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寒玉和那龍正僵持不下,水流陡然旋轉起來,河底的玉石發出一陣光芒,瞬時情景變化,那惡龍已不見了蹤影。
是匿形陣。
匿形陣無解,除卻那龍自己出現,否則便是把這藍溪河的水抽乾,也無法尋覓到他的身影。
設此匿形陣,需用己身的心頭血施以作為陣眼,此過程中三魂七魄極易受到影響而消散,為此匿形陣長久消失於世間,謝寒玉也是無意在懷仙門藏書閣的一本禁書中看到的。
既以心頭血為引子,那龍在身受重傷的情況下,必是堅持不了多久,想必很快便會尋求人血來補充元氣。
“浮水瞞人眼,波光向鱗開。”
謝寒玉拿起霜寒在手腕上劃了一道,血絲瞬間融入到水裡,紅光瑩瑩的在水底顯現隨後又隱匿了。
水中是熟悉的靈力波動,隻消那龍出現,便能被陣法迷惑,他也能第一時間趕到。
藍溪河的水很深,謝寒玉感受著體內的氣血翻湧,那妖怪的實力不弱,剛才的幾番打鬥他的靈力受到波及,已經出現了反噬的狀況。
“你看看你,硬要逞強。”
江潮不知何時到了他身後,見他臉色蒼白,又在水裡泡了這麼久,修仙之人哪怕有靈力傍身,也極容易感染風寒,他摟著謝寒玉的腰,帶著他浮出水麵。
手臂離自己那麼近,這身衣服怕是又不能要了,僅僅幾天,他就被江潮糟蹋了好幾身衣服。
謝寒玉指尖戳破身邊漂浮的泡泡,男人強健而有力的手臂緊緊的貼著他,平日裡總是吊兒郎當,不以為然的臉此刻緊繃著,喉結上下搏動。
“雖然我一表人才,貌比潘安,芝蘭玉樹,但郎君這般盯著我,人家也是會害羞的。”
謝寒玉的呼吸都緊了幾分,罕見的沒有反駁他,隻是微微垂下眸子,盯著水麵,幽深晦暗好似要把人吞噬,永不翻身。
曹飛和那所謂的元空真人圍坐在一起,水流汩汩,素日風浪不停的藍溪河此刻靜默安然,幽幽的像是死了許久的屍身,散發出腥臭氣。
“真人,這水是怎麼回事?”
曹飛喘的像是撲棱蛾子,肥胖的身子晃動著,幾乎比那搖擺的撥浪鼓還抖的厲害,全不見晨間那囂張跋扈的模樣。
元空真人是他們特意花了大價錢找來的道士,長長的眉毛花白墜落在臉旁,身子披著黑灰色的道袍,上麵有著金線繡織的水紋,曹飛消一眼,便覺頭暈目眩再不敢看,隻心裡驚悚。
元空真人的衣裳尚乾燥,他盤腿坐在一堆白骨上,身子佝僂著,右手的皮膚皺縮,緩緩開口道,“今日那兩個人是誰?”
“隻是兩個不知從哪裡來的毛頭小子,但是現在看來似乎有幾分本身。”
元空真人抬起眼皮,細長的眼角中透出一絲狠毒,“若不是他們搗亂毀了陣法,這兩個小兒必能平息禍亂,藍溪恢複平靜,這惡龍也不再作惡,反能護佑風調雨順,平安喜樂。”
雲家兩個小孩壓根不敢出聲,縮作一團,不敢觸碰那遍地的白骨,被水打濕的衣裳貼在身上,兩人本就瘦弱,眼睛突出臉部也沒什麼肉,像是長久未曾進食的乾柴。
“哥,我好冷——”
雲苓雙臂抱緊自己,臉色已經些許發青,上下牙齒還在打顫,她不敢坐,隻蹲在那裡,本就體力不支的她雙腿戰戰兢兢,終是支撐不住摔倒在地上,手臂磕到那略發黑的骨頭,滲出了血。
小姑娘瞬時大哭起來,眼淚止不住,啪嗒啪嗒的落在地上。
“我要回家,嗚嗚嗚。”
雲茯沒比她大幾歲,這個年紀的小孩,一哭便不可收拾,本就帶著紅痕的臉上更是加了幾道淚,兩個人哭的稀裡嘩啦,忽然感覺到溫熱的肌膚觸碰到自己的臉頰,淚痕被擦乾,他們身上也變得暖和。
“再哭就不好看了。”
江潮一手攬著謝寒玉,一手撫摸過兩個小孩子的發絲,靈力泛動,把他們的衣裳烤乾溫聲道,“不信你問這位哥哥,他長這麼好看,是不是因為不哭?”
隨後江潮便湊近了謝寒玉,幫他理了下耳旁的發絲,“郎君,配合一下我嘛。”
兩個小孩都睜大了眼睛,圓溜溜的像是琉璃珠,女孩怯生生的問道,“哥哥,這位哥哥說的是真的嗎?”
她的手心還緊緊揪著衣衫上的繡花,睫毛顫抖著像是一個剛破殼的雛鳥,濕漉漉的眼角泛紅的嘴唇。
謝寒玉迎上那怯懦的目光,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
他在懷仙門時,那些師弟師妹看見他便躲得老遠,或者一本正經端莊持重,從來沒有人這樣對他,甚至讓他一度忽略了自己還被江潮摟在懷裡的尷尬姿勢。
“是真的。”
謝寒玉不自覺的去觸碰身上的玉鈴,卻隻摸到那人溫涼的指尖,他的腕上還是那隻鐲子,陌生的觸感讓他清醒過來,直接甩開了江潮的手。
江潮一個不穩,身子搖晃,好不容易才站穩了,結果抬眼就看見謝仙君冷若冰霜的側臉。
他暗暗吐槽道,“用這麼大勁兒,謀殺親夫啊!”
“如果不想死就閉嘴。”
霜寒直接伸到他的脖頸,鋒利的劍刃映出他流暢的下頜,江潮的手指放在劍柄上輕輕向外推,一邊賠笑道,“不說了不說了。”
“還望江公子能顧及自己的名聲,不要胡亂言語,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嗯嗯,”江潮眼睛眨巴眨巴,閃爍其詞,“知道了。”
曹飛和元空真人從旁邊走過來,江潮直接上下掃視著他,胡子倒是留的挺長,隻可惜糾纏在一起,配上那死魚眼,渾身散發著不知從哪裡來的腥味。
又是哪裡來的死鯰魚精?
居然在這裡冒充道人,敗壞名聲,還妄造殺孽,明明是找死,隻是不知他和那河裡的東西是什麼關係?
他沒說話,隱去了周身的靈力,此刻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普普通通隻是學了些武功防身的公子哥,把身子向謝寒玉身邊側臉一下,把臉埋在後麵,對著那兩個小孩子比了個噤聲的動作。
“兩位公子這般年輕,不知是何方人士,貧道人稱元空真人,師承百重泉易逢春,有禮了。”
元空真人揚起手中的拂塵,倒有幾分硬要裝腔作勢的彆扭感。
他的眼睛很渾濁,灰撲撲的幾乎看不到眼白,兩個小孩子齊刷刷的躲在江潮身後,這場麵看起來格外怪異,一家之主的謝寒玉站在三人前麵,霜寒乖巧的立在一側。
“易逢春,”江潮小聲念叨,“百重泉,你是怎麼找到那裡的?”
謝寒玉注意到他的情緒不對,便沒有開口,開始仔細打量麵前的元空真人,他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號,懷仙門的古籍孤本中也沒有記載過百重泉這個地方。
“公子有所不知,百重泉,響徹千山萬水,本是七百年前一位犯下大錯的仙人居所,後來仙人被捕,那地方也便荒涼,貧道也是因機緣巧合才得高人相助習得道法,積累善念方緣於此救人於水火。”
“那位易逢春,你可還記得他什麼模樣?”
江潮有些激動,他的身子顫抖著,眼尾露出一絲血色,瞧不清楚。
“家師身子肥胖,圓頭大耳。”
江潮好似鬆了一口氣,卻又像是失魂落魄的絕望,“沒事了,是我想錯了,他們早就不在了,怕隻是念想罷了。”
“師父常說他這名字是從死人堆裡一個香囊上撿到的,他沒讀過什麼書,撿了個人的名字隨便就用了,公子是認識什麼故人嗎?”
元空真人笑的和藹極了,完全看不出他剛才與曹飛說話的模樣。
“想必是我記錯了,時間久了,不礙事。”
江潮像是一個蔫兒的杏花,他不再言語,隻輕拽了一些謝寒玉的袖子,又迅速放下,落寞而可憐。
“兩位公子今日著實厲害,貧道甘拜下風,隻是不知這河裡的妖怪要如何除去呢?”
“道人,你之前可不是這樣說的?”曹飛叨叨道,“我們藍口鎮可是給了你不少銀子的,若是這般沒用,不如早些把銀子還回來的好。”
謝寒玉突然開口,他的氣質讓場麵安靜下來,霜寒泛著銀色的光,仿佛給這些人上了禁錮, “懷仙門謝寒玉,真人的法子我以前從未聽說,倒是新奇。”
“仙君年齡小,自然是不知這世間萬物相生相克,隻需將這兩個黃口小兒丟進這藍溪河,自然可保百年平安無虞,風調雨順。”
元空真人端的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聽謝寒玉這般說,他的傲氣也上來了幾分,“仙門百家教習的法子雖然可行,但總歸成效太慢,河裡的妖怪作惡多端,危害已久,此法是最快之計。”
“濫殺無辜,不結善緣,有違天道,於飛升有礙,道人想法獨特,倒是真的無欲無求。”
謝寒玉聲音平淡,他的目光輕輕掠過身後的江潮和兩個小孩,隨後又放在元空真人身上。
“小友這話,貧道慚愧,這是這藍溪河一事必得如此,不知剛才小友一番打鬥可有結果?不妨三日之後待月圓之夜,以兩個孩童為祭,必得成功。”
元空真人順了順下巴的胡須,“現如今這世道,坑蒙拐騙的人是越來越多,懷仙門這樣的大宗門,忙著舉辦仙門大會,又怎麼會抽出弟子來這裡呢?”
曹飛在一旁嚷嚷道,“薑老婆子想必是被你們給騙了,年紀輕輕的,又怎麼能有什麼本事呢?真人,我這就帶著這兩個娃娃回去,還要勞煩您三天後行事呢。”
“我說你這個人是不是蠢啊?能當祖父的年紀了,卻在這裡給人當孫子。”江潮頓時火冒三丈,他把兩個孩子護在身後,向前走了幾步。
“虧的這孩子不是你家的,謝仙君為了救你費了多少靈力,旁邊這個死鯰魚,屁事兒不乾,你還把他當成個寶了是吧?”
謝寒玉也沒想到他突然念及自己,腰間的玉鈴輕搖,他有一絲愣住了。
藍溪河水逐漸平靜下來,沒再出現靈力波動,被浪打到岸邊的青花墨玉失去了光澤,看上去再沒有了清透,說是個鵝卵石更恰當些。
謝寒玉彎下腰,把那塊玉石撿起來放在手心,青花墨玉以青黑溫潤,暗可透光而出名,藍溪河之前靈力充沛,這裡的玉更是沾染了靈力,佩戴的人可保持其身體康健,性命無虞。
可手裡的這塊玉卻絲毫沒有任何靈力。
“你這黃口小兒,居然敢信口雌黃?”
元空真人聽見他罵自己臭鯰魚,兩邊的胡子高高翹起,當時就伸出手指對著江潮大罵。
謝寒玉輕看了他一眼,霜寒便架在了元空真人的脖子上,剛才還咄咄逼人的嘴瞬間偃旗息鼓。
江潮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還有點害羞,以為謝寒玉是給自己出氣,手指輕輕撓了撓自己的鼻尖,“額,那個,其實我可以罵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