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第十二星係，首都星，軍區總部A3樓作戰總指揮室。

銀發的年輕女性微倚在椅背上，右腿略向前伸展，姿態放鬆，但身旁的副官仍坐得筆挺，顯然非常了解上司的脾性。新來的會議記錄員看氛圍不太嚴肅，一不留神把光子記錄儀重設了模式，立刻，他便獲得了主座上銀發美人冷冷的一瞥。

副將無聲地站起，一個手勢，本來滿麵通紅的會議記錄員立刻冷汗涔涔，沉默地退出去。不多時，一位頭發花白的女性接替了他的位置。

“開始吧，”銀發女性頷首。

“是，指揮官。”

全體投影閃爍起來，出現了一個被窩中的小女孩的形象。

“流光，”指揮官冷漠的臉上流露出微笑，好像雪融，“報告任務進度。”

小女孩揉了揉眼睛，對自己被這麼多人圍觀有些不適，然後清了清嗓子，用稚嫩的童音開始報告：

“星曆4278年20月1日，當地時間2107年1月15日19:34，發現任務目標。當地時間21：42，進入目標居所，請指示。”

“接近任務目標的方式？”

“……”

指揮官蹙起眉頭，“越上將，請彙報你接近任務目標的具體方式。”

小女孩鼻子皺起來，嘴唇抿得緊緊的。

“越少將，回答問題！”

“姐姐！嗚哇哇啊啊啊啊姐姐——你好凶啊啊啊……”小女孩的眼淚說掉就掉。

越逐霜，也就是主座上的指揮官，被自己的親妹妹打了個猝不及防。“技術保障部，解釋一下現在的情況。”聲音冷的掉渣。

後排幾個人陷入了一陣討論，終於有助理站起來，扶了下眼鏡，“我們初步分析，是限製器的副作用。”

“限製器在控製精神力的同時，對佩戴者的其他方麵也會有一定影響，簡單來說，佩戴者的軀體、心智會向精神力水平靠攏，直到達到相匹配的水平……”

剩下的不言自明，為了規避法則的束縛，越上將主動將自己的精神力壓製到幼年時的水平，軀體變化本在意料之中，可是心智也……也就是說，現在出現在指揮室這些精英們麵前的，已經是個貨真價實的小女孩了。

“解決方案？”

“這種影響是可逆的，假如精神力上漲，心智和外表也會自動調整。”

越逐霜點點頭，“喬伊斯，調整控製器參數，十五個點。”

喬伊斯抬頭，又扶了下眼鏡，“可是……”可是大幅度調節精神控製器，會對佩戴者造成極大的精神痛苦啊！在指揮官質疑的眼神中，他沒有重複這條常識，而是選擇執行了命令。

小女孩撒嬌賣癡的聲音霎時消失了，她不再言語，抱住頭，指關節用力到發白。指揮官冷靜地等待，不過幾秒，再抬起頭的已經是一個少女了，偽裝的黑發被銀發替換，和指揮官如出一轍。

“指揮官，”她站到床邊，壓了壓自己淩亂的頭發，“我已成功接近任務目標，接近方式……”她回憶起先前幾次派出所經曆，小臉顯得很懊惱，“是時間回溯，邏輯生硬，需要再彌補。”

“是否需要支持？”越逐霜詢問妹妹。

越流光思考片刻，“請在通訊過後，將控製器在原基礎上調高三個點。”

“允許，”指揮官沒有再詢問，對妹妹的能力十分信任，全息投影消失了，“散會。”

與此同時，越流光的臥室重歸黑暗，隻有脖子上係著的平安扣發出微弱的藍光。頭有些脹痛，但她逼迫自己緊閉雙眼，她很清楚，自己現在需要睡眠，大腦負荷的夠多了。

越流光的睡眠很淺，早在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時，她就已經清醒，昨天接近任務對象的回憶一下子湧來，她痛苦地閉緊了眼，將自己更深地埋進被子裡。幸好沒有告訴姐姐具體是什麼情況，否則她會找自己在軍校時的潛伏課老師的麻煩的。

門這時打開了。

越流光的呼吸舒緩而均勻，眼睫紋絲不動。

開門的人沒有想驚擾她，動作非常輕柔，觀察了幾秒，本來即將關上的門再次開大，那個人緩緩走進來。

她皺起了眉頭。

一雙手在她頭頂上動作著，接著，本來蒙住腦袋的被子被揭開，她立刻放鬆麵部肌肉。

“什麼壞習慣……缺氧了怎麼辦。”那個人小聲嘟囔著，看她睡得麵色粉嫩，又不禁勾起唇角，悄悄出去了，門鎖哢噠一聲響。

越流光睜開眼，她沒穿小兔子拖鞋，光腳來到門邊，試探地轉動把手，原來門隻是關上了，並沒有鎖。外麵那個人腳步漸行漸遠，接著大門傳來沉悶的響聲，他出門了。

今天是周六，人類社會的休息日，裴放現在是雙減政策下人類高中的老師，是什麼情況，使得他出門這麼早？

越流光麵無表情。裴放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她不會忘記他的縝密和算計，在帝國第一軍校三年級的生存小組賽中，他也是步步為營，將她引誘到了廢棄機甲之心的領域，那是她輸的最慘的一次。即便現在他實力不比以前，她也不會小覷。

但是現在，她若有所思，她是一個人類女孩，這具身體變換了樣貌，並不是她的幼年形態，即使調高了三個點，目測也不會超過五歲。裴放會對她做什麼？

人類會有什麼手段？裴放會怎麼利用？

攥緊了平安扣，越流光深吸一口氣，希望裴放，不會給她帶來第二次失敗。

裴老師今天起了個大早。本來周六他也會好好補覺的，奈何今天家裡多了個甩不脫的麻煩精，既然她的去留問題無法解決，最起碼要保證孩子的溫飽，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呢。

提溜著雞翅、排骨和鯽魚，裴老師艱難地按下指紋，隨即——

“你回來啦裴放！”這孩子又像個小炮彈一樣竄出來，一下子蹦到他懷裡。

裴老師趕緊放下手裡的肉，至於壓壞了幾塊嫩豆腐暫且不說，接住了小孩的身體。被窩裡剛出來的娃娃暖烘烘的，帶著一股奶味。壞了，昨天沒讓孩子刷牙。

懷裡的孩子眸色一暗，這個距離，足夠她把微針注射進他的身體，也足夠她放置腦機芯片了。隻是精神力沒有恢複，現下她無法完成這類精細操作。

作為地球人的裴放，退步了。

“你去哪裡了呀，怎麼丟下我一個人呢？”懷裡的小孩平視他的眼睛，認真地問，語氣裡全是委屈。

昨天還張牙舞爪的小孩，今天突然又體貼又乖巧，裴老師訝然，她小小一個，難道也無師自通，知道了什麼是寄人籬下？他莫名不願見到小孩這個樣子，故意胡亂揉揉她的頭發，“我去給流光打獵呀，中午我們吃好吃的哦。”

小孩乖巧的模樣果然崩壞了，“毛揉亂了！”

裴老師難得大笑，隨即把小孩抱到洗手間，“流光知道怎麼刷牙嗎？”

小孩在他身上扭了扭，似乎想要下來。裴老師可不會讓小孩溜走，手臂緊了緊，另一隻手舉起牙刷，“睡前和早起都要刷牙哦。”

小孩掙紮得更厲害了，裴老師不得不雙手摟緊她。“放我下來，我會刷牙！”

越流光很久沒有這麼難為情過了，她幾歲就會開機甲，在軍校期間就立下二等功，上將的位置也是她自己從外太空星球的征戰中得來的，從未依靠父親和姐姐，今天竟然被人反複質疑會不會刷牙！

裴放真不愧是她的宿敵，永遠能給她新的挑戰。

裴老師把牙膏擠好遞過去，頂著小孩哀怨的視線表示誇獎，“流光真棒！很會刷牙！”

吐淨牙膏沫，越流光冷漠地思考著潛伏計劃的下一步，她需要的是有效的情報。

“裴放——”她拖長了聲音，“好無聊呀，你一直是一個人住嗎？”

她的確好奇，裴放給自己安排的地球身份隻是一個高中老師，他還有彆的助力嗎？

“是呀，”裴老師打了一顆蛋，丁玲桄榔打散，小孩還沒吃早飯呢。

“你沒有人可以找他玩嗎？”

裴老師轉過來了，笑眯眯的，“流光是不是想出去玩了呀，我們先吃飯再出去。”

“不是不是，我們邀請朋友來家裡玩不好嗎？”

唉，現在孩子的童年的確孤獨啊，裴老師心疼地歎口氣，“流光放心，你會有朋友的。”

滴水不漏。越流光神色凝重，連對一個撿到的普通小孩，都能做到如此應對，她尚且任重而道遠啊。

“好了！”裴老師就見不得這小孩沉思，還是張牙舞爪適合她，“吃蛋羹嘍！”

越流光冷不防，被圍上了圍兜，霎時從頭頂紅到了腳尖，她決不能受此侮辱！可是隨即，手上就被遞了一隻小勺，“流光會不會自己吃呀。”

會！越流光立刻挖了一勺蛋羹送到嘴邊，宿敵難道是想喂她嗎，她驚恐地準備在此之前一口悶了。

可是勺子被截胡了。“這麼燙怎麼吃呢。”宿敵小心地吹了吹，又還給她。

越流光心如死灰，裴放……裴放！等到任務結束，她一定要申請腦機使用權限，無論是她還是裴放，都不允許留存這段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