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1 / 1)

客棧與周圍的小城鎮離得不遠,天色尚早,街上隻有零星剛開張的小攤和稀疏幾人。

清休瀾給自己設了個隱匿陣,然後憑空喚出了一張特製的信紙,以手代筆,在上麵書寫起來。尋秘閣令牌被盜也不算小事,他和尋秘閣主尚有幾分交情,給他提個醒也理所應當。

清休瀾三言兩語說明了自己目前得知的信息,隨後抬起左手,幾息間,一隻渾身雪白、隻有翅根和尾端沾著天藍的鳥兒便落在了清休瀾指尖。這鳥莫約手掌大,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它的眼睛還是如琉璃般半透明的白色,羽毛在陽光下微微發光,正是天機宗的天機鳥。

天機鳥並不算活物,是由陣法、符咒和一種特殊的木頭做成的。不畏火雨,不畏利器,速度極快,難以捕捉,且在未到達指定的人的手中前就被打開的話,裡麵的所有東西都會被直接銷毀。

清休瀾用右手摸了摸天機鳥的頭,天機鳥揚起小小的頭顱蹭了上去,一副親昵的模樣。

“好了,乾正事。”清休瀾收回了手,浮在空中的信紙便飄向了天機鳥。

天機鳥歪著頭看了看麵前的信紙,然後張開了嘴,比天機鳥大上幾倍的信紙便化作了一縷細細的流光,被它吞了進去。

“送給尋秘閣主。”清休瀾簡單下了命令,天機鳥便展翅飛走了。

目送天機鳥遠去後,清休瀾收回了目光,接著往前走去。

這座小鎮往西北方向走就是淩月劍宗,往東北走就是天機宗,大部分準備去淩月劍宗拜訪的人都會選擇在這裡補充一些基本物資,因此雖然這個小鎮不大,但賣的東西十分豐富,一應俱全。

清休瀾在一家書鋪前停了下來,書鋪的老板顯然剛睡醒,打著哈欠從旁邊賣包子的小攤走了回來,看見書鋪門口有人還有些意外,隻得匆匆放下了手中剛出爐的包子,招呼道:“客官來的真早!想買什麼書?我這啥書都有,還有‘尋風客’最新出的‘淺談當今修仙界毒瘤——天機宗篇’,要不要來一本啊?”

“?”清休瀾聞言詭異地沉默了兩秒,道:“不用了。你這有沒有‘三字經’、‘千字文’、‘尚書’、‘孝經’之類的,一樣來一本,其餘字詞簡單些,故事有趣些的,也給我拿兩本吧。”

老板剛開張就碰上這麼個大單,嘴都咧到耳後根了,包子也不吃了,瞌睡蟲也全醒了,樂嗬嗬地帶著清休瀾往書櫃一側走去,給他指了指,示意他可以自己挑,然後自己去把剛剛清休瀾點了名的那幾本書找了出來,隨口問道:“給家裡小孩兒買呀?多大啦?上沒上學堂啊,我這還有名師大家的字帖要不要來一份。”

清休瀾站在書櫃前隨便拿起一本名為“孩子不聽話?一招解決!”的書翻看起來,入目便是一句巨大的“孩子不聽話?多半是屁股癢了,打一頓就好!”。從沒養過孩子,身邊也沒人養孩子的清休瀾被這一句話打得暈頭轉向,沉默了兩秒才回答道:“不是我的,撿來的。”

老板哼哧哼哧搬來了一架梯子,爬上去拿了幾本放在高處的書,聞言“謔”了一聲,笑道:“那您可真是個大善人啊,還買書給人小孩看,指不定之後考個功名回來,您可不就成他的大貴人了嘛!”

清休瀾艱難地在自己的記憶裡翻翻找找,勉強找到幾本自己幼時看過的書,拿在手中答道:“或許吧,誰知道呢。萬一之後他發現我其實是他的仇人,那豈不是‘愛也不是,恨也不是’。”

“客官說笑了,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巧合的事呢!一般這種情節不都是話本瞎編的嘛,現實中大部分人都再也遇不到曾和自己有一麵之緣的人了,除非刻意去尋,不然‘相遇’、‘偶遇’哪會像話本裡那麼容易。”老板小心翼翼地從梯子上爬了下來,將自己手中的書遞給清休瀾,說道:“客官看看,這是不是您要找的書?”

清休瀾抬手接過,確定其中沒有混入什麼奇怪的書名之後跟著老板去櫃台付錢。在等待老板算賬的間隙,清休瀾往右一瞥就看到了那本老板之前提到的,名為“淺談……天機宗篇”的書,看了兩眼沒忍住,還是朝著那排被碼得整整齊齊的書抬起手,“唰”一聲,其中一本書便飛到了清休瀾手中,被他若無其事地遞給了老板。

在這小鎮中修仙者並不罕見,哪怕清休瀾突然“憑空取物”也是不足為奇的,老板見怪不怪,連頭都沒抬,看著清休瀾遞過來的書笑道:“客官還是想看個樂子哈!這‘尋風客’寫的那幾本書可真是把整個修仙界都得罪了一遍哪,就連最中立的‘尋秘閣’都沒被放過。要我說,他說不定還真是個人物,畢竟最初那本‘淩月劍宗不除,修仙界難安’一經問世,便引起軒然大波,要知道,淩月劍宗可是最好麵子的,哪能容忍這樣一本書存在於世!”

老板一遍撥著算盤一遍絮絮叨叨地講著,清脆的算珠碰撞聲不絕於耳:“當時就連我也以為這‘尋風客’指定是活不長了,敢在第一大宗淩月劍宗的頭上動土,可不是找死嗎!果不其然,淩月劍宗得知後立刻派人挨家挨戶搜這本‘邪書’,一經發現,立刻銷毀,還下令不準販賣和私印……結果等了兩個月,這‘尋風客’不但沒死,還新出了一本書,把淩月劍宗又臭罵了一頓!”老板說到這“哈哈”笑了幾聲,然後將打包好的書遞給了清休瀾,說道:“客官怎麼付啊。”

清休瀾聽得津津有味,將兩錠銀放在櫃台上,然後問道:“然後呢?”

“哎呦多謝客官賞臉,願客官福壽安康,吉星高照啊!”老板跟老鼠看見大米一樣兩眼放光,也沒急著去拿,接著剛才的話音說道:“然後嘛,那‘尋風客’像是找到什麼有趣的樂子一般,連帶著把修仙界的其他大大小小的門派都罵了一遍,居然奇跡般很受歡迎——隻要罵的不是自己流派,大家還是很願意買一本來看看樂子。喏,天機宗應該就是最後一本了,也不知道之後‘尋風客’打算寫什麼……”

“沒人見過這個‘尋風客’?”

老板搖搖頭:“這人神秘地很,除了言辭犀利,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氣勢外,其餘是男是女,來自何地,去往何處一概不知,就連新書都是直接將書的初本扔在當地隨機一家書鋪門口,然後慢慢轉印發售的……既然不圖財,那寫這書又什麼好處呢,難道就是單純地為了找樂子?”

聽著老板的描述,清休瀾到還真對這“尋風客”起了點興趣,朝老板道彆後將書收到了乾坤戒中,走出了大門,

他在書鋪待了不短時間,如今街上的人已經多了起來,連帶著不斷有人在吆喝的小攤和店鋪,大地和人們都在逐漸蘇醒,宣告一天的開始。

今日陽光晴好,萬裡無雲。清休瀾避過人群,朝一處被屋簷遮擋的陰涼處走去。他在應聽聲身上設下的法陣可以讓他隨時感知到應聽聲的位置,而到現在,應聽聲的位置終於發生了改變,看起來是醒了。

於是清休瀾也不再耽擱,抬手就捏了個傳送陣,轉眼間就回到了客棧前。

結果他剛一睜眼,還沒適應環境變化,就被周圍四散的黑煙撲了個滿臉,猝不及防地嗆了個正著。

清休瀾捂著嘴輕咳了兩聲,立刻抬手給自己罩了層結界,然後抬眸順著某個法陣的位置走去。

周圍是混亂的人群,“走水了”、“幫幫我”的呼喊聲不絕於耳,在如此嘈雜的環境下,清休瀾居然沒走兩步就找到了應聽聲——隻因這人正半趴在一隻浮在空中的巨大蝴蝶上咳個不停,懷中甚至還抱著那盞已經燒得烏黑的琉璃燈。

清休瀾昨晚給他換的衣服算是白換了,被燒得和之前那身“破布條”衣服醜得不相上下。

站在另一隻蝴蝶上的席梵倒是悠然自得,渾身半點臟汙都沒有,頭發和衣服都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甚至還有閒工夫指揮地上的人:“誒!那兒!那兒還有個人!不對不對,看左邊,再往左一點!左邊啊大哥,你左右不分嗎!”

這兩人離地麵還有點距離,清休瀾明顯不想扯著嗓子說話,於是他腳尖一點,緊接著就從原地消失,下一瞬,便出現在了應聽聲趴著的那隻蝴蝶的旁邊。一盞新的琉璃燈突然出現,給了清休瀾一個落腳點,他便輕輕落在了琉璃燈之上,看得人心一緊,生怕這琉璃燈承受不住重量會往下墜落。但那看似一陣風便能刮跑的琉璃燈卻如同在底下墜了個千斤墜一樣,清休瀾踩上去後依舊紋絲不動,如泰山般安穩。

席梵在多次嘗試與下麵那人溝通無果之後默然扶額,聽見風聲一回頭,就看到清休瀾落在琉璃燈上這一幕,挑起眉吹了聲口哨,道:“呦,大爺趕集回來了?吃沒吃早飯啊,我這還有隻雞要不幫你扔火裡烤烤?”說著,還真從背後拎出隻被煙熏的奄奄一息的雞來,看起來還像是早上清休瀾幫他抓的那隻。

“誰是你大爺,彆亂攀親。”清休瀾伸手將同樣奄奄一息的應聽聲從在半空中振翅的藍色蝴蝶上抱了下來,右手輕點應聽聲懷中已經破損的琉璃燈,將其收了起來,然後顛了顛懷中的應聽聲,隨即“嘖”了一聲,十四五歲的年紀,怎麼瘦得跟猴一樣,還沒沈靈之前養的那隻乘黃重。這時清休瀾又不嫌人臟了,煙塵在自己的衣服上留下了一道道黑灰色痕跡也沒在意,用法術簡單給應聽聲做了處理,隨後抬眸對席梵道:“還有,烤雞也需要去毛去皮去內臟,你以為把一整隻雞直接扔進火裡,過段時間再撈出來它就直接是玉鼎香雞了嗎。無知。”

聞言席梵一聳肩,然後“哦”了一聲,隨意鬆開了手,那隻被濃煙折磨得氣息微弱的“煙熏雞”落入了火海中,終於結束了痛苦。席梵回過身,將雙手抱在胸前,對清休瀾說道:“你就不能對我態度好點,怎麼說我也算救了你這……話說你們到底什麼關係——我也算救了這小孩,對吧。我這個人大方,也不要求你如何感謝我,起碼對我友善一些?這要求不過分吧。”

巨大的藍色蝴蝶化作流光重新融入了席梵的身體中,清休瀾冷嘲一聲,道:“是你救的,還是他自己跑出來的,你應該心裡有數?”

“哦?”席梵眼眸一動,視線落在應聽聲右手那隻不起眼的手鐲上,歎道:“原來如此,失策、失策啊。”

清休瀾的法陣畫得細,甚至能夠感知到具體的位置走向,他可不相信席梵會用走樓梯這種低效率的方式將人帶出來,很明顯,應聽聲是自己爬了四樓下來的——膝蓋上還摔倆洞。而這隻將人送到空中的蝴蝶,清休瀾確定它的存在時間絕對不長,因為他剛從傳送陣出來時周圍根本沒有傳來這隻蝴蝶振翅的波動,反而在他運轉法陣找人時,波動才突然出現,再遲一秒清休瀾說不定還能看見這隻蝴蝶是如何出現的。

這人根本就沒有想要救人的意思,會喚出蝴蝶純屬是察覺到了傳送陣,想要以此渾水摸魚,假裝救人給清休瀾賣個好,說不定還打著讓清休瀾欠個自己的人情的主意。可惜他的如意算盤落空了,看清休瀾態度冷淡,隻能退而求其次,試圖撈點兒好處。

清休瀾左手抱著應聽聲,右手起陣,原本還豔陽高照的天空逐漸被黑暗籠罩,烏雲從四麵八方席卷而來,氣勢洶洶地壓在上空,彙聚成一條蠢蠢欲動的黑龍。伴隨而來的還有不分敵我的狂風,貪婪地卷走了每個人的溫度,猶嫌不足。清休瀾的長發被狂風吹起,他眉頭微皺,右手一轉,一層結界便將瘋狗似的狂風隔絕,隨後一聲雷鳴轟然降下,暴雨如同聽到戰鼓的士兵一樣,狂奔著從空中落下,以此身殉烈火。

席梵就站在清休瀾旁邊,反應不及,沒趕在暴雨落下前開結界,被淋成了隻“落湯雞”,連頭上的“羽毛”都耷拉了下來,再看地麵上的不少修士都及時開了結界,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我說,你故意的吧。”席梵落腳那隻藍色蝴蝶被暴雨打濕了翅膀,飛不起來了,轉瞬間縮小了幾倍,變成了一隻正常大小的蝴蝶,軟綿綿地趴在席梵指尖。席梵麵色難看,他抬眸看向清休瀾,藍眸中似有危險的光芒在閃動。

清休瀾像沒查覺到席梵一閃而過的殺意一般,將這隻“落湯雞”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然後彬彬有禮地說道:“此話怎講。閣下難道是如應聽聲一般手無寸鐵之力的孩童,還需要大人照顧?如此,那倒真是清某考慮不周了,下次我一定提前告知於你,讓你早早找個房簷躲雨,如此可好?”

這話說的實在欠揍,換清休瀾肯定是忍不了的,更彆提席梵。他原本都做好和席梵打一場,剛好可以探探對方的底的準備了,哪曾想,席梵右耳那隻藍色蝴蝶樣的裝飾閃了一瞬,一瞬間從藍色變為了烈火般的紅色,隨後立刻變回了原本的藍色。而席梵在察覺到蝴蝶閃爍後,就像年幼的孩童得到了想要的糖果一般,瞬間冷靜了下來,深深看了清休瀾一眼,一言不發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