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江鎮靠海,是國家評估的宜居鎮之一。父母早就有了想法,在續晝高考結束後,就和她商議著搬去樓江鎮定居。
而續晝在持續兩周的畢業旅遊結束後,來到樓江鎮。
來了一周,續晝就沒見過樓江鎮的早晨。
晚上和朋友聊天,聽說樓江鎮的日出很美,她翻個身,決定第二天早起去看。
晨霧漫過柵欄時,續晝背上包,推開大門,思忖著早餐吃什麼。
隔壁傳來推門聲,簷下的燕子被驚飛,它如墨點搖曳,最終停留在門楣,潮濕的尾羽輕輕搖晃。
續晝目光下移,隻見一名身穿白襯衫的少年關上門,轉過身,似是注意到她的視線,他抬頭望向她。
“你好。”觸及那雙一潭靜水的眼睛,續晝想也沒想,直接開口問好。
“你好。”
少年點頭應好,轉身離開。
背影消失於霧間,她最後的記憶停留在他的襯衫間彆著一枚褪色的徽章。
還挺好看的。
續晝心想。
這是續晝與尋春的初見。
後麵的時間裡,續晝每每遇到尋春,都會主動跟他問候。他的回答一如既往地平淡,和他那雙眼睛一樣。
那雙眼睛望著她,時間久了,她仿佛也生出了彆的心思。
她不認識尋春,但是父母認識。
“你問隔壁那個男孩子?”續母端起水壺挨個給花盆澆水,續晝跟在她身邊吃蘋果,“他叫尋春,和你一般大,不過他一個人住。人還挺熱心的,上次你爸不在,送過來的箱子又多,就是他幫我搬的。”
“他為什麼一個人住啊?”
“你呀,彆亂打聽彆人的事。”
“知道啦。”
續母抬起手,食指輕輕彎曲,用指關節輕敲了一下續晝的額頭。後者嘿嘿一笑,順勢挽上續母的胳膊,立馬點頭。
續母說起其它的話題。
續晝看著和隔壁一樣的花,若有所思。
晚飯,續父提起尋春,話裡話外也是對他的讚揚。
續晝對此更好奇了。
吃過晚飯,她站在二樓陽台,對麵就是尋春的家。
此時漆黑一片,他還沒有回來。
他家院子裡種了很多薔薇,現在正是開花的季節。矮矮的灰磚牆伸出深褐色的枝條搭在陽台欄杆上,頂端的四五朵薔薇開得正豔。
她伸出手,摩挲花瓣。
正想著這花開的真好看,一晃神,路燈下已經站了一個人。
他扶著自行車,站在門口,看著她伸向薔薇的罪惡之手。
“晚上好,你家的花真好看,我能摘一朵嗎?”續晝笑問。
晚間的風帶來薔薇花香,綠葉婆娑,沙沙作響。
“可以。”半晌,他答道,“晚上好。”
說完,他推門進。不多久,隔壁亮起燈光。
真可愛。
續晝心情很好,伸手輕點每朵薔薇花的花冠,邊點邊數,嘴裡嘟囔著哪朵花最好看。
最後也沒有得出結果。
她也沒有摘花,隻是偶爾給花灑點水。
樓江鎮有環海公路,續晝也是看到尋春的自行車,才萌發想去沿海騎車的想法。
續父說讓她走彩石公園那邊,人多熱鬨,風景也好看。
續晝應好。
當天,風景美如畫。
美中不足的是車鏈掉了。
續晝蹲在自行車旁,給續父打電話,想讓他來解救自己。她打開手機,瞥到前方,眼睛一亮,手比腦子快,自然就點出相機,對準前麵拍了一張照片。
照片裡,尋春抱著向日葵,微微低頭。
“你好啊。”
好巧,續晝收回手機,站起身,揮揮手。
尋春聽到她的聲音,停下腳步,轉頭尋找聲音來源處。看到她,他點頭說:“你好。”
“你會修車嗎?我的車鏈掉了。”她指著旁邊的自行車。
“我可以試試。”
尋春將花束遞給續晝,蹲下身查看車鏈情況。
續晝抱著花站在旁邊,看他。
熱浪在柏油路上扭曲空氣,林蔭道上樹影斑駁,海風吹來,蟬鳴聲響起,石磚上的光斑在旋轉。海鳥掠過海麵,遠處的海浪碎成玻璃渣。
熱鬨聲似已遠去。
光影跳躍在他的側臉,看起來更加溫柔了。
續晝心裡越看越滿意。眼神看到向日葵,她心頭一跳,撥弄著花束,不經意問道:“這花不錯,你在哪買的啊?”
“家教送的。”尋春答。
“原來如此,你是喜歡花嗎?”
“還行。”
尋春最後檢查完鏈條的運轉情況,站起身,推著自行車走了幾步,確定沒問題後對她說:“好了,你可以試試。”
“不用,我相信你。”續晝單手抱花,從挎包裡取出一包濕巾,遞給他,“給你。”
“謝謝。”尋春接過濕巾,仔細擦拭被弄臟的手。
“沒事,是我謝謝你才對。多虧有你,不然我就要在這等到落日了。”
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就算是做簡單的動作,看起來也讓人賞心悅目。
續晝心裡默默誇獎。
“為什麼要等到落日?”尋春疑問。
“因為我還想看日落啊。”續晝指著海平麵的方向,海天交接處的上方是蠢蠢欲動想要下山的太陽,“我還沒看過海上日落呢。”
尋春偏頭,看了海麵,又轉向正在看海的續晝,靜靜的說:“挺好看的。”
“你看過嗎?”
“看過。”
“那你要不要再看一次?”
見尋春擦完了手,續晝將花還給他,直視他,期待著他的回答。
尋春接過花,望著她的眼睛,一時間沒有回話。
續晝也不急,等著他的回答。
見狀,原本想要拒絕的話,他再說出來就變了個意思:“好。”
“那我們再等等。”
續晝笑了起來,一雙彎彎的眼睛像月牙。
尋春點頭。
“對了,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續晝。”
“尋春。”
“很好聽的名字,就像你一樣。”
“嗯?”
“給人一種春天的感覺。”
……
兩人找了一個長木椅坐下,聊著天南海北的話題。那天的日落如同尋春說的一樣好看。
最後相機定格的瞬間,海鳥劃過,橘黃色的餘暉與湛藍的海水一同驚豔了時光。
她望著他,好像有什麼東西悄悄破土而出了。
大學開學悄然而至。
續晝去學校的那天早上,隔壁大門緊閉,平時早上就能看見的人,一直沒有出現。
看著滿牆薔薇,她有點小失落。
早知道她就提前預告了。
續母開車送續晝前往車站。
車剛啟動,就見一個人從後麵的轉角走過來。
他抱著花。
走上前,站在自己家大門口,看著車開遠。
來得有點晚了。
尋春看向花,又看向空蕩蕩的街道,最後將花放在門口,拍了一張照片。
拍完照片,他拿花進門,慢條斯理的處理花束,去除多餘的葉片,斜切花腳,裝進花瓶,原本沉悶的空間瞬間被鮮豔亮麗的花朵點綴。
【我開學走了】
【目前距離學校進度三分之一】
“嗡嗡”兩聲,手機來消息了。
尋春一看,是續晝發來的消息。
【一路順風】
看到尋春的回複,續晝見怪不怪,她已經猜到他會回複什麼了,果然,經過這麼久的相處,她就是了解他。
續晝美滋滋。
哎,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麵。
這一天來的很快。
因為續晝在大學裡見到了尋春。
“你也在這?”
還沒開始軍訓的續晝和室友一起逛校園。校園太大,她們走到一半走累了,商量著要休息,剛好教學樓前的一塊草地上有石凳,她們便就地取材。
下課鈴響,看到人群中的尋春,她很驚訝,和室友打了聲招呼,便上前去找他。
“對。”尋春說,他也很驚訝。
續晝感歎命運。
命運真的很奇妙。
發現兩人在同一所大學後,續晝和尋春的關係越來越近,近到最後,續晝挑了一個很平常的日子向他表白。
要說那天也不平常。
剛好是周末,兩人都沒有課,也沒有作業。
預報說那天會有日食,正巧尋春約她出去,她就當是老天派來的好日子,要是他拒絕,她就說自己的腦袋被日食照昏了,說了胡話。
給自己找好借口的續晝毅然奔赴戰場。
臨走前,她的室友齊齊為她加油打氣。
尋春約的地點是中心廣場的花園,那裡有一個巨大的城市文化標誌——圓石墩。
廣場人潮湧動,喧囂聲漫進花園。尋春端坐在長木椅上,白襯衫領口微敞,懷中抱著一束花。他目視前方,樹影將側臉細分成明暗碎片,光影斑駁。
續晝在樹後駐足。
她指尖無意識地撚了撚衣角,拍拍不存在的灰,又將碎發彆至耳後。小販的叫賣聲傳過來時,她踩著細碎的陽光走上前去。
“你來的好早啊。”
“是我約你,應該的。”
他起身,骨節分明的手遞過花束,邀請她坐下。
話題隨著雲朵遊移,直至日食出現。
起初隻是邊緣缺了一角,像被隱身的天狗咬了一口。漸漸的,缺口開始在太陽身上跳躍,擴張自己的地盤。光線逐漸暗淡,周邊人群開始躁動起來,驚歎聲此起彼伏。
尋春抓住了續晝的手腕。
陰影蠶食完太陽,黑幕傾覆的瞬間,喧鬨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續晝轉頭撞入一雙灼灼的眼。
那些千百次的預設突然被她拋到腦後,她翻手反抓住他的手腕,笑意盈盈:“尋春,我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吧。”
“好。”尋春尾音裹著笑意,在驟然炸開的尖叫聲中格外清晰。
太陽從月球的陰影中掙脫時,混亂的人群像潮水漫過石階,尋春單手將她護在身後,帶著她一步步,緩慢後退至人群邊緣地帶。
續晝望著他繃緊的後頸線,飄忽不定的心忽然安定下來。她抬頭望向天空,陽光再次灑滿大地。
——
記憶中的身影與現實中的身影漸漸重疊,續晝回過神來。
“係統,你說喪屍會有意識嗎?”
“他有腦電波。”
係統躺著看戲。
風起,續晝忽然一笑。
末日那天,她收到了尋春發來的消息。
【我們分手吧】
一句沒頭沒尾的話一瞬間讓她晃了神,以他的性格,他從來不會說這種話。
她不知道他遭遇了什麼。
當時他在樓江鎮,兩人遠隔千裡,發消息不回,打電話不接,父母、朋友都沒有他的消息。
她聯係不到他。
她感到迷茫,心裡一直慪氣。直到醒來發現已經是末日四年後,陌生的環境讓人不安,她很想知道他的情況。她賭氣不問係統,想著以他的能力是不會出事的。
命運無常,他成了喪屍。
可他還記得她。
他努力來到她麵前,她有種想哭的衝動,但她又氣他一言不合就說分手,於是一路上都裝作不在意的樣子。
直到現在。
她的心跳聲告訴自己——
和喪屍談個戀愛又會怎麼樣呢?
續晝動了。
她走上前,攥住尋春的手腕。他偏過頭似是不解,想掙紮擺脫,但又猶豫不定。
喪屍群的叫聲點燃逃跑的信號。
她毫不猶豫拉著他往後跑,馬尾在腦後瘋狂跳躍。他踉蹌半步,錯愕跟著她的步伐。
風呼嘯而過,喪屍群緊隨其後,沉重的腳步聲仿佛讓地麵也顫抖起來,係統在她腦海裡歡呼。她急促的呼吸亂在風裡,尾音飄散在奔跑的氣流裡,卻始終沒有鬆開那隻冰涼的手腕。
她說,
“尋春,我們私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