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喜歡乖乖軟軟的他嗎?
那他以後要一直又乖又軟。
“棄言要相信先生,先生承諾,無論你做了什麼,先生都永遠不會丟掉你的”,蒲聽鬆溫柔安慰著他。
他又想哭了,母後走的時候,他拉著母後的手,求母後不要丟下他。
可母後還是把自己藥死了。
後來父皇也不要他了,他才這麼小,父皇就把他趕出宮去。
他學聰明了,沒有求父皇,他知道父皇跟其他人一樣不喜歡他,求了也沒有用。
先生就不一樣了,他本來是打算求一求先生的,先生那麼好,求一求應該就不丟他了。
有什麼懲罰他都願意受的。
可是先生還沒等他求,就原諒了他,還反過來安慰哭個不停的他。
——棄言乖,是花瓶不好。
棄言才不乖,棄言給先生添了好多麻煩。
江棄言不哭了,他紅腫著眼睛站在一邊看先生收拾一片狼藉的地麵,想要幫忙又怕添倒忙,隻好搓著手指乾巴巴地站著。
像隻乖乖的小兔子。蒲聽鬆瞥了他一眼後,忍不住在心裡評價。
“抱你去凳子上坐會吧,站久了腳不疼嗎?”
蒲聽鬆極憐惜地把他抱到椅子上,“晚上沐浴過後來為師房裡,給你可憐的小腳擦點藥。”
“我不疼的…先生……”
江棄言剛一仰頭,就被蒲聽鬆眼底的深色驚了一下。
“棄言要拒絕先生嗎?”
蒲聽鬆低沉的嗓音明明與往常並無不同,隻是眉梢壓了塊陰雲,這聲音聽起來竟是立刻就充滿了壓迫感,仿佛昭示著什麼危險的到來。
“不…不是”,江棄言抖了抖,“我晚上洗完就過來……”
陰雲散去,蒲聽鬆笑著揉了揉他的腦袋,“如此便好,為師幫你洗吧,把你洗香一點。”
“好…好的…”江棄言有心想說他自己也可以洗香香,可是先生好像格外不喜歡被拒絕……
“府邸太大,又沒有什麼人住”,蒲聽鬆歎了一口氣,“先生嫌空曠,其他院子就讓人鎖上了。”
話說到一半,蒲聽鬆看了他一眼,“你來得急,為師也沒給你清理房間,你……”
略一停頓,帶著些許不確定和期待,“小棄言如果願意陪先生睡的話,先生會很高興的。”
“我願意”,江棄言飛快地搶過話頭,“先生……先生不要難過,棄言以後天天陪先生睡……”
先生的父親和母親都去世了,先生一個人孤零零地住在大宅子裡一定很空虛。
既然他來了,那他以後就要努力哄先生開心,給先生解悶兒!
江棄言並沒有發現自己因為蒲聽鬆適當的“示弱”,已經不知不覺對這裡有了一種歸屬感,甚至還給自己劃了塊“職責”。
全在意料之中。蒲聽鬆觀察著小孩的細微變化。
步步為營,徐徐圖之,讓江棄言掉進自己設下的溫柔陷阱無法自拔。
等江棄言繼位,還愁這乖乖的小皇帝不是個比現在的皇帝聽話的好傀儡嗎?
蒲聽鬆恰到好處露出一點喜悅,下彎的眼尾很快就感染了江棄言的情緒。
先生……笑得好好看啊……
江棄言情不自禁也勾起唇角。
原來隻需要陪先生睡覺,先生就會開心啊……
先生一定是孤獨太久了,就跟他一樣,很想很想有人陪吧。
“小棄言看著為師在想些什麼?”先生的臉忽然在瞳孔中放大,江棄言愣愣地看著俯下身子湊近的蒲聽鬆。
蒲聽鬆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怎麼笑這麼可愛啊?”
“因為……我喜歡看先生笑……”
江棄言低下頭,有些羞澀地紅了耳朵。
“真這麼喜歡?”蒲聽鬆湊得更近,隨後露出一個比剛才大了點的笑容,“那為師以後多笑笑?”
先生的睫毛好近好近,長長的,帶著一點點恰到好處的弧度,似乎再湊過來一點,就要觸碰到他的眼皮了。
江棄言鬼使神差地踮腳,不敢太放肆,隻是輕輕觸碰了一下睫毛尖尖,便把腦袋低了回去。
先生……會責怪他嗎?
蒲聽鬆隻是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了一下他的腦門,“偷襲為師?”
明明是先生先偷襲他的!
也許是窗外的陽光太暖融了,也許是蒲聽鬆指尖的餘溫透過腦門直直往下墜到了心底。
江棄言隻覺眼前好像晃了一下,他先生整個人都變成了光做的一般,空氣裡的細小煙塵因著光清晰可見,就那麼繞著蒲聽鬆轉。
很安詳的感覺,就像是無儘平淡歲月裡單拎出來的剪影,淡,卻不寡。
可明明他才剛剛惹了大麻煩。
平靜的湖水被亂石攪動,剛剛有一絲安定的心緒又不寧起來。
江棄言眼底的光慢慢消散,他輕聲,“先生…我不坐椅子。”
不該坐的,他這麼想的同時,有一點難過。
蒲聽鬆的拇指落在他眼尾,揉弄著那一點薄紅,語氣依舊和煦,“怎麼?”
“我站一會兒…或者…”江棄言很想低頭,但先生的手指放在這裡,他忽而便舍不得亂動了。
如果低頭的話,先生的手指就會離開這裡的……
“或者什麼呢”,蒲聽鬆接了話去,“或者你打算跪一會兒,好讓愧疚能少上那麼一點?”
長久的靜默,江棄言也許是有點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吧。
先生挑挑揀揀把他的心思都挨個戳破,他如今便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麼了。
先生好像會讀心一樣,每每他想什麼,總是瞞不過先生的眼睛。
他沉默了多久,蒲聽鬆就看了他多久,似乎是在等他說話。
等了很久,也隻能看見他顫抖的嘴唇微微張開,似乎是要說什麼,可很快又緊緊抿上,不打算再說。
他不說,蒲聽鬆便替他說了,“覺得很對不起我?”
是啊,就是很對不起。
江棄言眼裡又蓄了淚,盈在眼眶處,似滿將溢。
先生是唯一一個願意對他好的人,可是他呢,他隻會給先生添難處。
他原本是很怕很怕先生不要他的。
可現在,他輕聲,“先生,送我走吧。”
他不想再添亂了,“我去做乞丐,也能活下去的。”
小孩有點乖過頭了,蒲聽鬆往門口看了一眼,歎息,“寒冬臘月去做乞丐,等著為師給你收屍?”
江棄言深深埋下頭。
不用收屍的,大雪會埋掉我。
其實他不想做乞丐,他剛剛就想好了,先生送他出府後,他就往河邊走。
反正沒人要他了,淹死了又怎麼樣。
江棄言這麼一低頭,蒲聽鬆就皺起了好看的眉毛。
看上去,小寵物似乎想私自尋死呢。
蒲聽鬆把他抱下來,眉梢難以壓下的陰翳隱約可見,“不想坐就不坐吧,去外麵把墊子拿進來。”
恐懼如影隨形,江棄言的小身子狠狠一抖。
他……好像摸到了什麼逆鱗,先生剛剛的眼神好可怕。
腦袋忽然被揉了一下,蒲聽鬆的目光已恢複尋常,“拿進來,小棄言拿為師的差事泡水玩,為師怎麼能不報複你一下呢?”
江棄言挪著出去了,心底酸酸澀澀的,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兒。
等他抱著小墊子回來,就見蒲聽鬆不在書桌後,反而是跪坐在一張小案後麵。
“來這”,蒲聽鬆開玩笑似的,“罰跪。”
這是罰的哪門子跪……
江棄言把小墊子挨著蒲聽鬆放下,陪他先生坐在小案前。
“罰我還是罰先生……”他極小聲說了一句。
“一起罰”,蒲聽鬆提筆沾墨,鋪紙書寫,“罰先生自己沒擺好花瓶還嚇著小棄言。”
“先生跟小棄言道歉,棄言要原諒先生嗎?”
“嗯……”本來就不是先生的問題啊,是他自己冒冒失失……
哪裡有做先生的道歉的呢?
江棄言用手背抹掉眼淚,再也壓抑不住喉間的抽泣聲。
“也罰你”,蒲聽鬆忽然嚴肅起來,惹得江棄言連哭聲都停了,有些畏懼的看過去。
他知道的,先生要罰他笨,罰他冒冒失失,他隻會闖禍,他……
“罰你這個小笨蛋……”
心忽然一沉,江棄言捏著自己的手指,輕輕顫抖。
“不知道保護自己,差點被瓷片劃傷。”
這是一種什麼感覺呢?沉下去的心好像被人捧在了掌心。
蒲聽鬆戳著他的腦袋,還在“數落”。
“離家出走?嗯?”蒲聽鬆的眼神有些幽怨,“是誰說要陪著先生哪裡也不去的?出爾反爾可不是好習慣,小心先生……”
江棄言眼睛濕漉漉的看著蒲聽鬆,蒲聽鬆卻忽然神秘一笑。
“小心先生也哭給你看。”
江棄言被這句話給逗笑了,沒長齊的小牙露出來,顯得有點可愛。
“棄言以後去學唱戲吧,這麼會變臉”,蒲聽鬆一邊寫字,一邊用左手摸摸小腦袋,“等為師補完,就可以用晚膳了,辛苦你再多陪一會兒。”
不辛苦的,他該陪的。
本來這些事先生不用做的。
“你要是累了,準你趴為師腿上歇一會兒”,蒲聽鬆坐得端正,大腿與小腿交疊,隻留出一個適合躺人的弧度。
江棄言有點躊躇。很難得的親近機會,平日裡先生隻會用手觸碰他,唯一多接觸點的,就是抱他的時候。
他不想放過,可是又有些怯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