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能一來就惹禍(1 / 1)

蒲聽鬆並未訓斥他,隻是用非常心平氣和的語調平靜地說著事實。

“你說錯了話,也想錯了一些東西”,蒲聽鬆把椅子搬到他對麵,微微低頭與他對視,“你說的那句不值得,讓為師很是寒心。”

江棄言的心猛然被什麼攥作了一團,“寒心”這兩個字實在是太重,比罵他一頓還讓他難受。

他惶惶不安的眸子驚恐地看著蒲聽鬆始終未起波瀾的雙眼,要被拋棄的恐懼一點一點吞噬他的理智,他坐立不安起來,整個小身子都在不停顫抖。

蒲聽鬆注意到了他的情緒,伸手握住了他的小手,然後才繼續,“為師確實有點不高興,但不代表生氣就會不管你。”

“一年半了小棄言”,語氣裡有一絲無奈,“從你兩歲半起拜我為師,我什麼時候有過不管你的念頭?”

所以,就算生氣,先生也是會抱他的對嗎?

無論什麼時候,都可以要先生抱是嗎?

不用去揣摩先生的心思,不需要察言觀色。

因為先生說過,願意寵他。

可是他還是覺得自己配不上這份太寬容的好。

蒲聽鬆隻覺得江棄言如今的表現實在像極了一隻剛從野外被帶回家中的小兔子。

又膽怯又惴惴不安,恨不得把自己蜷做一團鑽到什麼縫裡才好。

蒲聽鬆在心裡笑了一聲,來日方長,慢慢玩吧,先教小孩依賴上自己。

“棄言”,蒲聽鬆摸摸他的腦袋,“給你取個字吧。”

小寵物剛換家都會沒有安全感的,但是有了新名字就不一樣了。

名字代表著歸屬。

江棄言顯然差不多也是這麼想的,他驚喜地抬起頭,有些不敢相信,“可……可以嗎?”

“為師字歲寒,你就叫諱深吧”,蒲聽鬆沒說其中有什麼關聯。

但江棄言是懂的。

《對韻》裡麵講過的,這幾天正好上到鬆柏那裡。

數曆歲寒,仍舊堅守。鬆柏不會說話,它堅守的品格從不輕易說與人聽,而是沉澱在內心深處,等待懂的人去挖掘。

聽鬆,棄言。

不會說話的鬆樹,也有人願意傾聽。

歲寒,諱深。

經曆過歲寒的苦難,深藏起來的品質彌足珍貴。

棄言的含義再也不是厭棄了。

是像鬆一樣沉穩內斂和堅守自己。

先生希望他長成一棵鬆柏嗎?先生對他的期望竟然這麼高嗎?

先生願意……栽培他懂他挖掘他嗎……

“諱深……”江棄言心頭有些酸楚,“以後我就字諱深了……”

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如此煞費苦心對他好。

從來沒有。

江棄言感到自己的名和字都緊緊跟先生聯係在了一起。

不安的情緒瞬間散去了大半。

蒲聽鬆眼底笑意深了些,“你這麼乖,為師一直都覺得你值得……”

先生的笑,好奇怪……

江棄言忽然有些不寒而栗,但他沒有在意,他低著頭,用一根手指戳了戳先生藏在袖下的手臂。

“我知道錯了……”他忍著眼淚,可是小豆豆還是往下掉,“先生不要寒心……”

先生這麼好,他怎麼可以讓先生傷心失望。

“我以後都不逞強了”,他淚汪汪的看著蒲聽鬆,眼神瞧上去可憐極了。

他的小眼神很好地取悅到了蒲聽鬆,蒲聽鬆撫摸著他,似乎代表著原諒。

他便親昵地蹭了蹭先生的手,可那手並沒有允許他蹭很久,一小會兒就收了回去。

先生為什麼總是刻意跟他保持著距離,留著點分寸,每次都隻摸他一小會呢?

為什麼不可以多摸一會呢?江棄言有些貪戀的想著。

被先生撫摸的時候,總是讓他感到安心的。

蒲聽鬆起身進了書房,放他自由活動,關門前還安撫性地揉了揉他的頭發。

“你可以去玩了,隻要不出府門,不故意搞破壞,其他都依你。”

這話好像不太對,好像在囑咐一隻小寵物。

——你乖乖待在家裡不可以亂跑出去哦,也不可以跳到桌上故意把東西扒到地上,更不可以去給窗簾字畫蓋個小爪爪戳。

可他又不是小貓小狗,也不是喜歡調皮搗蛋的性子。

先生為什麼要這麼囑咐他,難道不知道他很聽話嘛。

他乖乖點頭,哪裡都沒去,等先生關了門,就背靠著門坐在了書房前。

坐久了,就有點無聊,可其他的地方怕迷路又不敢去,於是他撐起小腦袋百無聊賴地開始回憶這一天發生的事情。

越回憶,越覺得先生好注意細節,先生真的把溫柔刻進了骨子裡。

真的好感動啊嗚嗚嗚。

“嗚嗚”,怎麼能有人對他這麼好哇,這麼細致入微地照顧他,江棄言捂著眼睛,怕吵到先生也不敢大聲哭,隻是像小動物一樣細聲細氣地坐在門口嗚咽。

沒嗚咽一會兒,門就開了,蒲聽鬆站在他身後,陰影投在他身上,把他整個人蓋住。

“哪裡來的貓兒叫?嗯?”蒲聽鬆微微探身,四處找尋了一番,隨後才恍然大悟麵帶笑容問捂眼睛的小孩,“是你在叫門嗎?小棄言。”

小棄言偷偷仰起腦袋,自以為很隱蔽地從指縫裡悄悄看著先生。

先生倚著門,陽光從背後打在先生發絲上,泛著暖融融的橘紅色。

先生的聲音好溫柔,“是想進來坐,還是為師丟個墊子給你?”

“為師讓你去玩,你就隻是坐在這裡嗎?你怎麼這麼乖啊小棄言。”

先生的聲音除了溫柔,還非常寵溺,“大冬天呢,地上涼,為師要是不出來看你,你再這麼坐下去,一會就要打噴嚏了。”

想……進去……

不打擾先生做事情,隻是靜靜待在先生旁邊陪著就行。

但……

江棄言有些怯懦地站起身,他偏頭往門裡看了一眼,書房的布景不算繁複,但裡麵堆了很多紙張和竹簡。

一定都是很重要的東西,他不可以進去搞破壞,萬一不小心弄壞了什麼,給先生惹來禍端怎麼辦?

先生本來就夠艱難了,他要是誤了先生的事,先生上朝的時候一定又會受欺負的。

“我……我要小墊子”,江棄言輕聲,“我不進去了,我在門外等先生忙完,先生放心我會乖的。”

“我哪裡也不去的……”

“這可是你說的”,蒲聽鬆神色如常,重複了一遍他的話,“你會哪裡也不去。”

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一次浮現在心頭,江棄言愣愣地看著蒲聽鬆,然後很乖地點了一下頭。

具體哪裡奇怪說不上來,但他敏銳地感知到,先生重複這句話……是在向他強調。

哪裡也不去……嗎……

那就哪裡也不去吧,反正也不想去,如果可以,他想做先生的小影子,永遠跟著先生。

隻有先生身邊才最安全最幸福了。

江棄言接過小墊子,見先生沒有再關門,心裡又是一陣感動。

他背對桌案坐在門口,並不知道蒲聽鬆的目光就落在他脖頸處。

良久,無聲輕笑,蒲聽鬆低下頭批閱奏折。

蒲聽鬆的筆下,掌控著一國命脈,他的字,直接替皇帝決定了該如何做。

明明是如此重要之事,蒲聽鬆卻很是漫不經心,時不時就要抬起頭看看門口安靜的小身影。

小孩很乖,乖得讓人想找個項圈給小孩戴上,走到哪牽到哪,帶出去讓大家都好好看看,他養了個多麼聽話軟萌的小東西。

蒲聽鬆的眸色越來越深沉。

父債子償,乖棄言,你就好好待在先生身邊,做為師的小寵物,聽話一點,哪裡都彆想著去。

陰暗的潮水在江棄言轉頭的那一瞬間悉數收回,蒲聽鬆輕柔道,“怎麼了?”

“起風了”,江棄言吸了下鼻子,並未來得及察覺到危險,他隻是用水靈靈的眸子些許仰慕些許眷戀地看著書桌後麵的先生,“先生冷不冷?我幫先生關門……”

“先生冷,先生的小棄言就不冷了?”蒲聽鬆笑著調侃,“聽聽你的小鼻子,響得還挺有規律。”

“進來吧,把門帶上。”

江棄言猶豫片刻,躡手躡腳進了書房,小心不去踩到地上淩亂的紙張,轉身關門。

他沒有細想,地上為什麼有這麼多紙,也沒有看到旁邊擱了花瓶的擺架被故意破壞了平衡。

他更看不到,在他轉身的一瞬間,蒲聽鬆屈起手指彈了顆棋子過去。

砰一聲巨響,江棄言整個人都僵住了,他抿著唇,要哭不哭地緩緩回身,就看見歪倒的擺架和碎了一地的花瓶。

是衣袖不小心帶到了嗎?

那花瓶裡麵還裝著水!

地上的紙全部都打濕了,墨跡暈開,先生的心血被他給毀了!

“嗚嗚我……我”,江棄言對著書桌後的蒲聽鬆屈膝跪下,“對不起嗚……”

他顫抖著手指,慢慢爬過去,要去那一地瓷片中搶救已經沒救了的紙。

自己怎麼能惹出這樣大的禍事呢?怎麼能剛到先生家裡就闖禍呢?

先生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先生一定很生氣吧,一定會怒極然後把他丟出去。

那……他就沒人要了呀……

他怕極了,連頭發絲都在輕輕顫抖著。

蒲聽鬆的手忽然伸過來,就停在他麵前,“起來。”

蒲聽鬆把他拉起來,依舊是很溫和的嗓音,“又沒罰你跪,亂跪什麼,小傻瓜,看不見地上有瓷片嗎?”

蒲聽鬆彎腰給他卷褲腿,檢查他有沒有傷到。

江棄言心裡很慌,他緊緊抓住蒲聽鬆的衣角。

這是他跟先生的小約定,隻要這麼做,先生就會抱他的。

可是如今先生還會抱他嗎?

“我不是故意的……嗚嗚……”,江棄言一邊用手背抹眼淚,一邊上氣不接下氣道歉,“嗚哇……我……我太笨了…可是…可是我也不想的……”

蒲聽鬆緩緩從他手裡抽回了衣角,絕望瞬間在江棄言在心底蔓延。

先生……先生終於不要他了嗎?

可下一瞬,背上落了隻大手,蒲聽鬆蹲下身把他擁進了懷裡。

“誰說我們家小棄言笨的?小棄言最乖最聰明了,是那花瓶不好,怎麼能嚇著棄言呢”,蒲聽鬆一甩袖子將瓷片揮開,“乖,不哭不哭,為師幫你教訓它了。”

花瓶又不是活物,怎麼會不好呢,明明不好的是他才對。

江棄言用蒙著水霧的眼睛看蒲聽鬆認真又溫柔的臉。

先生的眼睛是桃花變的嗎?不然怎麼會這麼溫柔,就像微風中飄零的粉白花瓣一樣。

江棄言把小腦袋靠在蒲聽鬆肩膀上,輕輕抽泣,“字……字沒了……”

“先生……先生明早要怎麼辦……”

“沒了就沒了,大不了為師現在努力一點,補回來就是了。”

蒲聽鬆抱著他,抱著好騙極了的小孩,在他看不見的角度露出一個淺笑,“補不回來,就隻好挨頓罵了。”

“這些跟棄言比起來,都不算什麼的”,蒲聽鬆輕拍他的背,“彆怕,先生不會丟你的,你那麼乖乖軟軟,先生喜歡還來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