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搖(1 / 1)

雲青作為普通的內門弟子,還沒有自己的單獨居所,而是與自己的師兄弟住在一起。雲青的師尊柯麒除了他和他口中的“師兄”外,座下還有兩位天資聰穎的弟子。

雖然是師兄弟,但“私藏本該被銷毀的發明”這種事還是不太方便讓那位小師弟知道,否則他要是“不小心”告訴了師尊,那雲青可真是沒處說理去。

雲青也沒有將那些搶救回來的發明藏到自己的臥房中的想法,那裡不夠安全。

於是應聽聲就跟著雲青走到了淩月劍宗後山的荒山腳下。這裡一般隻會有被罰來挑水砍柴的弟子才會經過,而現在,夜深人靜,連個鬼影都沒有。

借著樹林遮擋,雲青低頭伸出右手,在左手無名指尾端輕輕一撫,一枚其貌不揚的戒指驟然出現,幾股細碎的流光從戒指中散出,緩緩縈繞在地麵。

緊接著,流光散去,地麵上便出現了幾件物什。

見應聽聲疑惑,雲青便主動開口介紹道:“這是師兄之前給我做的儲物戒,比不得清長老手上那個,但比普通的儲物戒要更加安全,容量也更大。”

應聽聲蹲下身,看著雲青又從儲物戒中拿出一盞燈籠,用法術點燃了其中的蠟燭,然後放到了一邊。微弱的燭光照亮了二人身周,也照亮的地上的“寶藏”。

寶藏的數量不多,莫約也就三四件,都有被大火燒過的痕跡。

“火勢太凶,我隻搶出了這幾件,其餘大部分,已經化為了灰燼。這幾件也沒好到哪兒去,說來慚愧,我對這些精巧的物什可謂一竅不通,師兄也沒留下個設計圖紙什麼的……也就無從修理。”雲青無奈道。

他看著應聽聲拿起一件形似鷹,爪下抓著一個西瓜大的箱子的物什,介紹道:“你既是天機宗的人,應該知道那‘天機鳥’吧?這便是師兄拆了……咳,之後仿造的,參考了天機鳥的原理,但將那些珍貴的材料換成了普通一些的。師兄喚其為‘飛鷹遞箱’。這鷹腳下的箱子就是用來裝東西的,但它不像天機鳥那麼‘靈’,隻會沿著幾條固定路線飛行。”

應聽聲小心扶著隻有一隻爪子抓著的箱子,隨後像是摸到了什麼一樣,將箱子慢慢翻了過來,然後念道:“……「杜」?”那箱子背麵刻著一個龍飛鳳舞的姓,就像誰的簽名一樣。

雲青點頭道:“師兄姓杜,在每件作品上都留下了自己的簽名。”

應聽聲偏著頭想了想,問道:“似乎沒在那飛雲攆上看見這樣的簽名。”

雲青歎了口氣,道:“……是師尊的要求。師尊說,飛雲攆可以留下,但為了防止有人效仿,抬手抹去了飛雲攆上師兄的名字,當做是宗內研發的。”

“無意冒犯,但……柯長老是不是對杜前輩過於嚴厲了?”應聽聲皺了皺眉,問道。

雲青抬頭看著天上若隱若現的星星,輕聲答:“對於普通的徒弟來說,過。但對於‘劍峰繼承人’來說,猶嫌不足。”

“怪不得……”聞言,應聽聲喃喃道,隨後在雲青疑惑的眼神下擺了擺手,解釋道:“隻是突然明白為什麼柯長老為什麼那麼難以容忍這些發明了,可能在柯長老眼中,杜前輩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成為合格的‘劍峰繼承人’吧。”

——

“非常感謝您願意將這麼珍貴的‘寶藏’交給我,我會儘力將它們恢複到原來的樣子的。”月落參橫時,應聽聲拿著一枚雲青給他的臨時儲物袋,朝雲青道謝。

“小友言重了,我該感謝你才是。如果能將師兄這些發明傳入民間,那才不枉它們來此世一遭。它們不該留在這,我的儲物戒或者淩月劍宗,都不是什麼好去處,美玉不該蒙塵。拜托你了,小友。”雲青自然而然地對應聽聲微微行了個禮,隨後又一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是應聽聲讀不懂的情緒。

雲青像知道什麼一樣,沒有提出送應聽聲一段,先一步轉身離開了。

應聽聲目送雲青離開後,突然聽見一聲輕輕的嗥叫聲,隨後手中的儲物袋就被突然從空氣中竄出的團團叼走了,再次隱入夜色中,消失不見。應聽聲無奈地歎了一聲,隨後拿出清休瀾給他的另一張匿息符,貼在身上,朝著雎雲居的方向走去。

和雲青聊完之後已近五更天,夜已過半。全世界的人、動物與花草都陷入了沉眠,正是夜靜如水之時。

就連雎雲居門口換了一批的守衛弟子都無法抵抗這溫柔晴和的夜晚,半睜著眼小憩著。

應聽聲是怎麼悄悄出來的,如今就怎麼悄悄回去了。

雎雲居內,燭火已熄。

黑暗中,撐在軟塌上小憩的清休瀾緩緩睜開眼,看著應聽聲做賊一樣,躡手躡腳,走一步回頭看一眼,好笑地出聲問道:“和雲青‘把手秉燭遊’完了?”

應聽聲渾身一顫,清休瀾這才揮手重新點燃燈燭。

“前輩!嚇死我了。”在黑暗中驟然出聲的清休瀾差點把應聽聲送去陰陽司,他捂著胸口喘了兩口氣,然後才回答了清休瀾的問題:“前輩,你來看看?”

清休瀾頷首,應聽聲便從懷中掏出了前不久清休瀾拋給他的雲浪珠,往上一托,那顆離了劍,黯淡下來的珠子便自己浮了起來,一位年輕男子的肖像以及一串瀟灑的簽名被珠子投射出來。

簽名略顯潦草,但可以明顯看出那珠子的主人姓“杜”。

應聽聲開口喚道:“團團?”

渾身雪白的小獸叼著深藍色的儲物袋從窗外躍了進來,顯現出身形,隨後又粘膩地蹭到了清休瀾身邊。

清休瀾抬手一勾,用靈力解開了沾著神獸口水的儲物袋,頓時,一堆烏漆麻黑難以看出原貌的物什便一股腦地掉了出來。

“唰”一聲,在那團黑乎乎的東西落地之前,清休瀾立刻甩出一道靈力,堪堪接住了這些本就易碎,如今更是得萬分小心的“寶藏”,將其輕輕放在地上。在那之後,清休瀾抬手勾起其中一件,隨口問道:“哪兒撿的破爛。”

“……”應聽聲小聲辯解道:“不是破爛,前輩。杜前輩這些發明雖然對修士來說不值一提,但對……我這樣的普通人來說極為實用。”

清休瀾用靈力托著那黑乎乎的物什左右看了看,聽到這話卻沒繼續冷嘲熱諷,隻淡淡道:“我有幾本關於機巧術的文書,你所有心,一會我拿給你。”

說完,他也沒看應聽聲有何反應,自顧自上手在那物什上摸了摸,隨後將靈力覆於手指之上,抹儘了某處被大火灼燒的烏黑。清休瀾抬頭看了一眼雲浪珠,慢慢道:“如此,便可確定那死於客棧的淩月劍宗弟子,就是這柯麒長老屬意的‘劍峰繼承人’,杜風搖了。”

應聽聲點點頭,眼中欣喜未散,連語氣都變得輕快起來,不等清休瀾開口問,就自然地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之前前輩給我的《異聞錄》上有寫,‘深海之域,鮫人棲息。雄鮫稟至陽之氣,雌鮫含至陰之精,缺陰補陰,缺陽補陽。陰陽和諧,修道一途,自當順也’。如果杜前輩在柯麒長老給予的壓力和期望下修為遲遲未能精進,想必定會心急如焚。在得知可用鮫人采補精進修為後……”

“但我不明白。”說到這,應聽聲皺了皺眉,道:“杜前輩願意花費時間做一些在彆人眼中‘毫無用處’的東西,隻為方便老者上下高山,為什麼會覺得用鮫人……這樣的事情,是對的呢?”他眼中的困惑愈發濃鬱,急切地,焦躁地,想要清休瀾指點迷津,給他一個答案。

“人心易變。”清休瀾無聲幾息,緩緩放下了手中的物什,開口道:“普通人的一生何其短暫,三年五年還好,三十年五十年過後,誰又能保證自己的心從未變過?更何況壽命本就長於普通人的修士。或許對杜風搖而言,為普通人著想的那顆心隻在他的漫漫人生中占了芝麻大小的一團。”

“過了,也就過了。”清休瀾眼神平靜,道:“即便如此,那份心意卻始終存在,不會消亡於世間。”

清休瀾抬手一揮,將地麵上連同手邊的物什全部用靈力洗滌了一遍,去除了表麵上的臟汙,然後將其重新裝進了儲物袋,道:“畢竟,還有像你一樣的人,想要將這份心意傳遞下去。雖然隻有很少一部分人,但希望的火光隻要有一人守護,便長明不滅。”

應聽聲接過儲物袋,就聽清休瀾接著說道:“很晚了,你先去睡吧。那幾本書等我找找,明日拿給你。好夢。”

“人心易變……嗎?”應聽聲緩緩走出了清休瀾的西院,模糊不清地在心中念道。

——

天機宗內。

“師尊。”一小孩臉上難掩欣喜地從門外竄進了和生閣,衝閣內的人喊道:“我會‘引火訣’了!”

坐在大殿的沈靈一皺眉,道:“寄忱,和生閣內,禁喧嘩。”

“抱歉,師尊。知道了,師尊。”這小孩正是當日沈靈從山下帶回來的青衣孩童。沈靈給他改了名,如清休瀾所預料那樣,將這個體質特殊,頗有靈性的孩子收為了徒弟。

沈靈擱下手中的筆,將許寄忱喚到身邊來,然後仔細看了看他手中中那團燒得正烈的火焰,點頭道:“火焰適中,色澤璀璨,妙也。”他摸了摸許寄忱的頭,接著說道:“莫在你的師哥師姐前賣弄,謙恭為上,藏鋒斂銳。”

引火訣並不是什麼高深的法術,反倒堪稱基礎中的基礎。但許寄忱不久前還在玩泥巴,連靈氣是什麼都一無所知,引火訣對他而言,就如同天方夜譚一般。

更何況,大部分修士初入門修習引火訣時,都是將咒法刻畫在黃紙之上,再燃之。可許寄忱卻是直接越過了這一步,無需借助外物便能調動靈氣,堪稱大才也。

許寄忱點點頭,現在的他還不能理解為什麼師尊讓他收斂鋒芒,但他最是聽話。師尊說不能,就是不能,無需理由。

沈靈拉過他的手,在他的手心中畫了一道和引火訣相似,卻也不儘相同的咒法,告訴他:“此為‘引水訣’。若你又不慎點燃什麼,便以此訣將其熄滅。”

“我知道了,師尊。”許寄忱在心中重複了一遍剛剛沈靈畫下的咒法,又一次離開了和生閣。

沈靈搖了搖頭,將目光重新落回方才在看的書信上。

那碎金信紙上的字筆意逍遙,獨具風骨,洋洋灑灑地寫了幾個大字,占滿了整張信紙:

“風浪將至,無需動作,泰然處之即可。”

“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