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1 / 1)

門內,一個人沒好氣地拉開門:“你搞什麼,我剛睡著十五分鐘,你這樣影響我的作息會對我未來幾天的生物鐘造成嚴重的——”

抱怨的話說到一半,開門的人驚訝地微微愣住。男人立刻拉開門,放幾人進去,琴吃驚地發現這間辦公室四周堆滿了各種標本和醫療模型,雜亂的辦公桌上人體大腦的全息投影建模閃爍著詭異的光。一張行軍床被放在房間的角落,很明顯,這人的工作狂程度已經到了需要進行精神治療的地步。

開門那人拄著根拐杖,穿著一件被微微壓皺了的睡衣,外麵披著看診時的白大褂,看著和牧師差不多年紀。他戴著副眼鏡,鏡片下稱得上精美的眼睛閃爍著一向審慎的目光,此時這雙冷靜的眼睛卻極度錯愕地看著她和被兩人架進來的呂西。

“這人你認識嗎?你的病人啊?快點挪個位置,累死了。”

說罷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將人安置在被書本和資料疊滿的沙發上,醫生打扮的人這才反應過來:“怎麼回事?你怎麼會和呂西在一起?”

“太好了,你認識,那就沒事了。”琴鬆了口氣,“是病人的話下次看著點,他差點……”

醫生愣了一下,不知怎麼沉默了片刻,隨後有些咬牙切齒地一字一句說:“不,是同事——為了避免你對我們醫院的專業性造成誤解,他是隔壁教堂的牧師。你剛剛說他差點怎麼了?”

“差點跑進黑診所把自己的所有器官全部賣掉。”

醫生的臉色更陰沉了,他點點頭:“你怎麼碰到他的?”

“……碰巧。”琴不願多說,“那我們先走了。”

“……等等,辛苦你們這麼晚把他送過來,流放區晚上不太太平,你們樂意的話,可以住在空置的病房裡,二樓走廊一路走到底的那間。”

琴看了眼寧蕊,寧蕊點點頭,琴也樂得省去找地方住的費用:“多謝。”

房間雖然陳設簡單,但非常乾淨,床尾甚至還放著兩個看著就是自製的香薰。琴放鬆地躺在床上,隔壁床的寧蕊卻還有些不安,她環顧著四周,小聲說:“我覺得這地方有點奇怪。”

“嗯?”琴已經快要睡著了,迷迷糊糊地說,“我感覺倒挺好。”

“嗯,你在剛剛哪個賣器官的窩點估計也感覺挺好。”

“不要這麼記仇了,對不起對不起。”琴揉了揉頭發,“我不也是想著……”

她說著忽然睡眼惺忪地坐了起來:“對了,我從診所裡搞到了他們的客戶存檔,反正你看著也睡不著,來和你手頭那份失蹤名單對一對吧。”

半小時後,兩人有些沮喪地放下資料。“沒有一點重合的地方。”寧蕊說,“這個診所的目標都是一些失蹤了也根本不會有人報警的人。要麼就是‘自願’的,總之都不會以失蹤被記檔。”

“你是對的。問題是這些失蹤者根本就沒有什麼共同點,地區也好,年齡,性彆,種族也好,都……”琴心裡忽然升起一種很不對勁的感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但她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就好像她的潛意識已經發現了事情的關竅,卻沒有記得告知她一聲。琴嘩啦啦地翻著那些文件,半晌後,她說:“我知道了。”

“什麼?”

“這些失蹤者的星座、生肖、生辰八字是有規律的。”

“嗯?”寧蕊沒有聽明白,琴笑了一下,解釋道:“星座啊,直到五十年前都還很流行。就是把人按照出生的月份劃分為十二個不同的星座,傳說每種星座對應每種不同的性格。生肖則是根據不同的年份把人分為十二種動物,生辰八字的話就是人出生的時間,現在的人都不太知道這些了。”

“……又是那種老太太會說的話。”寧蕊小聲說,“這種事情不是你這種千禧年發燒友的話很難注意到吧?真的有那種規律嗎?”

“當然。你看,從2092年11月到2093年4月,失蹤的人全部都是獅子座的,從2093年5月到2093年10月,失蹤的人全是屬羊的,你再隨便翻一頁,到2095年7月,一整個月裡這些失蹤者的八字都差不多。”

“再比如說……”她隨手翻到最新的名單,“最近這幾個月,失蹤者的共同點更明顯,雖然無關年齡和陽曆的出生月份,但他們都是在一年中的農曆正月出生的,還精確到了下午兩點半到四點半這個區間。雖然說我不明白其中的邏輯聯係,但這根本不可能是巧合。”

寧蕊的表情相較於琴的輕鬆顯得有些凝重,她盯著琴的眼睛,皺著眉緩緩開口:“琴。”

“怎麼了?”

“你記得你出生的具體時間嗎?我記得你……”

琴意識到了什麼,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僵硬。迅速調出自己的證件。那裡有記錄她出生的時間。

“蕊,我好像……”一陣寒意爬上她的脊背,她於是順勢輕輕笑了笑,“我好像也是在正月的下午兩點半出生的。”

她們麵麵相覷地看著彼此沉默了一陣,隨後琴一笑,說:“真是的,大半夜的搞得這麼恐怖。睡了。”然而她剛躺下就又開口道:“蕊,你那個朋友的生日是什麼時候?”

蕊沒有說話,她從剛才就一直就坐在床上默默翻著資料。琴睜開眼看著她:“她失蹤的那段時間的規律,和她的生日對上了嗎?”

蕊還是沒有回答,片刻後,她才輕聲說:“所以這一切真的是有關聯的,我一開始……一開始還以為我得精神病了。”

“哈……”琴半夢半醒間說,“我們從明天就可以從那些失蹤者的背景入手調查了。”

第二天琴睡到了自然醒,陽光從紗製窗簾的縫隙中落到有著清新洗衣凝珠味道的被單上,琴一睜眼就看見寧蕊衣冠整齊地坐在書桌前看著什麼。她揉了揉頭發,問:“不會一晚上沒睡吧?”

寧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琴也沒有多問,洗漱完後就聽到一陣敲門聲。琴打開門,是一個七十歲上下的老太太,穿著教會的衣服,笑眯眯地問:“二位是呂西牧師的客人吧?他想請你們和我們一起吃早飯,如果你們不方便的話,我也可以把早飯給你們送來。你們有任何過敏嗎?需要素食還是雞肉的?”

琴一口答應:“好啊,稍等一下。”她走回去披上外套,寧蕊不太讚成地看了她一眼,琴小聲說:“人家這麼問了,我也沒好意思說不去,你不想去的話我跟她說你不舒服,讓她送來好了。”

寧蕊歎了口氣:“你答應都答應了。你就沒想過人家往你飯裡下毒怎麼辦?”

“為什麼要往我飯裡下毒?”琴說,“放心,那一會我先吃,你看著我沒死再吃,死了就彆吃,這不就沒問題了。”

“這到底哪裡沒問題了啊!”寧蕊有些崩潰地嘟囔著,“算了算了,走吧。”

一走進餐廳幾人就和昨天在黑診所裡碰到的那個人撞了個正著。琴和寧蕊都愣了一下,因為這人眼下的狀態和方才那副幾近錯亂、神思恍惚的樣子渾然不同,他對著老太太爽朗、活潑地微笑起來:“普朗諾女士,您的孫女下午好點了嗎?”

“好多了,有女神保佑,托您的福,牧師,她已經睡下了。”老太太笑意嫣然地說,隻是笑容裡還透露著幾分隱隱的憂色。呂西仿佛能夠看穿人心一般安撫性地笑了笑,說:“您不用擔心費用,安心在這裡住幾天吧。能夠奉行女神的旨意、分享女神的榮光是我們共同的福祉。”

老人熱淚盈眶地看著他:“呂西牧師,您……”

“願女神祝福您。”呂西依舊維持著他那個春風拂麵般的笑容,把目光轉移到了老人身後的琴和寧蕊,“早,聽Lin說你們倆昨天迷路了,一會吃完早飯我送你們回城區,這地方不太安全。”

琴和寧蕊莫名其妙地對視了一眼,就聽Lin——那個醫生在他身後恰到好處地咳嗽了一聲,琴看向他,他微微搖了搖頭,琴雖然完全不知道怎麼一回事,不過還是笑了笑:“……沒錯,多謝款待。”

她到餐桌前挨著呂西坐下,再次看了一眼坐在對麵的Lin,看著這人吃了蒼蠅一般微妙的神色,琴也就暫且按下心中疑問。

可能是因為方才同寧蕊的玩笑話,她落座後立刻就注意到每個人麵前的早餐樣式都是不同的,寧蕊和老人的是簡單的香腸和煎蛋,Lin的是一份水煮菜,他此時正麵不改色地把那些看起來沒有經過任何調味的食物往嘴裡塞。呂西的隻有一杯咖啡和一根能量棒,由於流放區的產能不足,新鮮的蔬果物價昂貴,因此便宜的能量棒和合成食物在流放區非常普遍,專門售賣能量棒的快餐店也隨處可見。

而自己麵前的作為一份早飯其搭配就非常離譜了,是一碗楊枝甘露配凱撒色拉——貌似還是現做的,琴嘗了一口,發現芒果冰沙和椰奶的比例恰到好處,裡麵沒放自己討厭的紅柚顆粒,色拉裡還加了自己喜歡的蛋黃醬,麵包碎煎得微微焦黃,總之完全符合她的喜好。

“……流放區還能吃到這麼正宗的楊枝甘露,”琴說,“誰做的?你們這的廚師嗎?”

“我。”呂西在一旁幽幽地說,琴嗆了一下,險些咳嗽起來,就見Lin突然如臨大敵地問:“你最近還經常咳嗽嗎?”

琴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你怎麼知道我經常咳嗽?”

Lin忽然可疑地沉默了片刻,隨後說:“……麵相。中醫,說了你也不明白。不過我看都能看出來你以前得過肺病,不能劇烈活動吧?你現在感覺好點了嗎?”

“到底是從哪看出來?”

“……氣色,呼吸頻率。”他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的這句話。

琴扭頭去看寧蕊,她這下是真的覺得這地方有點奇怪了,搞不好寧蕊是對的,自己這份甜品裡真下了什麼藥也不一定。她這麼想著,又默默喝了幾口,就聽呂西開口道:“你們是城區的人吧,來流放區做什麼?”

“……來旅遊的。”琴心說你那個同事都開始跟我扯麵相了,說什麼也不會比Lin的胡話更扯了,於是信口開河道。呂西心知肚明地笑道:“很小眾的旅遊路線嘛。”

“那肯定。”琴說,“過會我還要站在你們教堂門口拍張遊客照呢——這裡是允許拍照的吧?”

“允許。”呂西喝了口咖啡,道,“彆把這裡推薦給其他像你們這樣的遊客就行,我們這暫時承受不了這麼大的客流量。”

“那我肯定要推薦的呀,我還要再套一個濾鏡發到網上就說這裡是什麼流放區小冰島小瑞士,說不定流放區的經濟就有救了。”

“那我就隻好請你高抬貴手,饒我們這小地方一命了。”呂西笑眯眯地說,“如果你們在流放區遇到了什麼麻煩直說就好,我們會在這裡相遇是女神的指示也說不定呢。”

“沒有麻煩。”琴放下手中餐具,說,“多謝款待,我們真的得回去了,下回有緣再見吧。”

“還是不要再回來了。”呂西忽然稍稍斂起了些笑意,說,“這裡……最近不太安生。看樣子你們是城區的學生吧,流放區對你們來說太危險了。”

“你說的不安生是指什麼?”一直沒有說話的寧蕊忽然問。

呂西愣了一下,很快又若無其事地笑起來:“我是指……這裡的治安一直以來都很差勁,你們來之前也知道吧?”

這時寧蕊的個人終端忽然發出了提示音,她看了一眼,迅速站起來對琴道:“你媽媽要回來了。快走快走,來不及了。”

“用教會的車吧。”呂西站起來說,寧蕊率先一步出門,琴跟在後麵,就聽呂西低聲問她,“你們真的沒有遇到任何麻煩嗎?”

琴看了他一眼:“為什麼這麼問?”

“沒什麼,隻是你朋友的神色看起來憂心忡忡。”

“沒有。”琴笑起來,“我們真的隻是從家裡溜出來玩的,怕回去晚了被發現,僅此而已。”

“是嗎?那就好。”呂西說,他的臉上忽然露出猶豫的神色,“你……過得還好嗎?”

琴被這莫名其妙的問句弄得一時半會有些茫然,隨後她迅速笑著點了點頭:“當然。”

真的過得好嗎?她似乎沒有理由說不好,隻是……一切都很不自然。或許隻是她的個性古怪,不適合波德裡安家的生活,僅此而已。僅此而已。

“那就好。不要回來了。”他也笑了笑,說。

琴一怔,幾乎有些恍惚,眼前這個人的聲音和身影一時竟逐漸與夢中人若隱若現地重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