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罰你的(1 / 1)

蒲聽鬆的語氣實在是太溫柔了,江棄言忽然很想哭。

“我的傷沒事,不是很痛”,江棄言小聲。

他猶豫了很久,還是問出了那個心裡早已有了答案的問題,“先生……父皇是不是不要我了?”

“嗯,所以你要怎麼辦呢?”

所以他要怎麼辦呢?

江棄言認真思考了一下。

他無依無靠想不到任何辦法,所以隻能…麻煩先生了。

江棄言抿唇,豆大的淚珠滾落,他輕輕抓住蒲聽鬆的衣角,軟糯的聲音染上哭腔,“父皇不要我了……”

他記得的,先生說過隻要拉了衣角,就會抱他。

他有點難受,想鑽進先生懷裡哭一會。

蒲聽鬆如約俯身,彎腰把他抱起來,“不要就不要吧,還能怎麼樣呢。”

“沒什麼好怕的,反正先生會要你。”

江棄言哭了,被蒲聽鬆哄哭的。

他分不清是難過還是感動,先生真的對他太好了,一直都這麼好。

他哭花了臉,模糊中忽然看見先生眼底一閃而過的玩味。

是……錯覺吧……

蒲聽鬆單手抱著他,另一手揉著他的頭發,“你乖啊,再哭先生要心疼壞了。”

“嗯”,江棄言揉揉眼睛,蒲聽鬆的神情分明隻有寵溺。

果然是眼花看錯了啊,“我……我不哭了。”

應該開心的,他要跟先生一起住了。

先生不會嫌棄他吧……

肚子忽然咕咕叫了一聲,江棄言整個人都是一愣。

完了…要被發現了……

“你是不是餓?”蒲聽鬆不揉他腦袋了,轉而去摸他癟得不像話的小肚子,“沒用飯?”

“用了”,江棄言的聲音很小,“用的不多。”

其實根本也就幾口鴿子肉和一小條鴿腿。

“是嗎”,蒲聽鬆抱著他上了馬車,就沒再言語。

他有些失落,還以為先生會……

算了,現在不是飯點,怎麼可以提吃東西這麼無理的要求呢。

他怎麼可以要求先生呢?

江棄言一路低著頭,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難過,他的小手一直不安地抓著蒲聽鬆的袖子不放。

馬車緩緩停下,蒲聽鬆把他抱上台階,就放下了他。

他抬頭仰望高門上的牌匾,帝師府很大,可能比坤寧宮還要大一些。

他站著,低著頭,有些不敢進門。

“怎麼不走”,蒲聽鬆等了一會,沒聽見他答,也就沒有再問,隻是伸出手,“要牽嗎?”

“要的。”

江棄言在心裡告訴自己大膽一點,這是先生住的府邸,又不是龍潭虎穴。

他把小手放在蒲聽鬆手心,蒲聽鬆對著他笑笑,“走吧,去膳廳,你應該是餓了。”

江棄言瞬間眼睛發亮,鼻頭一酸,幾乎又要落下淚來。

“可是……現在不是飯點……”

不是飯點,也可以有東西吃嗎?

他感動得無以複加,以至於茫茫然有點不知所措,“我……”

“嗯,不是飯點”,蒲聽鬆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可是你餓了。”

“你真的用飯了嗎”,蒲聽鬆照顧他腿腳不便,走得很慢,“你瞞得過先生嗎。”

“以後不要再騙先生了,會罰你的。”

聲音很輕,江棄言卻莫名又感到有些惶恐。

怎麼會呢,明明先生很溫柔。

一定是因為自己瞞了先生,所以心虛吧。

江棄言被蒲聽鬆牽著,腦袋暈暈乎乎的,轉了好幾個彎跨過好幾道門,才走到膳廳。

這麼大,沒人帶著,一定會迷路的吧……

他又開始有些不安了,他的腳腕也好痛,好想要先生抱。

可是先生一直不看他,是因為他的隱瞞,所以生氣了嗎?

先生生著氣,卻沒有不管不顧走很快,反而時不時停下來讓他緩一緩。

先生已經夠照顧他了,是他自己今天沒有乖。

蒲聽鬆在主位上坐下,把他拉到身前,細致地擦去他的眼淚,“哭什麼,怕我罰你?”

江棄言低頭站著,目光始終沒有移開自己的腳尖。

蒲聽鬆給他擦眼淚的手跟著他的腦袋一起越來越低,在看不見他的小臉之後,蒲聽鬆終於開口,“不罰你,吃飯吧。”

或許是怕看不見,傷到他的眼睛,又或許是覺得擦不乾淨沒有意義,蒲聽鬆的手離開了他的眼角。

江棄言吸了吸鼻子,更想哭了。

下次先生給他擦淚,他就不低頭了,這樣先生可以多擦一會。

他有些眷念地想著,然後看著同樣高高的木椅,犯了難。

腳傷了,爬不上去。

可是先生生氣,他不敢再讓先生幫他。

他就那麼杵著,仿佛是一顆人形的小樹,一動不動。

“教過你嗎”,頭頂傳來聲音,“記不住?”

“先生……”

蒲聽鬆似乎還要說什麼,隻是在聽見他的呼喚之後,便立刻停住,不再繼續。

“你說”,蒲聽鬆的目光平靜地看著小孩。

小孩的眼睛裡又蓄滿了淚。

先生明明有話要說,卻願意先聽他講。

先生……給了他很多尊重。真的。

“我記得住……”江棄言的聲音不大,隻是剛剛好能聽清,“先生教我,有困難要主動找先生幫忙。”

蒲聽鬆聽他說話聽得很認真,這種認真,給了江棄言些許勇氣。

“先生……”江棄言仰頭,帶著滿臉淚痕,“椅子太高了,可以抱我一下嗎?”

與昨夜一樣的話,但得到了不一樣的結果。

蒲聽鬆聽完,就點了點頭,把他抱到了腿上。

“腳疼了一路了吧”,蒲聽鬆一邊給他揉著,一邊些許憐惜的說,“早就想要抱了吧?就算不願意開口,也教過你不開口的法子,不是嗎?”

江棄言不說話,看似專心致誌地咬著香噴噴的雞腿。

隻是時不時轉動的眼珠和始終豎起的耳朵出賣了他。

可能是怕他噎著,直到看著他咽下嘴裡的肉,蒲聽鬆才開口,“是為師不夠寵你嗎?”

江棄言有些吃不下去了,他放下雞腿,有點慌張地搖頭。

“在願意寵你的人麵前逞強,是不信任,也是辜負”,蒲聽鬆不緊不慢地說完,就看見小孩存了很久的眼淚嘩嘩往下掉。

“知道你很不安”,蒲聽鬆聲音柔和了一點點,“可是不安,同樣也是不信任的一種。”

江棄言想拉一拉先生的袖子,告訴先生不是這樣的。

不是不信任,是因為他感到先生不高興了,不敢要先生抱。

可是他手上有好多油…拉了先生的袖子,就要把先生弄臟了…

“想說什麼?”蒲聽鬆取出一小塊絹布,向他伸手。

他把白軟的小手搭過去,手上的油很快被擦乾淨,頭頂傳來先生的聲音,“想說什麼便說,想做什麼就做。”

江棄言忽然改變主意了,他不想抓先生的袖子了,他想撲進先生的懷裡。

“先生……先生可以環著我的腰嗎?”他終究是不敢撲,隻是小心翼翼地試探著蹭過去。

很輕易的,試探就落實了,蒲聽鬆攬著他的腰,他被擁入懷中。

“不繼續吃了?”蒲聽鬆輕輕拍他,“許你再抱一會,然後接著吃飯。”

江棄言聳聳鼻翼,呼吸間都是先生身上的鬆香,木質的香氣存在感很明顯。

“嗚……”不知道是不是先生的懷裡太暖,以至於都把他變脆弱了,尋常那些微不足道的委屈在此刻無限放大,江棄言的堅強被輕鬆擊破。

“嗚……嗚嗚……”

“先生……先生……”江棄言哇一聲哭出來,“嗚哇先生……”

他一聲一聲喊著先生,喊一下,嗚咽一下,然後再喊,“嗚先生……嗚……”

“有那麼委屈嗎”,蒲聽鬆給他順著氣,“先生幫你出氣?”

沒有委屈,是太感動了。

“不…不要……嗚”,江棄言拚命搖著小腦袋。

帝師一脈的人在朝中的位置一直都很尷尬的。

沒有實權,不得乾政。

而且先生的父親,上一任帝師已經去世了。

在江北惘登基的那一天,他下詔處死了上一任帝師。

江北惘處死了自己的先生,可能是因為恨自己還沒登基的時候,蒲老爺子管得太嚴吧。

江棄言想著,先生自從成為帝師,算起來也才剛剛入仕一年多,先生的處境一定舉步維艱。

先生在朝中孤立無援,肯定會經常受欺負的。

要是再跟新皇後交惡……

“不要不要”,江棄言想起早上在禦書房,先生為了他,跪得乾脆的身影。

他好心疼好心疼,他不爭氣,父皇不喜歡他,先生作為他的帝師,又是蒲老爺子唯一的長子,一定在父皇那受儘了冷眼……

父皇也許會借題發揮,用他這個太子當借口,讓作為他帝師的先生受些不白之冤……

一想到這裡,他就很愧疚很難受。

“先生不要去”,江棄言哭得連眼睛都要睜不開了,“我不委屈,我就是……就是覺得先生太好了,我……”

頓了很久,他才抓緊了先生衣襟,帶著濃重的鼻音小聲,“我……我不好,我不值得……”

話音剛落,抓著衣襟的手指被一根一根掰開,他很快離開了蒲聽鬆的腿,被放到了旁邊的椅子上。

“吃飯”,蒲聽鬆氣壓低得仿佛能凝出水,“吃完為師再跟你講。”

江棄言眼睛慢慢放大,然後抿著唇,把碗抱到懷裡,低頭吃著裡麵的食物。

先生好像又有點生氣了,他今天已經讓先生生氣很多次了……

蒲聽鬆先用水淨了手,然後才拿走了他碗裡的雞腿。

雞腿被撕成一條條肉絲放到他碗裡,他一邊嚼肉絲和米飯,一邊流淚。

很好吃,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了。

不是剩飯剩菜,是先生知道他餓了,專門叫人端上來的。

“彆哭了”,蒲聽鬆的語氣很淡,“會嗆著的。”

怎麼可能不哭呢,江棄言肩膀都開始抖,勺子懸在半空,遲遲送不到嘴裡。

先生那麼好看的手,怎麼可以沾油腥呢?

它就應該跟它主人一樣高高在上一塵不染才對。

怎麼可以做這種完全沒有必要的小事呢?

雖然他的小牙咬這麼大的雞腿有點費勁,可先生也不必……

“用為師喂嗎?怎麼勺子都拿不穩了呢?”蒲聽鬆身體前傾,用詢問的語調。

江棄言努力穩住手,艱難地吃著。

他哪還敢讓先生喂。

小手上忽然搭了兩根修長的手指,“你還是沒記住,為師剛才說過什麼?”

江棄言一震,乖乖鬆開手,讓先生拿走了勺子。

在願意寵他的先生麵前逞強,是對先生的辜負。

江棄言用一種小動物一樣的眼神,自卑又怯懦地看著蒲聽鬆,等到蒲聽鬆舀起下一勺,他就很乖地張嘴吃進肚子裡。

“啊嗚——”一口又一口。

胃裡很快被填滿,心裡好像也被填滿,都脹脹的。

“吃飽了嗎”,蒲聽鬆放下空碗,摸了摸他鼓鼓的小肚子,“那來談談吧,你有傷,坐著就行。”

那種緊張的危機感如雨後春筍般又開始冒頭,江棄言低頭搓自己的手指,心也吊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