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家門口的小孩的那一刻，裴老師終於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是流年不利。

早上，隔壁班女生鬼鬼祟祟在他辦公桌上留下了字條，剛好就被巡邏的年級主任看見，被約談告知要注意與學生的分寸感，兩個小時後回到辦公室打開一看——老師，你和林老師到底有沒有談。裴老師撩起眼皮，林子瀾正跟她女朋友吵得不亦樂乎，莫名其妙地，但不耽誤狠狠瞪他一眼。

中午取快遞時，碰見黃飛揚他媽，又不得不花費半小時，使她相信自己兒子會考能過。晚上下班時偏偏電車沒充上電，隻能跟著老頭老太坐公交，站了四十分鐘，司機一個急刹車，老太的蘋果滾出來了，裴老師一陣反胃上來了，手機屏幕也亮了。

靜待花開（黃飛揚媽媽）：裴老師，寒假是否有時間給我們家飛揚補補課，大家都是鄰居嘛，也不麻煩~[花朵臉][花朵臉]。

裴老師惡向膽邊生，直接拒絕了，沒有主動提出免費的這種合法方案。

不知道是不是報應，現在他家門口蹲著個小孩，眼睛眨巴眨巴的，但不見害怕，倒是一臉堅定。

裴老師頭疼道：“小朋友，請不要擋在我家門——”

“裴放！”

真是見鬼了。

裴老師深吸一口氣，“小朋友，你認識我嗎？”

小孩自信地點點頭。

隔平時，裴老師怎麼也得弄個明白，但是今天他隻是從善如流地微笑，示意小孩讓一下，他要開門。

小孩倒也乖覺，一聲不吭就後退了。

裴老師打開門，剛換好拖鞋，小孩就從善如流地也進來了。

裴老師：“？”

還是小孩比較從容，“乾嘛。”

“這是我的家。”

小孩表示認可，“知道，裴放家啊。”

得了，今天還真攤上事兒了。裴老師也不關門，也做不到推搡小孩，兩人就這麼站門口開始掰扯。

“對，這是裴放家，不是……你叫什麼呀？”

“越流光。”

裴老師蹲下以示誠懇，但吐出的話可不講感情，“不是越流光家。”

“我知道，”小孩同意，裴老師還沒高興，就聽小孩又說，“但是裴放家我當然能來啊。”

小孩看著他眼睛，目光坦坦蕩蕩。

小孩的爸媽顯然教過她什麼是禮貌，但是裴老師難以想象一個禮貌的小孩會有如此強盜邏輯，要麼是他瘋了，現在應該乖乖讓開把小孩迎進來，要麼就是世界瘋了。

裴老師又換好了鞋。

裴老師抓住了小孩的手。小孩沒掙紮，她的手小小的，骨頭很嫩。

裴老師和小孩進了電梯。

裴老師和小孩到了小區門口的派出所。

“對，女孩，晚上七點多發現的。”

“不知道，我不認識。”

“不哭不鬨，說話也有條理，但是好像認知上有些問題……”

小孩本來安靜地聽著，這時候忍不住了，大聲道，“我腦子沒問題！”

大人說話聲驟然低了下來，蔣警官一個眼色，徒弟小曹就把小孩領了出去。

裴老師出來時，小孩手上正拿著小曹給的橘子，“走吧裴放，”說著遞給他一個。

“謝謝……”裴老師接過來，有點心虛，“但是你有可能要在這裡等你的爸爸媽媽了。”

“什麼？！”小孩憤怒了。她奪走了橘子。

裴老師莫名如釋重負。 “其實不是有可能，是你需要在這裡等你的爸爸媽媽。”

小孩不可置信地看著他。“裴放，你敢，你敢！我是越流光！”

裴放就敢，他二話不說準備邁出派出所大門。

“裴放嗚哇哇哇哇——”小孩的神色是真的慘痛，但更好玩的表情出現在她看到自己的淚水時，一瞬間那張萌臉上閃過的是震驚和不可思議。

裴放樂了，好像看見的秦始皇穿越成小屁孩，一個小孩是怎麼做出羞憤的表情的？樂歸樂，裴老師終究是個冷酷的老師，派出所的門打開又關上了，門還有一條縫時，依稀小孩說了什麼“裴放你彆走”，不過臘月了，風吹得緊，剩下的話就被吞了。

怪可憐的，裴老師還是有些掛念，但是希望她父母早點來接吧。

甩脫了小孩的好心情一直保持到電梯門開的那一刹那。

“啊啊啊啊裴放！接招吧——”幾個金黃的橘子炮彈一樣打過來，裴老師側身一閃，將將避過，橘子軲轆軲轆滾進電梯，門關了，橘子下樓了。

“越流光！怎麼還是你！”

小孩的眼睛已經成了兩個煎荷包蛋，“橘子，我還要吃呢！”

裴老師顧不上多問，拉上小孩的手就按電梯，“走，我們去撿橘子。”

橘子撿到了，二人又順勢到了派出所。

裴老師憋一肚子火，現在都是怎麼看小孩兒的，大冬天就讓派出所裡的孩子跑出來啦？這小孩也真能跑，比他到的都早。

“我剛才報的案，撿到一個小孩……”

“來這裡登記一下。”

裴老師乖乖坐過去，拿起同一支筆。

“什麼時候發現的孩子？” 裴老師欲言又止。

“你認識她父母嗎？” 裴老師止言又欲。

“孩子情況怎麼樣？”裴老師出離憤怒！

就隔了二十分鐘，這流程是一定要走嗎！“蔣警官，”他強調，“這就是剛才那個小孩，越流光。”

警官皺起眉頭，“你好，剛才我們這裡並沒有孩子。”

裴老師隨著警官目光晃了一圈，剛巧看見小曹警官剝橘子喂給越流光。剛才來時他那塑料袋裡還有五個橘子，小孩吃了一個，拿走三個。但是現在塑料袋裡明晃晃地就有四個橘子，第五個橘子皮在警官手上，橘子肉在小孩嘴裡。小孩大吃大嚼大快朵頤，向他投來一個得意的眼神。

裴老師不動聲色咽了口口水。這橘子聞著味就酸，他想。

他回答問題：

“晚上七點多發現的。”

“我不認識她父母。”

“不哭不鬨，說話也有條理，就是不知道有沒有凍著。”這回他沒提小孩顛三倒四的話。又對上了小孩的眼神，這回她看起來很滿意。

怪。裴老師認真反思，他到底是不是精神恍惚了，他認知上有些問題？

又一次登記好了，裴老師準備出門。他擼了把小孩的頭，在小孩不耐煩的眼神中問詢，“那我走了？”小孩冷靜地點點頭。

電梯上行，十樓到了。這回甩不脫的小孩好整以暇地站在他家門口，電梯門開的那一刻，她剛剝好一個橘子，“給，裴放。”

裴老師接過橘子，禮貌道謝，打開了門，“請進。”

原來還是世界瘋了啊。

一個獨身男性的家裡顯然不會有小孩穿的拖鞋，即使裴放立刻在外賣軟件上下了單，眼下小孩還是需要安頓一下，她正在門口逡巡呢，固執地不願直接踩進來。裴老師換好鞋，蹲下抱起她，端到沙發上。小孩抓著裴老師頭發，坐的非常安穩。

“小孩。”

“我是越流光。”她不滿地抬起頭。

“越流光，”裴老師改口，“你的爸爸媽媽究竟在哪裡？”

越流光冷酷道，“這不是你需要知道的，我就是來找裴放的。”

“找我？你會不會認錯了？”

裴放跟以前還是那麼像，什麼都想問清楚，但她可不是需要解釋的人。越流光抬起手，在裴放祭出更多的問題前輕輕捂住了他的嘴，滿意地看到裴老師立刻安靜。裴老師雙眼瞪得大大的，一瞬間竟然顯得很乖巧，他輕拍越流光的小手，好像責備。越流光並不生氣，她放下了手，專心喝起了裴放端來的熱牛奶。

半晌，冷不丁地牛奶杯被推到了裴放的跟前，“你也喝。”

小孩抓住裴老師的手，圈在杯子上，“你太冷了。”

裴老師神色複雜，捧起了杯子，垂眸喝了幾口。該不該讓小孩知道，不要和陌生人共用食具？

越流光等了一會兒，見裴放不喝了，又接過來自己咕嘟咕嘟喝完了，末了咂咂嘴，聽著很是香甜。

“……流光，”裴老師遲疑地開口，“這樣不好，你這樣到陌生人家裡，不好的，不安全。”

“跟彆人共用餐具，不好的。”

這小孩有幾分神異，現在她能夠端坐，哦不，歪坐在他的客廳就是證明。可是再怎麼特殊，她也隻是個約莫六七歲的小女孩。落到其他人手裡，還不是任捏扁搓圓。

小孩卻抬了抬身體，神色認真，“我不會的，”她說，“你是裴放，不是陌生人，不是彆人。”

明明他才是成年人，為什麼接不住一個小女孩的話，“裴放”到底是小孩什麼人？裴放一頓，拿過水杯，“我去洗杯子，門鈴如果響了叫我哦。”

裴老師買的拖鞋是白色的長毛兔，有經驗的爸爸媽媽都會竭力避免自家孩子看到類似設計，否則要麼三天一洗，要麼等著變成小灰兔小黑兔。可惜裴老師不知道，小孩倒是很滿意，她充滿新奇地掂量掂量拖鞋，語調興奮，“我以前沒穿過這樣的拖鞋呢，謝謝你裴放！”

也是，大冬天把孩子丟在外麵不管的父母，能是什麼好父母？裴老師聲音都軟了幾分，自己還不知道，“現在你可以穿了。”

從前沒人認為越流光需要什麼可愛柔軟的東西，裴放買的這雙拖鞋，對她來說真是新鮮的體驗啊。

“晚安。”

“晚安。”裴放把她甩下來的拖鞋擺正了，關上了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