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潮欲言又止,對上蓮初和樂重簾兩個人好奇的眼神,使勁兒的平複自己的心緒,他用手扶著自己的胸口,接連喘了好幾口氣。
“有酒嗎?”
江潮最終蹦出來這三個字,接著又說道,“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連桃花麵這種事兒都能讓我撞上,看來是要喝些酒慶祝一番。”
謝寒玉在屋內聽得一清二楚,他端起茶盞的手停滯在空中,臉色上還帶著些無措。
蓮初給他選的這間房窗對麵便是一望無際的浣花溪,水麵清澈,上麵停滿了各種各樣擺滿了離奇物件兒的船隻,哪怕下著雨,卻還是異常熱鬨。
但這熱鬨卻與他無關,謝寒玉把一個想要靠近自己的人,一個關心自己的人,給隔在外麵了。
師父曾說這是他的劫,劫,他從小到大經過的劫還不少嗎?
謝寒玉將杯中的水一飲而儘,冰涼的水入口,讓他的思緒瞬間冷靜下來,他拿起那張紙錢放在手心仔細端詳。
那是再正常不過的黃色紙錢,上麵的紅色字跡聞起來像是血的味道,桃花麵幣,生死有命。
那女子究竟是妖還是鬼,謝寒玉回憶著他和那女子接觸的時刻。
當時他站在船邊,江潮被他氣的直接離開,謝寒玉望著江潮遠去的背影,卻不知道怎麼做。
他瞧著江潮從擁攘的人群中走過,和右側第二個簪鵝黃毛茛的女子笑了笑又和左側那四個圍在一起打葉子牌的人閒話了幾句
他從來不會缺人陪。
江潮的世界嬉笑怒罵,總是有人的,不需要他這樣一個沒有情緒的人。
直到他看見江潮又回到剛才的地方,把那筐番石榴放下來,和蓮初,樂重簾一起坐下交談,謝寒玉這才想離開,可沒想天卻突然下起了雨。
江南果然多雨。
“黃梅時節,怎麼不記得拿把傘呢?”
一名頭發烏黑濃密的年輕女子正低聲訓斥著自己的孩子,那孩子看起來隻三四歲的年紀,紮著兩個辮子,看起來可愛極了。
“娘親,不要生氣嘛,阿喜下次一定記得帶上傘嘛!”小女孩抱著女子的胳膊搖晃,身上還掛著一把精致的銀鎖。
“阿喜乖,跟娘親回去了。”
女人對著出神的謝寒玉笑了一下,便抱著小女孩離開了。
這裡的雨倒不大,隻是細密,又攥著霧氣,謝寒玉打量著四周,決定等到雨停了再離開。
“哥哥,這是娘親讓我給你送的傘。”
小女孩打著一柄小一些的油紙傘,鮮豔的的色彩很是奪目,她輕輕拽了一下謝寒玉的衣衫,“哥哥,你的衣裳好漂亮。”
“謝謝,你的衣裳也漂亮。”謝寒玉朝遠處望去,女子朝著他笑。
小女孩穿的是一件石榴紅暗繡紋的百褶裙,梳著一個三丫髻,衣裳雖然舊了一些,但卻格外乾淨整齊。
“這是娘親親手給我做的衣裳呢!阿喜最喜歡的一件。”
她眉毛上挑,儘管一隻手拿著傘柄,另外一隻手還是拽著衣角行了個禮,“阿喜以後也要給娘親做好多漂亮衣裳。”
“阿喜很乖。”
謝寒玉俯下身子跟她說話,原來有人疼愛是這種感覺,“這塊玉佩阿喜拿著,哥哥送你的,日後若是遇到什麼禍事可抵一劫,但哥哥希望阿喜平安順遂的長大。”
“謝謝哥哥,阿喜要回去和娘親說,哥哥長的好看,衣裳也好看,說話還好聽。”
小女孩噠噠噠的跑了。
謝寒玉站在那裡露出一抹微笑,她的性子和江潮差不多,兩個人都是在無憂無慮的環境中長大的,遇到他,反而不好。
“公子,小女子鬥膽想嘗嘗番石榴,不知公子手裡的番石榴——”
“這是我的。”謝寒玉以為她是想嘗嘗,便果斷拒絕。
“額,不知是從哪兒買的?我也去買些。”女人麵露尷尬,聲如細蚊。
“左拐50米處那裡有三個人正坐一起閒話。”謝寒玉似是擔心說得不夠清楚,又補充了一句,“那個說話滔滔不絕的。”
“那個月白色衣裳長的很好看的嗎?”
女子向那邊看去,不確定的問道。
“一般,而且他有喜歡的人了。”
謝寒玉冷冷道,他也不知自己為何會突然心痛,像是有什麼心愛的東西要被人拿走還是自己拱手相讓的那種,“你去找他吧。”
“多謝公子相告。”
女人福身離去,一股桃花香蔓延在空氣中,更給這雨添了絲潮氣,惹得人心裡難熬,跳動的厲害。
謝寒玉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隻覺得這雨困住了他,整日裡煩悶的緊。
他站在雨裡,雨點順著傘麵滑下來,劈裡啪啦的,謝寒玉又看著那女子朝自己走過來,那股清淺的桃花香不知什麼時候又沾染了一絲暖意的香調,是江潮身上的氣味。
江潮身上的香總是很淡,他也是那幾日睡醒後聞到棉被上沾染的氣味,像是梅尖凝住的一團雪,細微而和煦的日光灑在上麵微化而未化,可她隻是去說了幾句話,為何便沾染了這香氣?
他們離得應該很近,才能染上吧!
“怎麼了?”
謝寒玉懨懨的問道,那玉鈴也晃得惹人煩。
“那位江公子說,那筐子番石榴是您的,他無權處理,若是你同意了他自然無話說。”
夭夭打量著這位仙風道骨的年輕男子,臉頰不由得泛起紅暈,“夭夭——”
“你去拿吧。”
謝寒玉打斷她的話,“多拿些。”
“謝過公子。”夭夭還沒說完,謝寒玉便提步離開,留下一陣涼意。
謝寒玉沿著船麵走,卻不想反倒離江潮越來越近,他站在那裡甚至能聽到某人談論自己的聲音。
“我不喜歡——”
雨絲變得更加細密,砸進謝寒玉的心裡,他瞥見自己衣角處沾染的一點泥汙,與整個衣裳格格不入。
他彎下身子指尖一點點的把那抹泥汙用靈力消除乾淨,謝寒玉很少直接用靈力來請洗衣物,素日裡他總是直接換了或者用清水來洗,今日罕見的動用了靈力。
謝寒玉覺得自己最近變了太多,他還在思索就聽到一聲尖叫,他感受到一股陌生的靈力波動,距離很近。
接著他便蓮初和樂重簾喚過去,見到了這張紙錢。
謝寒玉推開窗子,指尖寥寥幾筆在空中畫了個符篆,紙鶴便冒出來,“順著這上麵的氣味兒去尋,切莫打草驚蛇。”
紙鶴僵硬的點點頭,撲哧著翅膀飛走了。謝寒玉在窗子那兒站了一會兒,想到了什麼,便又推來門出去。
桃花麵絕不隻他們幾個人中招,謝寒玉一家一家的尋去,有紙鶴在前麵探路,他很快便找到了幾家同樣收到桃花幣的人家。
“這,她要來買布料,我總不能不賣吧,咱們是生意人家,要賺錢的啊!”女人叫嚷著和身旁的男人說話。
“那現在怎麼辦,賺了錢也沒命花。”男人氣勢洶洶,一腳把凳子踢的老遠,“誰都知道幾年前的人死的有多慘。”
女人不接話,隻一味兒的哭泣,“我又能如何,勻兒馬上就要結親了,總要多賣錢些備下聘禮吧。”
“唉,”男人重重的歎了口氣,“去取些熱狗血來,我聽說妖怪若是沾上這東西,便能現出原形,或許能逃過一劫呢。”
謝寒玉從外麵撐著油紙傘走進來,“敢問——”
“不賣了不賣了,今兒這店打烊了,若是買布另尋彆處吧。”男人不耐煩的朝他擺手,就要關門。
“老頭子,你瞧他那相貌,那穿著,是不是仙門弟子?”女人把男人拉過來,一直到屏風後來躲好了,才小聲開口,“我瞧著不像是普通人,還有身後那柄劍。”
“你可不要看花眼了?今日那桃花幣的事兒就是個例子。”
“反正都要死了,信一回總比等死的好,也比你那不著調的狗血好,沒良心的東西,那狗你也下得去手,什麼東西。”
“我那不是沒辦法了嗎?”男人摸著胡子,最終還是點點頭,走出來,聲音中帶著試探,“這位仙君?”
“仙君,是何方人士?”
“懷仙門謝寒玉。”
“是懷仙門的,懷仙門的肯定不會錯。”男人和女人對了個眼色,“仙君,您可要救救我們啊!”
他接著便把收到桃花幣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哀嚎道,“我們兩個這上有老下有小,我家孩子還等著結親呢!仙君一定要救救我們啊!”
“老人家放心,我既來了,必定保你們無恙。”謝寒玉打量著四周,在屋內轉了一圈。
謝寒玉忽的變出一柄扇子,輕輕一扇靈力向四周散去,一縷水紅色兒的煙霧從布匹中跑出來,悠悠的升到艙頂。
兩人頓感到一抹涼意刺入骨髓,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股濃重的香氣,幾乎膩味的香調,熏的人暈暈沉沉,像是浮在空中。
夢卻沒有到來,他們被一道清冷的聲音喚醒,“睜眼。”
無儘的黑暗被眼前的光亮所替代,這白光過於耀眼,兩人半眯著眼睛,見謝寒玉已騰空揮手甩扇,那一縷成形的煙霧四散開來,扇子呼出淩冽的勁風,將那霧氣絞了個乾淨。
“找個地方躲好,不要合眼。”
謝寒玉回過頭對兩人說,男人一聽忙拽過女人的袖口,躲在衣櫃裡,僅透過那狹小的門縫看著不知從何處又凝聚成一柄劍的霧氣。
那抹香氣已經重到令人乾嘔的程度,謝寒玉無端想著江潮身上那股清淡的氣味,竟一時兒晃了神,那柄凝聚成實體的劍朝著他的胸口刺來。
悶哼一聲,他嘴角流出來一抹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