,定一眼能認出這是尋風客的字跡。
“來得正好,我懶得出門,你明日幫我把這本書丟到山下小鎮的書鋪門口去。”清休瀾已經換了地方,坐在軟榻上,剛剛好落下匿息符的最後一筆。他像之前一樣將這一模一樣的三張符咒遞給應聽聲,囑咐道:“以防萬一,給你畫了三張。去前記得把團團抱走。”
應聽聲先是習慣性地點了點頭,而後才發覺什麼,左右看了看,問道:“書?在哪兒呢前輩。”
清休瀾朝書案一頷首,道:“桌上。”
應聽聲轉頭看著鋪滿書案的紙張,猶豫道:“……前輩,書鋪不印散頁的,成本太高。”
“嘩”一聲,窗外吹起一陣風,應聽聲剛要去護放在書案上脆弱的紙張,卻見那些紙張如同個個都被粘在桌上了一樣,紋絲不動。不過短短幾息,那紙張上的墨跡便乾透了。
接著,一道淡金色的靈力將紙張全部托起,排列好順序後整整齊齊地將其串了起來。清休瀾三兩下將其用線綁好,直接扔到了應聽聲懷中。
應聽聲看著書上的無字封麵,還沒開口,又是一物什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拋物線,朝自己飛來。應聽聲隻好咽下了想說的話,先將被清休瀾拋過來的物什穩穩接下。定睛一看,是一個和那儲物袋一樣大小的的青白色錢袋,落到應聽聲手中時發出了“嘩嘩”的響聲,應聽聲差點沒接住。打開一看,果然是雪白的銀子,頗有分量。
“明日下山,有三件事要囑咐你。”清休瀾用右手食指輕輕敲擊著小幾,說道:“第一,不要讓人看見你的麵容。隻要你不主動摘下匿息符,它的效果便會一直存在,並影響到你觸碰的東西。”
“第二,迅速印幾本樣本出來,然後分發到其他書鋪。明天結束之前,我要看到山下周圍的幾座小鎮居民都看過這本書。”
“第三,在不暴露身份的情況下,找幾個人,將‘溟市綁架淩月劍宗內門弟子’這件事傳播出去,越廣越好。剩下的銀錢你自己處理。”
“最後。”
應聽聲聽見清休瀾道。
“遇到任何事你都要記住,優先保全自己,再談任務。”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