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甲車不緊不慢地行駛,搖搖晃晃,貞理通過狹窄的窗戶往外看,戈壁離她越來越遠,但她仍處於十分警惕的狀態中。
她轉過頭,緊盯自己放在膝蓋上的手。
不用抬頭看,她縮在最角落,正對著兩排沉默的男人,他們皆敞開腿而坐,背著黑漆漆的槍械,時不時看她兩眼。
她腦裡閃過一個念頭:也許自己應該逃跑,也許就不該稀裡糊塗地上這輛車。
可她能逃去哪?而倒回去講,從這群武裝了的壯漢手下逃走簡直是天方夜譚。
許是被領頭人訓過一番的緣故,整個車廂安靜的要命,沒人再開那些低俗的玩笑。她瞥向身旁,被所有人叫“老大”黑發男人坐得端正,一看就是部隊出身,冰冷的眼睛目不斜視。
“那是李屹少校,我們都管他叫老大。”貞理看去,許是她一時出神盯得太久,那之前為她解圍的少年人悄悄在她耳旁說:“看著嚇人,但他脾氣真挺好。”
少年摘了麵罩,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長相倒很清秀,他笑了笑友好道:“我叫秦哲遠,新入隊的菜鳥,叫我小秦就好。”
她想了想,點頭:“貞理。”
她自然不會放過問話的機會,挑起了話題:“你們隊是乾什麼的?我看沙漠裡有一條被車壓出來的路,那是你們?”
秦哲遠神情有些小驕傲,說:“我們定期外出,去基地外搜集物資,剿滅喪屍,雜七雜八的危險任務我們都乾。”
概括起來幾個字,末日敢死隊。
“其實我們原本不走沙漠的,但隊長接到命令要我們抄近路,這才開過來遇到你。你看到的車痕估計是隔壁第二區留下的,他們老愛開寬輪車了。”
這還真是巧,貞理想,那光頭說她撞大運也沒錯。
果然,秦哲遠放輕了語氣說,像是在勸和:“彆太在意羅大叔,他嘴巴向來毒。”
貞理看了一眼獨自擦槍的光頭,對方的諷刺她也沒往心裡去,比起刻薄中年男,她作為末日唯一的女人問題才更大。
不說待會兒到了基地會接受多少審問,會不會被關起來當作生育工具都是個問號。不知秦哲遠是太會察言觀色,還是太單純,竟主動來找她說話。
她很想再多問問關於那場讓“女人”滅絕的病毒,可仔細一想,若是問了豈不是暴露自己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更顯得身份可疑。
“你找我說話,不怕我是什麼變異物種,或者外星人?”貞理半開玩笑地試探道。
秦哲遠搖頭:“我今年十七歲,正好是最後一批新生兒,雖然沒見過活的女性人類,但我在學校的曆史課上看過很多電子資料,而且我叔叔們都說女人漂亮又脆弱,是沒有危險性、反而需要保護的物種。”
貞理沉默了,惡寒爬上她的雞皮疙瘩。
女人是另外一個物種?廢土世界裡人當真都瘋了。她提醒自己不能以二十一世紀的思維看待這番話。
車緩慢停下,靠門的士兵率先站起,紛紛走了下去,秦哲遠原本想跟著貞理,一直沒說話的李屹起身瞥了他一眼,少年便灰溜溜地隨大部隊走了。
“走吧。”李屹淡淡開口。
車很高,貞理下車時他默不作聲地扶了一把,等貞理站穩腳跟,矗立在她眼前的是一座巨大的透明半球體,表麵覆蓋著蜂窩狀團的紋路,泛著微微藍光,她現在算是知道什麼是“基地的保護罩”了。
而半球體裡麵則是由堅硬鋼鐵鑄成的厚厚高牆,閘門在他們麵前緩緩升起,貞理隨著李屹的動作,緩慢穿過了透明牆,除了藍光一閃,她沒有感受到任何觸感。
正當她感到新奇之時,一隻快速飛翔的鳥砰的一聲裝上她頭頂上的球體表麵,無力地跌落至沙塵中。
光頭老羅看著保護罩上的血跡罵道:“真是不長眼的畜生!後勤部那群狗日的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去清理了。”
有人笑他:“你潔癖忍不了,自己抬個梯子上去唄。”
老羅沒理他,罵罵咧咧走了。
“這邊。”李屹帶著貞理走過開啟的閘門,他們與大部隊分開,拐過幾扇複雜的鐵門,貞理沒能瞥見基地內部的模樣就坐進了電梯,李屹按亮40層。
貞理瞥了一眼,這基地底下居然有60層之深。
電梯運行之際,貞理不由得緊張起來,她看了眼男人端正的側臉,試著問:“我們去哪?”
“例行檢查。”李屹簡潔回答,像是不願再多說。
貞理對這個回答升起一種強烈的抗拒感。
話音剛落,電梯門就開了,數個穿著白大褂的醫務人員站在門口迎接兩人,“少校。”為首的醫生頷首:“已經準備好了。”
貞理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她後背緊貼冰冷的電梯壁,這仗勢像是要把她活活解剖了,這叫“小檢查”??
一路折騰下來,她的精神在此刻緊繃到極點。
她冷著語氣:“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接受我不知情的檢查。”
見她這樣抗拒,穿白大褂的男人們後又出來幾個穿軍隊製服的男人,一副要把她強行拖走的樣子。
為首的醫生試圖安撫她,示意他們後退,和顏悅色:“不用擔心,都是些無害的例行檢查,我們當然不會傷害你,也沒有傷害你的理由不是嗎?”
貞理看了眼他的名牌,上麵寫著“陸滿”二字:“如果真像你所說,那何必帶這麼多守衛過來,不就是怕我跑?”
可疑極了,這陸醫生滿臉寫著這四個大字。
對峙數秒,陸醫生推了推眼睛,斯斯文文地說:“這樣吧小姐,我們先從電梯裡出來再商量。”
她頓了頓,點頭:“......可以。”
貞理慢吞吞地走到電梯口,陸醫生紳士地讓開一條道,做出女士先請的手勢。
而他背在後麵的那隻手,貞理眼尖地看見,分明朝外麵比了個隱蔽的手勢,幾個守衛身姿動了動。
她深吸了一口氣,下一秒迅速衝了出去,去你的女士優先,再不跑她就要被煮了!
這條靠著電梯的走廊不算寬敞,她飛快側身穿過一輛清潔推車,不管不顧地拿起水桶向後砸。
不過匪夷所思的是,她再次回頭,竟沒有人追上來,那些男人站在原地,好似她一定會失敗似的。
如此想著,一隻腳突然從牆壁裡伸出來,貞理急忙刹車,瞪大了眼睛,看著李屹從牆裡穿了出來,擋在路中間。
“你......”不是剛才還在後麵嗎?她欲言又止,最後抿直了嘴唇。
該死,這個世界原來還有異能!
對方很明顯能穿越空間,不管怎麼跑也跑不贏的。
李屹向她跨了兩步,她跟著後退。
貞理能屈能伸,軟了語氣似是真誠道:“哥,真不行,我從小就怕醫生,見了白大褂就暈。”
男人步步緊逼,她不能再退了。
“等等,等等,我想上個廁所——”她剛想再講點垃圾話拖延時間,沒想到男人已經抓住她的雙臂微微附身,在她耳側說:“彆反抗,沒人傷害你。”
不等她反抗,兩人身後的守衛立馬上前壓倒她,任她在地上拚命亂踹亂蹬。
“混蛋!”
她瞪著李屹,眼裡燃燒著憤怒,一隻手又一隻手按住了她,她就像條在案板上跳動的魚,不知誰粗暴地拉下了她的體恤衫,一隻針尖猛地紮入她的肩膀。
貞理昏迷前最後的記憶便是她被壓在地上,而李屹一動不動,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那雙冷淡的眼睛消失在襲來的黑暗裡。
——她醒來了,但不是真正意義的醒來。
貞理發現自己回到了那片虛空。
她抹了把臉,試圖冷靜下來,不管外麵的自己正在被進行怎樣的研究,起碼她在這個空間是安全的。
就算往極端了想,作為唯一的女性人類,再怎麼樣他們也不會馬上殺掉她不是麼。
而李屹.....貞理冷冷的想,如果沒他的命令誰會在原地一動不動?他是純心想戲弄她,像玩老鼠的貓。
如此想著,光屏出現了。
她原以為會是係統發布的任務,但她想錯了,光屏上播放的是一段紀錄片,隻有短短五分鐘,內容很簡單:
2105年,不知名隕石大規模撞擊各國首都,造成數百萬人傷亡。
緊接著,疑似由隕石攜帶的外星病毒迅速在全球範圍內傳播,途徑不明,感染者出現神誌不清,狂躁咬人的症狀。
2109年,研究發現女性基因特質導致其感染率明顯高於男性,女性人口數量劇減。
同年,第一例異能持有者出現。
2119年,各國政府淪陷,幸存者基地初具雛形。
2123年,各基地簽署聯合協議,中央11區正式成立。
2129年,最後一名人類女性特蕾莎-梅在第9區醫院因突發腦溢血去世。
貞理看著屏幕裡形如枯槁的女人躺在病床上,毫無生氣,她竟下意識伸出手想去撫摸,畫麵突然一黑。
她頓了頓,畫麵轉到一個集會上,到處都是鮮花彩旗,人們的歡呼聲此起彼伏。代表數字1的巨大木柱樹立在廣場中央,掛滿了旗幟。
字幕寫著,這是七年前,第1區區長就業儀式。
一個五十歲上下的男人站在演講台上,他黑發黑眼,麵容慈祥,身上掛滿了徽章。
彆人叫他李區長,貞理眉毛一皺,果然在旁邊一群穿西裝的男人中看到了李屹,他站在他父親李區長背後,身軀還略顯單薄。
原來如此,貞理想到,第1區姓李。
李區長在台上沉著發言:“是的,我們人類正處於危急時刻,死亡率居高不下,生育率......已連續十年為零,我們的同胞正悄無聲息地死亡,可我們卻無能為力......”
“但,我相信神會予我們以慈悲,取我們之肋骨,創造新生的夏娃。
我們的聖女貞德,將會浴火重生!”
激昂的交響樂中鮮花被扔至半空,隨著區長的結語,癡狂的喊聲從未停止:
“貞德!貞德!貞德!貞德!”
貞理原以為代表著數字1的木柱燒了起來,如正在進行的火刑,人們喊著過去被燒死的聖女貞德的姓名,似乎真的希望她在火焰中重生。
視頻結束了。
一片死一般的寂靜中,她捂著嘴,胃裡不斷翻湧,最後竟吐出一灘黃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