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
蔣安摔了門離開審訊室,帶著夏奇準備去排查走訪,在台階下看到哭成淚人的唐若英母親。
正巧她們要去排查走訪,蔣安便走過去扶起她。
唐母淚眼婆娑地抬頭看她,掙紮著捉住她的衣擺,撲通跪下。
她的手在空中比劃,布滿血絲的眼凝視著虛空,淚水劃過因痛苦而扭曲的臉。
夏奇趕忙攬過她腋下,試圖拉著她站起來,“阿姨,您先起來。為您女兒討回公道是我們警察應該做的事,您放心!”
蔣安蹲下來,再次握緊唐母的雙手,感受到這雙手上厚厚的繭。
“阿姨,節哀。”
“您放心,我一定儘快抓住凶手,給您一個交代。”
“我們也需要您配合我們的工作,能否麻煩您帶我們去您家裡看看?”
—
河陰區、勝華區、嘉安區是嘉城市的中心城區,再往南是棲山區等靠近丘陵,經濟較為落後的區域。
唐若英父母家住嘉城市棲山區。蔣安帶著夏奇連夜趕到。
她倆和唐母一同到達院門前時,唐父蹲在門邊抽煙,黑夜裡,隻能看清一個橙紅色的火光點。
下午親屬辨認遺體時,蔣安在審訊鬱寧勻,唐母唐父是一起去的。但唐母執意要等到負責案件的副隊出來,唐父性情古怪,兩人大吵一架,他先返回家中。
蔣安打開手電,打量唐若英家的院子。幾百平的水泥地麵院落,紅磚牆,平房的牆漆未開裂,像是近幾年新刷過。
雖在農村,但她父母管著十幾平方裡的果園,經濟條件不錯。
唐母跑去灶屋燒水招待兩人,唐父瞧了兩人一眼,無動於衷。
這種情況蔣安見多了,便衝他點點頭:“叔,那我們就隨便看了?”
唐父不語,隻是再點了根煙。
平房客廳內陳設簡單但收拾得很乾淨,木製桌椅、沙發,電視櫃,牆上還貼著前年生肖主題的掛曆。
唐母忙活回來,端著兩個搪瓷茶缸。
蔣安和夏奇接過,讓她帶她們去唐若英的房間。
唐若英的房間在客廳右手邊,推開陳舊的門,慘白燈光下,灰塵懸浮。
看起來就算唐若英沒有遇害,也許久沒有人在這兒住過了。
唐母解釋:“我家若英大學畢業後就直接工作了,在公司旁邊買了個房子,除了過年,很少回來住。農村不方便,有時候過年也是我們去她那兒。”
蔣安點點頭,夏奇已經被滿牆的海報吸引去了注意力。
“看來她追星很用力啊。”
唐母揉搓著衣角,通紅的眼珠乾裂,眨眼的動作做得很困難。
“那都是她高中時候貼的,她早就不搞那些了,我家若英上大學就懂事了……”
蔣安跟著她倆邁進房間。
看來唐若英作為獨生子,以前被寵得很厲害,那些明星周邊蔣安略有所聞,都不便宜,她搬出去住了,她的房間也沒有被用來堆放雜物。
高中……
“阿姨,您還記得您女兒高中在哪個班嗎?”
“這……應該是五班吧…對。”
夏奇走到她的書桌前,轉身問唐母:“阿姨,她這些東西,我都可以翻吧?”
“可以可以。”
蔣安還站在床邊沉思。五班……她當年讀的一班,五班有哪些人來著……
當年一中的一班是中考成績最好的班級。文理分科之後,一班是最好的理科班,其他班成績好的會被重新分到一班來。
那誰……蔣安記得她們一班有一個五班考進來的,好像是叫……謝曉曼。
蔣安摸出手機翻找通訊錄,還真存著她的號碼,她直接撥號。
等了幾十秒,直到機械女聲說暫時無人接聽。
蔣安掛斷,再次撥打。
這次直接變成了無法接通。蔣安皺了皺眉,把手機放回口袋。
夏奇還在那邊翻找,從書櫃底下掏出一個很大的紙盒子,裡麵裝滿了牆上明星的CD。
怕摔壞了光盤,夏奇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搬出來放在床上。一一打開看過,裡麵無非是一張光碟和一冊歌詞本。
唐若英把它們保存得很好,光碟都嶄新如初,一點看不出來是十幾年前的東西。
蔣安在搜索框輸入那個明星的名字,這兒信號不好,網頁轉了許久才出來。
七年前,這個男的出軌塌房了。大概就是她們大二的時間吧?蔣安算是明白唐若英為什麼不再追星了。深度沉迷的追星女,偶像塌房後性情大變,也很正常。
夏奇再掃了一眼紙箱,發現下麵還有一個花花綠綠的本子。這種設計已過時許久,夏奇一捧出來,蔣安就認出這是她高中時流行的日記本款式。
蔣安拿出證物袋,把它裝進去。
“阿姨,我們帶回局裡看一下,很快就給您送回來。”
唐母忙不迭點頭:“你們隨便看,隻要能把害了我女的畜生找出來就行!”
這裡唐若英近幾年的生活痕跡實在不多,蔣安又在房間內轉了一圈,就準備回市區去唐若英自己的房子。
再次站在院中,唐父還是蹲在那裡抽煙,像一尊雕像。蔣安把手電調暗一檔,光線掃過去,看清他拿煙的顫抖的手和渾黃的眼珠。
“叔,你有什麼話想說嗎?”
煙灰簌簌地掉。
“若英……上個月給我說,感覺有人在跟蹤她……”
門內傳來搪瓷杯落地的清脆聲響。唐母衝出來,抓住丈夫的頭發。
“死老頭!!你咋不跟我說!!若英怎麼不告訴我!!”
“你這個瘋婆娘!若英也是怕你操心!你看你這樣誰敢告訴你!”
“那是我女被害了!!!她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你們這些死男人懂什麼!!死的咋不是你!”
眼看兩人就要扭打在一起,蔣安和夏奇趕緊一人抱一個,把他倆扯開。
兩人平時乾農活,都是一身牛勁,蔣安被拉得結實地摔了個屁股墩兒。
“姨,你先讓叔把情況好好給我倆講完,我們也好儘快破案不是嘛?”
“那次她下班過後,給我打電話說感覺有人在回家路上跟蹤她。第二天我進城去,跟她一起把她那房子的門鎖換了……還給門衛送了箱蘋果讓他幫忙看著點,誰知道……”
這個中年男人再也不說話,任憑妻子捶打哭嚎,還是蹲在那裡吸煙。
蔣安也不好再打擾這對痛失獨子的夫妻,拉著夏奇默默離開。
銀灰色夏利駛出環城高速時,時間已將近淩晨。
夏奇坐在副駕上打哈欠,蔣安:“我送你回去?”
“啊,蔣隊,你不回去睡會兒嗎?”
蔣安搖頭:“去唐若英的房子看看。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坦白講,就算是通宵跑現場、排查受害者社會關係,蔣安都不會覺得累。她最受不了的是沒完沒了的文書工作,開會、寫會議報告、寫工作報告、和檢察院扯皮……
夏奇可不敢小看老刑警的直覺,雖然蔣安遠算不上老。她決定還是跟著她熬夜。
半小時後,兩人抵達唐若英所住的小區。小區位於河陰區,距離唐若英上班的公司步行通勤大概十五分鐘。
蔣安把車停穩後,先沒急著進去,給門衛大爺散了根煙,殷勤地給他點燃。
“大爺,您知道3棟有個跟我差不大的女生嗎?她是不是跟您說過有人跟蹤她?”
“籲,你說小唐?”大爺撚著煙,上下打量她倆,“你們是她朋友啊?這大半夜的。”
夏奇:“不是不是,我們是警察。在調查唐若英的案子。”
大爺一下就淡定不了了:“還真有人跟蹤她?籲,我說為啥下午有警車來。”
“她咋了?出事了?”
蔣安點頭,“今早被淩河邊的釣魚佬發現的。您知道些什麼,都給我們講一下吧。”
大爺深吸了口煙,過了好幾秒才吐出。
“小唐在這兒,嘶,住了好幾年了吧。挺老實一小姑娘。在附近上班兒,沒見她買車。生活也規律,早上七八點出門,晚上最晚七八點就回來了,也沒見談戀愛。前兩周她爸來過,說她懷疑有人尾隨她,讓我幫著盯著點,閒雜人等就彆放進小區。”
“你說這,不是我們安保人員的責任嘛,那天之後我就上了點心,沒老出去打牌了。不過確實沒見有什麼人跟著她。”
“真沒有?您再想想?”
大爺又狠狠吸了一口,“你這煙真不錯。”
“我想想啊……尾隨她的確實沒有。不過……對了,前天我見著一人鬼鬼祟祟的,但他手裡又有小區的門禁卡,他自己刷開的門,我也就不好攔著。”
夏奇有點激動:“什麼?!你們這兒有監控嗎?”
大爺就搓手,訕笑:“有是有,額……哎呀警官,咱們這……哈哈,沒開呢。”
蔣安揉了揉眉心:“那您記得他長啥樣麼?”
“沒看清呀!所以我說他鬼鬼祟祟的。帶個黑色鴨舌帽,眼睛鼻子都看不見,也不知道咋看清路的。穿的倒挺普通,黑外套,牛仔褲,我見許多小夥子都這麼穿。”
“其他特征呢?”
“我看他挺壯的,至少有一米八吧,挺寬一大個兒!”
大爺轉著眼珠子,指了指自己下唇偏右的地方,“哦對!下巴我還是看清了的,他這兒有顆痣!”
夏奇筆頭刷刷地記下,“您還記得什麼時間嗎?”
“前天中午吧,大概十二點多鐘。那個時間出入的人少,我印象特彆深。鬼鬼祟祟的,指定是凶手!”
“好叻,謝謝您。那我們再上去去她家看看。”
二人道過謝上樓,唐若英家門前已經被下午來的同事拉上了警戒線。
房間內陳設依舊,像主人剛離開不久。沒有任何血跡、打鬥痕跡、掙紮痕跡。也是,她是在嘉安區失蹤的。
下午河邊腳印的鑒定結果和屍檢報告都已經出來了:
唐若英的呼吸道檢測出了少量七氟烷;根據身高體重比對,那隻腳印就是她的,但河邊也沒再發現其他腳印;矽藻檢驗結果也顯示她確實是在淩河中溺水死亡,而不是死後被拋屍。
隻有她一個人到了河邊?那這麼冷的天,她為什麼會主動下水?
蔣安煩躁地撓撓頭,把手機放回口袋,看向唐若英臥室的照片牆。
最近似乎是流行這種氈板照片牆,上麵都是唐若英的回憶。
打印出來的旅行照、全家福、和許多朋友的合照……從她的身形和發型來看,橫跨數十年,幼年、少年、青年時期的照片都有。她應該是一個很喜歡記錄生活的人,也喜歡回憶,有的照片黃得看不清五官,應該是從老宅拿來這邊的。
這種毛氈板都會留下圖釘的痕跡,在一張唐若英還紮著馬尾的相片旁,露出一個空的針孔。
蔣安眯了眯眼,給物證科打電話:“你們下午在唐若英家取走過相片嗎?”
“啊?沒有啊。她家不是現場,我們沒取物證走,拍了照就走了。”
蔣安一拍腦門兒,懊悔不已。下午光顧著鬱寧勻了,審唐若英失蹤當晚聚餐的高中同學的是老張,還沒來得及問問他什麼情況。
都怪鬱寧勻這個神經病突然蹦出來,還說什麼她不能繼續調查這個案子,簡直是耽誤她的時間。
滾吧!就這樣聽他的她算什麼刑警?
當年突然跑掉她還沒找他算賬,等這個案子結了,她要新仇舊賬一起算。
正在這時,在另一間客房搜查的夏奇著急忙慌地衝進來。
“老大!老大不好了!謝曉曼死了!!”
蔣安心裡咯噔一下,趕忙給留在局裡的王衡打電話:“小王,鬱寧勻還在審訊室裡嗎?”
“在,怎麼了?”
“看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