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麵(七)(1 / 1)

“江潮,我不知道你是抱著什麼想法的,但我提醒你一句,我這個人,無情無義,也算不得什麼無私奉獻的正人君子,你還是謹慎一些與我相處吧!”

謝寒玉像是一個把自己全副武裝起來的刺蝟,用周身的硬刺把自己包裹著,他明晃晃的暴露了自己的缺點,卻也無形的展現了自己全部的柔軟。

“巧了,我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我這個人交朋友呢,就喜歡隨心所欲,肆意妄為,反其道而行之。比如說,我現在又餓了,能把你的包子給我吃一個嗎?”

江潮輕佻一笑,眼睛瞥向他豔紅的嘴角,低聲問道,“可以嗎?我是認真的。”

謝寒玉將剩下的包子丟給他,“撐死算了。”

“你說你怎麼這麼可愛呢?之前嘴也沒這麼毒啊,我隻吃一個,剩下的還是你的,拿得多,慢慢吃啊!蓮初嫂子若是知道你這麼喜歡吃她包的包子,不知道要高興成啥樣呢?”

江潮從裡麵拿出來一個包子,又把其他的塞給謝寒玉,咬了一小口。

謝寒玉看著他的臉順間紅了!

他莫名覺得好笑,江潮忍不住開口,嘴唇發麻,“這,這麼辣嗎?”

“你不是說剛才吃過了嗎?難道剛才的不辣嗎?”謝寒玉笑出聲。

江潮心知理虧,瞪了他一眼,看著包子重重的歎了一口氣,猛灌了一口水,不停的拿手呼扇著嘴唇,三下五去二直接把包子全部胡亂塞進嘴裡,咽下去便又開始喝水。

“長痛不如短痛。”

他嘴硬道,“而且其實也不是很辣。”

江潮等著那股勁兒全都落下去,想著趁這個機會把話說清楚,他不是個磨磨蹭蹭的人,可遇到謝寒玉以後卻總是如此。

他走到謝寒玉身前,輕咳了一聲。

“我是個認準了便會從一而終的人,前路艱險,也難不倒我,謝寒玉,我很少和人真心交朋友的,除了我的師兄師姐們,我幾乎沒和其他人相處過。”

江潮停頓了一下,“我性子跳脫,又喜歡肆無忌憚的做事,不過我是真心想和你做——,”

他也不知道兩個人之間的關係究竟用什麼來描述會更合適?

謝寒玉不是他的師兄,也不是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債主呢?

好像也不是,謝寒玉根本不願意當自己的債主,雖然他還欠著謝寒玉的錢。

兄弟?

他和謝寒玉也沒有血緣關係。

“——朋友。”

江潮說出口以後覺得這個稱呼很彆扭,又補充道,“我也不知道合不合適,但你是我認的第二個朋友。”

謝寒玉的心顫動很快,他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一個詞,像是在黑暗裡待了許久的人,原本已經習慣了閉眼,可誰料有人從外麵一下子將這個黑暗的地方砸出來一條縫,自此,日光便照了進來。

裂縫也越來越大,直到光照填滿了整個空間,他被迫睜開眼睛,卻在接觸到亮的那一刹那,眼睛發酸,長時間的封閉讓人難以改變,可光照卻仍然強勢的擠了進來,求他適應。

哪怕是劫,可他也是觸碰到了光的。

光甚至抓住了他。

謝寒玉嘴唇張開又合上,最終點了點頭,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點頭,但他的話語在嘴裡打磨了好幾遍卻依舊無法成形。

這是他第一次產生了膽怯,他怕自己回答不好,那光會離他而去,他懼怕再次回到黑暗。

他也想要抓住光。

“我,為什麼是第二個朋友?”謝寒玉欣喜之餘又覺得彆扭,“我之前沒有朋友。”

你是我的第一個朋友,應該要禮尚往來,書上都是這樣寫的。

“我,我也不知道,我隻記得很久以前下大雪,我穿著大氅正坐在秋千上麵,很冷,師父他們在屋裡麵涮鍋子,我一個人跑出來,後來有個仙人從天而降,說了什麼我忘了,隻記得後來他便成了我第一個朋友。”

江潮努力回憶,卻還是想不起來,他隻記得一個清冷的高挑背影,“師父他們說根本不會有人來這裡,覺得我可能是凍傻了說胡話,但我確實是記不清了。”

“你會相信我的話嗎?”

謝寒玉雖然有些不開心,但還是勉為其難點點頭。

江潮覺得他這番話莫名其妙而且很幼稚,但謝寒玉就像是一縷纏著他動彈不得的風,闖進他的生命裡,讓他想要去征服,也最終沒想到自己卻先臣服了。

“我以前從來沒有這樣對一個人說話,我很沉默的。”

江潮想起來在鎖龍井待著的歲月,那裡麵沒有其他任何生物,他確實沉默不語。

“那你的性子變化挺大。”

謝寒玉認真道。

“謝仙君,看不出來你有時候是真的語出驚人啊!”

江潮悠悠的轉到他身側,“我感覺你之前不說話都是裝的,現在才是真性情。”

謝寒玉頸後一抹血色翻上來,他皮膚很白,一點點的紅就瞧得很清楚。

“你誤會了。”謝寒玉將臉扭向一側,“我要繼續去查看了。”

“我可以跟著嗎?”

江潮又開始了他莫名的禮貌與矜持,“朋友之間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嗯。”

謝寒玉輕聲嗯了一聲,垂眸看著地麵上的影子,兩個影子交纏在一起,那一片船板顯得更深。

“我想再去昨晚上那家看看。”

謝寒玉偏頭看向江潮,“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紙鶴沒有動靜。”

“以德報怨,大好人,走吧。”

他跟著謝寒玉向前走了幾步,又拐了個彎,接著拐,拐,又拐,直走,左轉,右轉,直行以後,江潮發現他們又回到了原地。

看著熟悉的欄杆,和水裡那一對老早就在這兒礙眼滑水的鴛鴦,江潮眼神迷離而飄忽,他盯著謝寒玉泛紅而努力裝作冷靜自持的臉,忽的笑出聲。

“謝仙君原來不記得路啊,”江潮發現了這個趣事兒,“你怎麼這麼可愛啊!”

他笑得直不起身子,把手搭在謝寒玉肩膀上,看著美人抿緊了嘴唇,忙低聲道歉,“哎呀,我記得路,下次記得早點說,我在前麵帶路。”

謝寒玉甩開他的手,小聲念了句什麼,一隻紙鶴便飛了出來,呼扇著翅膀,在前麵引路,道,“可以走了。”

就這樣,紙鶴在前麵呼哧呼哧的扇著翅膀,後麵兩個人被迫勾肩搭背,一個冷著臉,一個笑著眼。

“阿玉,你這紙鶴能傳信嗎?”

江潮攬著他,把頭湊到謝寒玉臉前,“還挺有意思的。”

“可以。”謝寒玉又喚出一隻紙鶴,唇角動了一下,紙鶴便騰起一隻腳,細聲細語道,“仙君有何吩咐?”

江潮興致上來,伸了伸手,紙鶴便主動飛到他手上。

江潮樂開了花,“阿玉,它是很喜歡我嗎?”

“它一貫如此。”他意味深長道。

謝寒玉看著紙鶴,心裡閃過一絲氣憤和羞意,“既然它跟了你,你可以給它取個名字,日後可以傳信。”

“名字,讓我好好想想,”江潮細致的把它放在懷裡,甚至用衣裳給它擋著雨。

“逢年,相逢於此年,怎麼樣?”

江潮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揉了揉紙鶴的腦袋,“小逢年,你好啊。”

“隨你,既然贈予你,就任你處置。”謝寒玉扭過頭不去看他,“你為什麼又喚我阿玉?”

“不能喊嗎?”江潮反問道,“這是親近之人的稱呼,不是嗎?”

“隨你。”

“你也可以喊我阿潮,或者喊我的字,我名潮,字明朝,江明朝,師父他們常這樣喊我。”

謝寒玉點點頭,繼續跟著紙鶴走。

“你這紙鶴有名字嗎?”

江潮湊到他身邊問,他很興奮,一直揉著懷裡逢年的腦袋,“你看,它這毛真的好軟。”

謝寒玉指尖動了一下,最終還是放下來,麵無表情的往前走,“沒有。”

“取一個嘛,多可愛啊。”

“不取。”

“好吧,為什麼啊?”江潮把紙鶴捧到他麵前,“你看,它這麼乖巧。”

“不看。”

謝寒玉跟著紙鶴又繞了幾個彎,終於看到了熟悉的大門,男人就坐在門口給女人喂飯,他頭發蓬亂著,手上纏著沾了厚重血跡的繃帶,眼神無光,像是一具行屍走肉。

“江潮,”謝寒玉喚了一聲。

“怎麼了?”

“到了。”謝寒玉說了一句便朝著男人走了過去。

陳頑的手腕正泛疼,拿著勺子還在發抖,碗裡是稀薄的白粥配上地瓜鹹菜,他隨意舀了一勺喂給妻子。

從昨晚上被嚇到以後,女人便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癡癡呆呆的,隻會張口說一些“啊”聲,他觸碰到也隻會大聲尖叫。

“給,吃吧。”

麵前的光影暗下來,陳頑察覺到什麼氣息,抬起頭,那雙渾濁的眼睛微微眯起,“你過來做什麼,昨晚上是我對不起你,若是想報仇,就直接來吧。”

謝寒玉卻沒有回答他,隻是從集物袋裡拿出來一個小瓶子,倒出來一枚丹藥,“用開水化開,喂給她。”

他喚起靈力,兩根手指搭在女人額間為她輸送靈力,女人隻覺得一股醇厚而寒冷的氣流進入軀體,她身體顫顫發抖。

謝寒玉順勢定住了她的穴位,將人一轉,雙腿彎曲坐下來,掌心順著女人背部滑下來。

女人猛得吐出來一口鮮血,謝寒玉眼睛不抬,道,“現在喂。”

“唉唉,好。”陳頑忙著倒了一杯水,將藥丸放進去,用筷子攪拌,掰開女人的下巴讓她喝了下去。

喂完他又拿了條帕子給女人把嘴角擦乾淨,扶著女人倒下來的身子,看向謝寒玉。

“好了,帶她去休息吧。”

謝寒玉又丟給他一個瓶子,“這個你自己吃,一日一丸,臨睡前服用,我會想辦法給你把手掌接回去的。”

“多謝仙君,”陳頑粗糙的手摸著瓶身,“我,多謝仙君,陳頑這輩子,不知道怎麼報答,願為仙君做牛做馬。”

“我救你,是因為你自己,”謝寒玉站在那裡,渾身纏繞著一股孤寂和悲傷,“好好養著吧。”

他轉身又設下結界,天邊突然飛來一隻紙鶴,“仙君,阿喜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