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rma(1 / 1)

藍色光的波長能促使人類的血壓降低、心率減慢,能緩解緊張情緒、增強信任與安全感。

公安局內的裝修是藍白的冷色調,而審訊室格外的冷,一麵反著冷光的單向玻璃、三麵白牆、一套桌椅。

以及椅子背後的八個大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有人已經占據審訊室數個小時。

他穩穩地坐在那裡,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也沒有多餘的動作,甚至進來後沒講過一句話。

脫俗出塵,仿若置身另一個世界。

他的睫毛異常濃密,純黑眼珠,眼尾微微上揚,眼底有重重一層黑眼圈,相當哥特。

他帶著一副有度數的細黑框眼鏡,劉海亂糟糟,長發也隨意堆疊在頸間。

審訊室內並非密不透風,有人開門,他後頸的幾簇黑發隨風而動。

穿著理工男最經典的白襯衫套寬鬆針織毛衣、牛仔褲,身上一絲裝飾也沒有,像一張白紙。

像白紙一樣,肩背瘦薄,放在成年男性身上,有一種營養不良的羸弱。

單向玻璃外的人坐不住了,審訊室門被打開,三兩個人抱著沉沉的機械進來。

很快,他的十根手指很可憐地夾滿了各式各樣的傳導線。

送來測謊儀的設備科同事們退出去,沒多久,門被再次推開,跟蔣安一起回來的王衡進了審訊室。

他這時候倒是雷厲風行,徑直到桌子另一邊坐下,翻開手中文本,直入正題。

“鬱先生,你好,我是嘉城市公安局刑警支隊的王衡。我們正在對你提前在社交平台散播犯罪預告的行為展開調查。下麵開始提問,請如實回答。”

“姓名?”

桌對麵的人終於有了點反應。

“鬱寧勻。”

這是今天他進審訊室以來的第一句話。

他的聲音在男性中偏低頻,或許是因為太瘦,發聲時,胸腔都有些微的震動。

“性彆?”

“男。”

“年齡?”

“25。”

“今天是個晴天嗎?”

“是。”

……

先采集一些幾乎不可能撒謊的問題的回答,測謊儀分析采集的數據,後續的複雜問題才能分析出更準確的判斷。

蔣安站在審訊室的單向玻璃外,盯著裡麵的人,磨了磨牙。她根本不看測謊儀,那雙漂亮眼睛如鷹隼追捕獵物般,鎖定鬱寧勻的表情。

“六天前,這個月1號晚上,你在哪裡?”

儀器屏幕上的電波表明,他正在思考、回憶。

審訊室內空氣靜得幾乎凝滯,隻有儀器運行的嗡嗡聲。

數秒後,鬱寧勻坦然道:“想不起來了。”

突然問好幾天前某個時間點的事,絕大多數人都會卡殼想不起來,這很正常。

屏幕上的波頻也顯示出這個結果,他沒有撒謊。

蔣安扔了手中的檔案袋,從鼻腔重重噴出一聲“嗬”,打開審訊室的門。

“小王,你出去,我來。”

進來的女人穿一身乾練的藍色警服,襯衫紮在腰間。卷起袖口,露在外麵的手臂線條有力又流暢。

烏黑的秀發在腦後紮成丸子頭,沒有劉海,額前虯居些許絨毛,露出飽滿的額頭和整張明豔的臉。

一雙眼睛大小恰到好處,明淨清澈又不顯幼態。唇瓣沒有任何裝飾,天生的唇形卻能讓人自然的想到它們鮮豔的樣子。

蔣副隊的聲音偏英氣,但配合著她那張明媚的臉,有一種神奇的親和力,是局裡審訊的好手。

鬱寧勻在蔣安的注視中敗下陣來。他十指交叉放在大腿上的手抽動了一下,在上的左手大拇指輕輕摩挲了兩下右手虎口,好像在安撫自己。

“我是嘉城市公安局刑警支隊副隊長,蔣安。接下來由我來提問。”

蔣安眯起眼睛,終於抬頭看了測謊儀一眼,雖然目光略有質疑。

鬱寧勻有小動作,儀器傳出的波頻卻顯示他心情毫無波瀾。

蔣安可忘不了,這家夥當年高中的時候,就是個能精準控分的變.態。

難道藝術作品裡那些能夠騙過測謊儀的高智商罪犯,也早已讓她遇到了?

再說了,鬱寧勻能記不清六天前發生了些什麼事?騙鬼呢!他當年可是她哪年哪月哪日幾時幾分上課時懟了他手肘一下都記得!

蔣安臨時決定不用準備好的那些問題。

“接下來,你隻需要回答‘是’或‘否’。”

他垂下頭,左手大拇指摩挲的頻率加快。

“你的本科院校,不在嘉城?”

“是。”

指標一切正常。

“今年七月份,你從首都回來,入職嘉城大學物理學院?”

“是。”

指標一切正常。

蔣安傾身向前,貼近桌子,從筆記本裡翻出一頁照片,推到鬱寧勻麵前,“你曾見過她?”

那是唐若英的相片。

“否。”

還是一切正常。

審訊室外。

“哎,真是奇了怪了。”說話的是信息技術科的同事,陳辰。

陳辰負責唐若英案件的技術工作。她下午本來是在調查監控,結果在查看天竺路的監控時,她編寫的另一個程序捕捉到了關鍵詞,在一個非常小眾的電影影評軟件中,發現一條博客。

[後天,遠離嘉安區天竺路。]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發布時間,10月30日。

唐若英失蹤前,最後被監控拍到,正是11月1號晚9點左右,在天竺路南的十字路口。

這些案件細節沒向公眾公開,若是發布時間在案發之後,大可以解釋成打聽到小道消息的裝逼愛好者。

但這是在案發前兩天。

說發布的人和唐若英的失蹤沒關係,誰信?

陳辰根據網頁追蹤,最後查出來賬號的擁有者,正是坐在審訊室裡的鬱寧勻。

陳辰低頭翻看手中自己整理的鬱寧勻的檔案。

鬱寧勻,25歲,嘉城本地人。嘉城實驗小學、嘉城一中,後在高三轉學至隔壁Y省,一鳴驚人,當年Y省高考理科狀元。首都理工大學和A國理工聯培博士生,曾在A國理工任博士後,現嘉城大學物理學院研究生導師,研究方向是量子色動力學。

首理工是全國頂尖學府,而嘉城大學雖然綜合實力稍弱,但物理學是當之無愧的全國前三,尤其是理論物理學。

他的履曆很複雜,又很簡單。總而言之,就是前十六年平平無奇,轉學後一飛衝天,到現在青年學者,妥妥的年輕有為。

蔣副隊進去了,外麵的刑警隊同事們才開始竊竊私語擠眉弄眼。

“小王啊,這幾年,你啥時候見過蔣隊穿警服?指定有情況!”

王衡摸摸下巴:“你彆說!她還是從現場回來特意換的!早上穿的可不是這個。難道他倆認識?”

“看著不像啊。不過這鬱教授,居然這麼年輕,還留長頭發,這樣的大學老師我還沒見過呢。”

“這有啥,我喜歡的樂隊的吉他手,還是B國理工的天體物理博士呢。再說了,牛頓不也留長頭發?”

“我服了。”

審訊室內,蔣安隻穿著件襯衫,鬱寧勻視線時常掃過她凍得泛紅的指節。

蔣安沒有把相片收回,而是整個人更往前傾,手肘撐著桌麵,另一隻手指節曲起,輕叩兩下相片,室內回蕩清脆的叩擊聲。

“再仔細看看。”

瞬間,呼吸波、皮膚電阻、脈搏波……所有的指標開始狂跳!

嘀——嘀——

測謊儀的警報聲尖利刺耳,像呼嘯而過的警笛。

技術部人員不得不進來重新擺弄一番。

蔣安的視線從始至終沒有從鬱寧勻臉上移開過,看他眼鏡下青黑的眼窩、看他細高的鼻梁,掃描電鏡般不放過每一個毛孔。

鬱寧勻終於動了動,黑發剪碎光影,眼睛躲進光線交織之間。

因為手指被儀器夾住不便,他抬手用手背推了推眼鏡,露出細瘦蒼白的手腕。

蔣安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鬆開相片,雙臂抱在胸前,以一種俯視的姿態。

“再問一遍,六天前,這個月1號晚上,你在哪裡?在做什麼?”

“七點到十點,給本科生上課。下課後在物理學院三樓,辦公室314,一直到十二點左右才回家。”

“現在怎麼又想起來了?”

鬱寧勻泛白的唇瓣抿成直線,不說話。

蔣安皺了皺眉,從口袋裡摸出一條巧克力,撕開包裝遞給他,“吃。”

“謝謝。”鬱寧勻雙手接過。

蔣安又抱胸,開始欣賞他吃東西。十年沒看過了。

蔣安還記得鬱寧勻有個毛病,特彆容易餓,在學校沒時間加餐,就課間啃能量棒補充。後來蔣安發現了,投喂他成了她高中階段最大的愛好。

他這些年一直這樣吃?怎麼一點沒胖,看著還更薄更瘦了點。

有很多話現在不能問,等他熬過傳訊這24個小時,有他好看。

蔣安細細看他小口咀嚼、喉結滾動吞咽,一邊問話:“沒出過學校?”

王衡適時進來耳語幾句,報告物理學院、嘉城大學校門附近的監控查詢結果。

“對於唐若英的失蹤,你是否提前知情?”

鬱寧勻像沒聽見似的,雙唇微張,最後一小塊巧克力被他咬進嘴裡。薄唇終於恢複了點血色。

“回答我!”蔣安看他這副樣子,氣不打一處來。

鬱寧勻強迫症似的把巧克力包裝紙疊好,弱弱地應她:“是。”

“你對唐若英的失蹤提前知情?!”

“是。”

蔣安指著測謊儀,拿起對講機:“把這玩意兒撤了,對他沒用。”

雙手終於被解放,蔣安眼睜睜看著那塊被疊成豆腐塊的包裝紙被他放回褲袋。

他慢條斯理地:“我可以告訴你們一些信息,但我有條件。”

“說。”

“條件是,”他的喉結動了動,“蔣安,你不能繼續調查這個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