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麵(六)(1 / 1)

“郎君,今兒是怎麼了,這麼冷呢?”花滿衣看著正坐在桌邊點賬的男人,看了眼正在爐子上麵熬著的豆腐羹,又切了一些冬筍丁和雞脯放進去,濃鬱鮮美的香味瞬間充滿整個房間。

“娘,阿喜好餓,想喝湯。”

“乖啊,一會兒爹爹弄完,我們就開飯啦。”花滿衣安慰著小女孩,“爹爹賺了錢,給阿喜買糖吃,好不好啊?”

“好。”

男人看著自己手裡的銀票變成一張黃色的紙錢,眼神瞪得極大,一下子從凳子上跌落下來。

房門也在這個時候被一陣風吹開,砰砰的撞在牆上,那張紙錢隨著風在屋內飄動,像是帶著寒意的刃,劃傷了阿喜的臉龐,她疼的哭起來。

一個著海棠紅衣裳,極其妖豔而美貌的年輕女子飄了進來,身姿窈窕,腳上穿著一雙粉色的玉鞋,花滿衣定睛一看,卻見那鞋麵離地三公分的樣子。

男人撿起地上的凳子,擋在自己麵前,聲音顫抖,“你,你要做什麼?”

那貌美的女子仍是一言不發,隻繼續緩緩的飄了進來,男人拎起木凳便向她砸了過去,“你,你不要過來啊,我,我我,可是練過的。”

木凳砸到女人的額頭,流出來烏黑色的血液,女人怒急,移動速度陡然快了起來,她飄到男人身邊,一把握住了他的脖子,男人騰空而起,窒息感傳來,他的腳開始在空中掙紮。

“你,找死。”

女人開口,血液不斷從她的額頭處流出來,“這是一副新鮮的皮囊,而你,弄壞了它呢,你說要怎麼辦呢?”

她掃過屋內的人,阿喜被她的麵容嚇到,又見一貫高大威猛的爹爹像是隻貓一樣被人拎著脖子在半空中晃蕩,哭的更大聲了。

“你想,要做什麼?不要傷害,我女兒和妻子。”男人臉憋的通紅,雙腿不斷的向女人踹去,“你,你放——”

女人不欲聽他廢話,手握的更緊,男人脖頸間暴出來條條青筋,他費勁的去扒拉女人的手腕,卻根本動不了分毫。

花滿衣衝上去,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勇氣,去廚房拿了一把刀,便衝了過去。

“真是情深義重啊,可惜了,一般不都應該是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嗎?”

女人勾起唇角,迤邐妖冶的胭脂在那張白嫩的臉上顯得更加濃鬱,隻除了那不斷向下流的黑色血液。

她把男人拎到自己麵前,笑意吟吟,“你捅啊,照著自己男人身上捅下去,這才痛快呢。”

花滿衣手在哆嗦,惴惴的看著自己的丈夫,女人冷笑一聲,“情比金堅,嗬,不過入了我桃花夢的人,哪裡還來什麼情呢?”

她鬆開了掐住男人脖頸的手,一道紅痕出現在肌膚上,看著花滿衣,道,“你殺不了我的,不過你這張臉倒是生的不錯,雖然比不了我現在的模樣,但用一下還是可以的。”

花滿衣被她用靈力縛住了,掙紮不得,隻能看著自己的丈夫仿佛陷入了幻境,手舞足蹈。

昏暗的屋頂上,她眼睜睜的看著男人露出癡癡的笑,似乎有溫香軟玉在懷,男人在靈力下身子向後仰,癱在地麵上,張開了雙臂,一把抱住了那張圓木桌的前腿,臉上露出癡迷的表情。

阿喜整個人蜷縮在牆角,雙手抱住自己,對上了女人的眼神,眼淚簇簇往下掉,撇動的唇角沾染上腥鹹的淚水,女人嗤笑一聲,“過來。”

“你不要動我的女兒。”

花滿衣嘶啞著嗓音,卻依舊動彈不得,隻能看著阿喜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女人慢悠悠的走到她身旁,鮮紅的指甲抬起阿喜的臉,“細皮嫩肉的,生的也不錯。”

她手呈掌狀,放在阿喜頭上,抽吸靈氣,阿喜肉眼可見的臉色變得衰敗而蒼白。

“剛剛我被那人重傷,現在倒是抓個小孩兒好好補補。”

女人露出一絲嗜血的笑,原本流血的額頭漸漸恢複到光潔,“你看,這就是你期許的丈夫呢。他又怎麼能救你,不妨跟著我吧,我可以傳授你靈力,隻要你追隨我,我現在就可以放下你女兒。”

“哇哇哇——”

女人嘖了一聲,向下打量著麵前的女孩兒,“你有什麼好哭的呢,能被我吸收豈不是你的福氣?”

她伸手擦了一道唇邊的血跡,正笑著卻突然露出痛苦極致的表情。

女人看著身上多出來的洞,緩緩回頭,卻發現是男人撿起掉在一邊的刀,狠狠的捅了過來。

他居然突破了自己的幻境!

“你,你為什麼能出來,”女人變得癲狂起來,無數粉嫩的花瓣突然冒出來,淩厲而帶著風,她站起身伸出雙臂,紅色的綢帶從她的手腕處跑出來,把男人團團纏住。

女人走近他,原本烏黑的瞳孔變得嗜血,“看著我的眼睛,你根本不喜歡這個女人,你愛的另有其人。”

花滿衣絕望的搖頭,頭發散亂的披在她脖頸,卻還是動彈不得,她看著丈夫的身子軟了下來,像是一截腐爛發朽的木頭直直的挺在地上,蒼白的唇瓣無意識的動了動,手裡的寬刀還在向下滴血。

“你喜歡的是我,不是那個女人,明白嗎?”女人長長的指甲勾住他的臉,男人動了動,輕聲道,“我喜歡的是你,不是她。”

花滿衣眼淚流到嘴角,她的衣裳破爛,癱倒在地,看著女人像是玩弄畜生一般命令她的丈夫做事,一直到五更天,天色開始泛白,光亮透過窗子的縫隙溜進來,她才看見女人的臉色開始變化。

這一晚,女人胸上的傷已經在慢慢恢複,隻是阿喜眼圈發黑,臉色冷白,已經不成人形,被女人隨意甩在地麵。

花滿衣看著她的步伐變得僵硬而緩慢,她伸出指尖點在男人的額頭處,一股白色的靈力順著她的手指從男人身上被抽吸出來。

“雖然沒有小女孩的純淨,但也勉強夠用了。”女人鮮紅的唇角勾起,化作一縷煙兒便消失在了房間。

一聲雞鳴響起,花滿衣看見了從半山腰後升起來的晨日。

“從那太陽出來,女人便不見了蹤影,阿喜現在這個樣子,便是被她害的不淺,隻是不知為何卻放過了我,連著我丈夫,也被她給害死了。”

花滿衣脖頸處的衣裳露出一道口子,顯出她白嫩的肌膚,上麵還掛著泛紅的印記,謝寒玉識趣兒的挪開眼睛。

“也不知道我們是怎麼招惹上桃花妖了,隻是本分的賣個東西做生意而已,會落得這個下場。”

花滿衣用衣角抹了把眼淚,衣袖已經不成樣子,連著淚痕鼻涕都擰作一團。

她伸手去抱阿喜,又開始哭起來。“她說,今天晚上還會來,仙君,你說這可怎麼辦啊?”

“夫人自可放寬心,寒玉今夜會守在這裡,不會讓夫人和阿喜再出事的。”

謝寒玉道,“折騰了一夜,阿喜現在狀態不好,夫人還是小心照看著,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

謝寒玉說完便離開了,花滿衣坐在床邊慢慢的摸著阿喜的鬢發,動作輕柔而細致。

紙鶴傳來的消息,目前收到桃花幣的有17戶人家,昨天晚上遇難的是7戶人家,除了阿喜和那家賣布匹的,其他的5戶都隻是陷入了昏迷,麵色泛紅,無論怎麼喚都沒有任何動靜。

謝寒玉一一去查看了,卻找不出緣由,隻發現他們的生氣在一點點的消亡,若是任由他們這般睡下去,不出三日,便會變成一具被吸光精氣的乾屍。

可為何同樣是招惹了桃花幣,這些人的症狀卻不一樣呢?

謝寒玉從一家走出來,站在船頭,迎麵的風吹過來,帶著陣陣水汽。

“謝寒玉。”

他聽到江潮在船對麵喊自己的名字,兩個人之間隔著水流,他不知道江潮為什麼又來找自己。

他像是一個歪七扭八的物件,硬生生的表達不出自己的情緒,也不敢去承接新的情緒。

江潮對他好的過於離譜,從第一次見麵便是那般的熱切,他便陷進去了。

可這般的情意來的過於快,也過於奇,謝寒玉無比清楚的知道這是他的一場劫,可究竟是戛然而止就此抽身還是越陷越深。

他沒有任何想法,這是整個人被劈成了兩半,互相拉扯,割據,直到一方猛然驚醒將另一方吞並。

“給,蓮初非讓我給你帶的,說是怕你餓肚子沒辦法捉妖,她怕自己一不小心死了。”

江潮從懷裡拿出來一份油紙包裹完好的筍兒肉包,“她硬塞給我的,我吃她的住她的,總不能拒絕人家的要求吧,反正話我是帶到了,吃不吃在你。”

“隻是這筍兒是年前寒冬之時她親自上山挖的,又清洗切片,在日下曬了足足七天,昨晚上又用水洗了,小火煨著,吃起來清脆爽口,費了好大力氣,你可不要讓她累了那麼久,還擔驚受怕一天。”

“我既然說了,就會保證你們的安全。”

“反正我不管,你拿著便是了,吃或者扔了,隨你。”江潮把包子丟進謝寒玉懷裡,“我隻是個傳話的。”

“你是故意的?”

謝寒玉接過包子,發覺包子還是熱著的,他已經出來了許久。

他抬眼看到江潮額間細密的汗珠,和散亂的衣領,心陡然軟了一分,“謝謝。”

“我做事全憑心意,沒有故意這一說。”

江潮見他乖巧的打開油紙,咬了一小口包子,現在的模樣還是很可愛的,隻要不說一些不利於他們和諧友愛的話。

謝寒玉抬起眼眸,江潮看著包子的熱氣升騰暈紅了他的眼角,長長的睫毛微眨,眼眸中透著誘人的意味。

“這是今年初春的筍尖兒,不是去年的冬筍。”

謝寒玉嘗了一口好心提醒道,“你真的吃了嗎?”

江潮沒想到他隨口一編的話語這麼快就被謝寒玉拆穿了,他臉色發燙,用手指捏住了自己的耳垂,“我,當然吃了。而且,你嘴巴這麼靈敏嗎,連春筍冬筍都能吃的出來!”

江潮盯著謝寒玉紅潤的嘴唇,許是剛吃了東西的緣故,唇角上血色充足,比昨天晚上的泛白要好看許多,而且他的嘴唇微微張開,色澤豔麗,冷白而細長的指尖放在唇角旁。

江潮不自覺的滾動喉嚨,“你就安心吃吧,反正沒毒。”

“哦。”

謝寒玉點了點頭,把手裡的包子吃完,“有點噎。”

江潮沒好氣的道,“早上不好好吃,現在隻吃包子肯定會噎得慌。”

謝寒玉動作一停,把包子丟回他懷裡,轉身離開。

“哎哎哎,又怎麼了,”江潮忙追上去,“我不就說了一句話嗎?怎麼又生氣了?我這不是想著你餓了難受嗎?”

江潮一連繞著他鞠躬,拉著他不讓謝寒玉走,又從懷裡麵掏出來一個水壺,“喝水,蓮子羹還在鍋裡溫著呢,沒法兒拿,一會兒回去了我再給你盛一碗,謝仙君寬容大度,不要和我計較了。”

江潮見他眼眸轉動,主動把水壺打開,送到他嘴邊,“我話多了,以後我隻說一句話,行不行。”

“喝一口,一小口,你不是噎得慌嗎?”

謝寒玉又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這才嗯了一聲,接過來抿了一口,江潮又忙著把水壺拿走,將包子重新送到他嘴邊,“快些吃,一會兒涼了風吹著難受。”

他站在一旁看著謝寒玉吃包子,“我還是有一個問題,為什麼你能嘗出來這春筍冬筍的區彆呢?你堂堂一個懷仙門的大弟子,天資異稟,走到哪裡都應該眾星捧月才對啊!可我覺得你生活常識倒是很清楚。”

“我是從泥潭裡麵出來的,不是你口中的天之驕子。我小時候睡過街頭,和乞丐一起乞討,和狗搶過吃的,也和人因為一個番石榴打過架,冬天下著大雪,因為餓肚子去山上挖過筍,凍僵過,手指紅腫,初春的筍很嫩,挖的人也多,根本搶不過。”

謝寒玉眼神凝視著江潮,他的語氣很平靜,好像這些日子都隻是話本裡麵的,而不是他親自經曆的一般,“我並非眾星捧月,師門裡麵的人,都不大與我親近,除了師父,所以,對於你的出現,我一直都在思索到底為什麼,你會選擇靠近我這樣一個冷心冷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