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寧蕊分開後,琴看著她給自己的地址,第一個地址是一間位於流放區黑市的牙科診所。
黑市亂七八糟的建築群如同胡亂生長的混凝土巨獸,她穿過天台上堆疊的報廢零件和生鏽的水塔,翻進診所旁邊廢棄的空屋,這是間玻璃都碎得七零八落的單間公寓,她踩在窗框上翻進隔壁診所的陽台,透過藍色的卷簾看不清屋內的情況,但她仍不甚在意地將落地窗撬開一個縫,閃身鑽了進去。屋內漆黑一片,這似乎是個擺雜物和文件的屋子,她沒有打開照明,扶著檔案架一路摸到門把手上。這時,她忽然聽到三更半夜的診所裡有說話的聲音。
“老弟,相信我,你的奉獻絕對值得,你這些器官能拯救五個絕望的家庭!他們會永遠感激你的,你會上天堂,絕對的。”一個粗獷的男聲哈哈地笑著說。
“我沒辦法上天堂,但是沒關係。”門外隱隱傳來另一個青年溫潤、平靜的聲音,“沒關係。”
“好了,彆扯這些,你這些打算賣多少價錢?上手術台之前,我給你打到你指定的賬戶,我們做事就講究一個利落爽快。”
青年笑了起來:“什麼錢?不需要,像你說的,隻要能幫到那些病重的孤兒就可以,謝謝你。”
男人沉默了半晌,隨後大笑著說:“牧師!當然,當然!您可真是……”
他不無譏諷的聲音很快收住,隨後道:“好,那跟我來這邊,手術室,放心,我們的麻醉師很專業,來吧……”
琴險些咳嗽起來,她不再遲疑,打開照明,迅速在檔案室內拿起幾個文件夾翻了幾頁。不出所料,這就是個專門高價給城區富人提供器官的團夥,這檔案室裡全是客戶的資料和購買記錄、轉賬信息,要能幫到孤兒就是大白天見鬼了。琴迅速打開門,外麵是一條昏暗的走道,走道儘頭的房間裡傳來聲音,她猜那便是手術室,稍稍退後了幾步,用身體撞開了門。門內隻有麻醉師,醫生和一個類似助手的男人,手術台上坐著一個牧師打扮的青年男人,低垂著頭,長發落在胸前,看不清表情。幾人都沒預料到琴的出現,牧師過了很久才微微抬起頭。那人穿著一身蹩腳的牧師袍——很難說這人是什麼正經牧師,畢竟這個時代的宗教早已式微,起碼在城區本來就沒幾個人相信,流傳下來的東西甚至雜糅著很大一部分幾百年前東西方的大眾娛樂文化,例如電影、小說裡的元素,現在這些五花八門的教會比起宗教組織倒不如說是古地球文化愛好者的cosplay聚會。她就知道自己家附近某個教堂裡的神職人員穿的服飾實際上是古代一部僵屍電影裡的演出服。
不過也就是琴這種千禧文化重度愛好者才會知道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總之,眼前這人穿著的混搭套裝與其說是牧師袍,不如說是會在一百年前的萬聖節派對上見到的萬聖服裝。
不過,那人留著黑色的及肩長發,麵容清雋,漂亮,單側耳垂上戴著個墜著流蘇的碧玉耳飾,氣質仿佛如同窗外這場大雨千萬年前的化身,那萬古長青的溫和安靜比起那身拙劣的衣服更有令人相信他是神職人員的說服力——總之起碼看著不像是什麼精神病。
“什麼人?”牧師沒有說話,屋內其餘幾人看著眼前這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倒也沒有很緊張,隻是狐疑地嘟囔了一句。琴上下掃視了他們一番,隨後不緊不慢地舉起槍:“我是來找這個人的。”
“這個……牧師?”五大三粗、滿臉胡茬的醫生挑了挑眉,笑道,“搶人可不厚道啊。他是自願的。”
琴輕快地笑了一聲:“買賣器官是非法的。”
醫生聞言大笑起來,抬了抬手,暗門裡兩個全副武裝的安保立刻衝了進來,對著她就要開槍,琴歎了口氣,下一秒,她早已藏在手心裡的煙霧彈瞬間炸開,她在煙霧中自如地穿行,如鬼魅一般閉著眼睛,僅僅憑著聲音和記憶就解決掉了這一屋子器官販子,隨後順手把牧師從屋裡拎了出來。
“哥們,你腦子是不是不太正常?”她喘著氣,笑著看著眼前咳嗽不止的人, “你知道這是個倒賣人體器官的黑診所吧?這□□拐騙威脅無惡不作,你走進去說要把自己所有器官全部賣掉,怎麼想的?我要是來晚幾步,就隻能撿點你的肝臟心臟眼角膜什麼的回去了。”
“……”“牧師”沉默著,第一次抬起頭看了她一眼。
隨後他整個人一震,長久地、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人,眼前的人,琴,她有著一雙一向不清晰的眼睛——她的瞳色在亞洲人中算很淡的,接近於灰色,這讓她本就朦朧、平淡的神色更加如同被覆蓋在迷霧下。這張臉給人一種透明的、流溢的錯覺,就好像她不像腳踏實地的存在於此時此地,真要比喻起來的話,便是像風一樣——不是因為蒼白的膚色,或是因為長相——實際上,按理說,她那張臉該是明媚舒朗的,她此刻也的確置身事外地、輕鬆地笑著,短發被窗戶外的夜風輕輕吹起,卻隻讓人感到遊離。
“你說的沒錯。我當然知道。”牧師盯著她看了半晌,眼睛裡找不到絕望和震驚之外的任何東西,他隨後顫抖著說,“你不該在這裡的,你不該和我這樣的人……”
“什麼?”
牧師蜷縮在沾滿灰塵的牧師袍和散亂的、參雜著淚水的長發裡,錯亂地喃喃自語:“我隻是想要……贖罪,不對,我隻是想要……我不想……”
琴看著他,沒有將他那些意味不明的話太放在心上,隻是心想這估計是個精神有問題的,被這些缺德的器官販子騙來的這裡。她轉身進了檔案室,很快就將她想要的資料塞進了雙肩包裡。牧師還蜷縮著靠著牆坐在外麵,她挑了挑眉,拍了拍他肩膀:“你還好嗎?是不是喝多了啊……身上好像有酒精的味道。”
她把人架起來往外走,牧師沒回答,好像是暈過去了,也可能是進入了木僵狀態,琴懷疑這可能是什麼創傷後的軀體反應,但實在不清楚這人具體是怎麼回事。她從大門出來,發現外邊是大樓的天台,有一扇小門通向樓梯間。她將人扔在天台的欄杆下,忽然聽到樓梯間裡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微弱的動靜。她一把打開門,是寧蕊,被她乍得打開門嚇得瑟縮了一下。
琴無奈地看著她:“你跟蹤我做什麼?”
“我怕你胡來。”
“怎麼會呢。”她打了個哈哈,“你太不把自己的安全當回事了。”
寧蕊朝她身後探出頭去,故意轉移話題道:“那個人是誰?”
“不知道。”琴說,“我從診所裡拎出來的,這人可能腦子不太清醒。如果把他送到警察局會有人管嗎?”
“想多了。他們會把他送到收容所,安檢後美其名曰為了安全扒光他身上的東西,然後第二天一早就會因為‘收容所床位不足’把他踢回街上。”寧蕊說,“我讓你不要亂來,你還是自己跑進黑診所裡了?我真的不會再相信你了——我早就該不相信你的,你的信用和廢紙沒有任何區彆。”
“我不是也叫你彆跟過來……好啦,不說這個,”琴有些心虛地說,“那我們要拿他怎麼辦?”
“他身上有能證明身份的東西嗎?看他的打扮,不像是無家可歸者。”寧蕊還是在賭氣,沒有看她,語氣冷冰冰的。
琴拉著她走過去:“彆生氣了,我一點事都沒有,快來幫我看一眼,我對流放區不熟悉。”
她指著牧師胸前的虞美人彆針,下麵還有一串花體小字:“這個胸針有沒有可能是什麼協會的徽章?”
“查到了。”寧蕊對著那個胸針拍了張照,說,“是8區教會的標誌。這人應該是隸屬於那個教會的。”
“太厲害了!”琴拍了拍她,“那成,我好事做到底,把人送過去吧,順便還能借人家的地方休息會,太冷了。”
“這是很基礎的操作吧。”
“抱歉,”琴笑了一下,“我實在不太擅長這些……電子產品。”
“你簡直比老太太還要老太太呢。”
“哼,”琴輕笑著說,“哪有我這麼身手矯健以一敵五的老太太,剛才我可是……”
“還好意思說!”寧蕊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又被她點燃,“你就等著被這幫人的同伴通緝吧!”
“那有什麼……”琴輕鬆地說,隨後瞥到寧蕊的神色,旋即老老實實閉上了嘴,不敢多說。
琴和寧蕊站在一座古樸的建築前,這間醫院是附屬於一間教堂的,由三棟幾層小樓和一個打理得當的院子組成,連帶著旁邊的教堂一起看樣子都起碼是幾個世紀前的古宅了,但意外的乾淨整潔,甚至有些……生機勃勃,在雜亂的流放區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這就是8區教會嗎?”琴狐疑地說。
“導航是這麼說的。”寧蕊也有些奇怪,“嗯……教堂看著沒有人,醫院倒還開著燈,進去問問。”
深夜,他們穿梭在醫院安靜的花園中,這個時間點,花園裡壓根就沒有散步的病人。她們直奔還亮著燈的頂樓,走進電梯,來到了醫院最深處這棟小樓的五層,敲開了一間辦公室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