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老師滿意地看著小孩，這孩子，吃個蛋羹狼吞虎咽的，唉，雖然看她衣著都整齊，像是被好好教養的小孩，但不好說吃過什麼苦呢。

想到這兒，他說話又柔軟了幾分，“流光呀，吃完我們出去玩，好不好？”

越流光吞咽動作一滯，看起來有種與年齡不符合的無可奈何。她點點頭，裴放能夠主動帶她熟悉這個世界當然很好，總有些信息是光腦無法提供的。

再次牽著越流光的小手等電梯，裴老師的心境跟昨天已經大不相同。明明才過了一天，可他那時候隻想著怎麼甩脫這個小孩，現在就在操心她的衣食住行甚至情感需求了。

“小孩呀小孩，你是不是真的會法術？”裴老師不忿，捏了捏越流光的臉。

越流光大吃一驚！情報明明顯示，裴放精神力受損，到達地球後與常人無異，記憶處於封鎖狀態，為什麼能看出她的特殊……不對。

她接近目標的方式是，時！間！回！溯！這種方式嚴重違背了日常生活邏輯，此處世界較為低級，既缺乏空間技術，又不能通過靈力實現時空的挪移重置，在地球人裴放的認知中，也隻有“法術”能夠解釋了。

都怪昨天的越流光！想到跟姐姐彙報的“需要再彌補”，越流光心虛地移開了眼睛。

好在裴老師並沒有指望小孩說出個所以然來。天冷了，下周學生們就要進行期末考試，然後準備過年了，小孩還穿著昨天的藍色棉衣，沒有領子，白嫩嫩的脖子就露在外麵，腳上的鞋子也是單的。昨天情急之下沒看見不要緊，今天一見裴老師就忍不了了，暗下決心等會兒給小孩置辦點行頭，也算不辜負她對“裴放”這麼信任。

小孩要找的“裴放”，你倒是快出現啊。

但眼下凍著不行啊，裴老師摘下自己的圍巾，示意小孩低頭，給她一圈圈繞了上去，小孩在他懷裡蛄蛹幾下，像蠶寶寶。

“誒，裴老師！”電梯門這時候開了，出來的不是彆人，正是黃飛揚他媽。

“黃飛揚媽媽。”裴老師禮貌微笑。

越流光看出來了，裴放剛才明明是在憋笑，雖然她想好幾十秒了，沒明白為什麼，但現在的笑才真是僵的呢。

“哎呀裴老師，我就說咱們住得近有緣吧，這不，坐個電梯都能碰見……”黃飛揚他媽說著說著笑容不自覺擴大，臉都高興紅了，渾然忘記了上次微信上被拒的事，“哎呀小姑娘真可愛，這是——”

“我妹妹。”

“越流光！”

頂著對麵疑惑的視線，裴老師解釋道，“表妹。”

越流光不滿地蹬腿，裴放現在太放肆了，竟然敢直接認她做妹妹！從前伊瑟爾那麼喜歡他，他還不敢這麼做呢。

伊瑟爾……

黃飛揚媽看著他倆，若有所思。

“對了裴老師，寒假的事，再考慮考慮唄！多方便呐……”這是電梯門關上前飄來的最後一句。

電梯裡一時沒有聲音。

“裴放。”還是越流光先開口。

“嗯？”

“要不我幫你解決了？”解決一個普通地球人，還用不上精神力，很快的。畢竟現在她在執行潛伏任務，生活和裴放捆綁，多餘的人還是少點好。

“哪兒學的台詞，你以為你是冷酷無情的殺手啊？”裴放隻感到好笑，小孩說話還挺老成。

他為什麼要拒絕？裴放一向優柔寡斷不錯，但是他現在的拒絕……越流光在自己需要調查的社會關係清單裡，加上了剛才那個吵鬨的地球人。

出了單元門寒風就吹來了，昨天的小越流光急著接近目標，跟裴放耗著跑上跑下三趟也沒覺得冷，結果就被裴放好吃好喝地招待了一天，她忽然就無比懷念首都星的天幕係統了。

“怎麼，冷了嗎？”越流光不語，隻是一個勁往他懷裡縮。

裴老師暗怪自己準備的不夠充分，還是高估了小孩對寒冷的耐受程度。也怪她自己，昨天明明那麼生龍活虎的。

小跑著把小孩放到車上，給她係好安全帶，裴老師一踩油門，出發了，目的地——

幼兒園！

裴老師從後視鏡瞥了小孩一眼，小孩這麼神氣的一個小孩，知道了要去幼兒園，會哭嗎？

越流光暫時沒工夫注意任務對象。她是從首都星直接躍遷到任務對象家門口的，地球人類社會的資料是在臨行前的一瞬間來到她腦子裡的，可以理解為還沒解封，需要真實的聲光色味來喚醒。

她正目眩神迷。

所以地球並沒有空中軌道交通係統，他們的飛行器叫做“飛機”，但是並不參與城市交通運輸。

地球城市的道路很寬，地麵運輸載具非常密集，奇怪的是他們似乎沒有算法支持，這些名叫“汽車”的東西已經好幾次停滯不動了，首都星的道路上見不到這樣停滯的景觀。

地球的城市建築偏愛使用反光材料，也是，他們不需要考慮駕駛空中飛行器的人的視線，但是……遠處的高樓上似乎有一灘紅印，越流光的視力極好，那是有翼動物的□□吧？

小孩牽著老年女性的手，在紅綠燈前躍躍欲試，似乎想要帶領大人過馬路，被大人一隻胳膊擋住去路，嘟囔著“奶奶、奶奶”。家庭成員互動親密，“核心家庭”概念尚未取代“大家庭”和“家族”。

……

“想什麼呢這麼入神？”小孩盯著人家祖孫看很久了，也是想自己的親人了吧，那個“裴放”能不能來管一下自家孩子。

“我們去哪兒呢裴放？”

哎呦！小孩真是問到點兒上了，裴老師樂不可支，通過後視鏡就能看見他崩壞的表情管理。

“幼兒園！怕不怕怕不怕？”

幼兒園，地球人類社會統一照管幼年人類的場所，師生比小於1，普遍存在於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部分欠發達地區除外。越流光點點頭，表示了解，但是——

“幼兒園周六不開門。”資料上是這麼顯示的。

“咦！你之前上的是哪所幼兒園，快說快說，說不定你可以回家啦！”裴老師眼睛一亮。

小孩卻扭過頭，不肯再理他。

我不上幼兒園，這個時候姐姐已經教我開機甲了，裴放，你也是在通識學校才第一次摸到機甲的哦。越流光十分不屑。

裴老師十分苦惱。撿來的這小孩由於未知因素，就是送不進派出所。他不想浪費找人的時間，昨天連夜打聽，搜集到了本市幾所開設周末班的幼兒園，本想看看先有沒有小孩的入學信息的，可是看她的反應，她就讀的幼兒園顯然沒有周末班，現在的尋找顯然沒有意義了。

隻能工作日再探。

裴老師長歎。唉！還要趁期末之前跑一遍，監考隻能推掉了。

裴老師路口掉頭。

“咦，不去幼兒園嗎？”她還沒考察地球幼年人類保育工作的情況呢。

這回輪到裴老師不理人了。

所幸越流光此時非常能夠自娛自樂，她正在攝取大量信息，本也不願意進行言語交流。

臭小孩，真沉得住氣。裴老師陰沉沉地看眼後視鏡。

“下車！”裴老師把小孩提溜出來。雖然麻煩精不配合，但他好歹還記得不能把孩子凍著，現在拐到了商場。

越流光慢慢蠕動。裴放為什麼現在這麼不沉穩了，想一出是一出，到底什麼時候才會與他在地球上的助力會麵，到底什麼時候他才能找回她需要的記憶？假如任務完不成……她攥緊了指尖，垂下眼，對他們都沒有好處。

周末的商場人很多，裴老師抓緊小孩的手。突然，有隻小手在扒拉他衣服。

怎麼了？他用眼神問詢。

底下的小孩不說話，張開了雙手。

麻煩精。但是裴老師還是乖乖抱起小孩。

越流光鬆了口氣。上次的空氣比下層流通許多，也不用在一群人腿裡尋找出路。她隻是難以理解，裴放為什麼一定要來這裡散步。這個建築物很大，有的人健步如飛，大包小包，還有人步伐沉重，抬不起腿。

“看，流光！”越流光抬眼，裴放指的是櫥窗裡一件大紅色有鳥類絨毛填充物的衣服，“快試試！”

“哎呦寶貝真可愛，您是哥哥吧。”導購小姐看見流光眼睛都亮了，這麼漂亮卻不苟言笑的小女孩，真好玩，真可愛。再一看她的搬運工，呀，是個清雋的青年，一身書卷氣，看向小孩的眼神那麼有耐心，含著笑的。

隻有彆人看不到你的實力時，才會從外表誇讚你。姐姐是這麼說的。越流光有記憶以來，就沒有人評價過姐姐的容貌，他們隻會說“元帥的長女”“生存賽三屆蟬聯的第一名”，再後來就是叫她“指揮官”，連前兩者都很少有人提起了。平心而論，姐姐身量修長，軍裝板正，一舉一動都簡潔有力，她看著都賞心悅目，小時候的儀態都是比著姐姐練習的。

她和姐姐長得很像，小時候伊瑟爾帶她去茶話會時，時不時有夫人過來捏捏她的臉，說些“還以為是逐霜來了呢”“頭發真漂亮，銀閃閃的好像洛輝星的beta星環呢”“逐霜的眼睛像元帥，這孩子的倒是跟你一模一樣呢”之類的話，伊瑟爾這時就低頭笑笑，綠眼睛裡盛滿了碎光，很溫柔。

這麼說，姐姐和她的容貌都是值得誇讚的吧？

至於伊瑟爾……她是斯蒂芬斯家族的玫瑰美人，元帥美麗端莊的妻子，指揮官和少將溫柔的母親。皇帝這麼說，貴族這麼說，軍部的將領這麼說，她的同期們也這麼說。

回過神，裴放已經把那件紅衣服給她套上了。這衣服紅的很正，又很厚實，能把目前她的這個身體裹得嚴嚴實實。最主要的是這衣服是高領，不但如此，還滾了一圈雪白的毛邊，越流光眨眨眼睛，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不太適應。

哎呦小女孩真可愛！導購小姐心都化了，商場裡放著歡樂的音樂，刺激著人們過年的消費欲望，這小女孩在鏡前麵無表情眨眼的樣子，好像一隻冷酷的小白兔。

裴老師甚為滿意，二話不說刷了卡。

這還不夠，小孩總要有些換洗的吧，她這個年紀從來都是廢衣服的。裴老師眼都不眨，如法炮製給小孩添置了好幾件秋衣毛衣褲子和外套。就算是在給小孩過年添新衣的家長大軍裡，他的大包小包也顯得過於矚目了。小孩能從初一穿到初七不帶重樣的。

越流光此刻非常乖巧，似乎在裴放身上看到了伊瑟爾的影子。也是……裴放跟伊瑟爾像的話，也沒什麼稀奇的。

裴老師一拍腦門，哎呦，差點忘了重要的事，鞋子。昨天小孩那麼喜歡小兔子拖鞋，就再給她買幾雙毛茸茸吧。

越流光眼睜睜地看著裴放拿著一雙又一雙模擬地球生物、使用生物蛋白材料的鞋子往自己腳上套，深恨自己現在的渺小無力。從前裴放站出去也是整整齊齊一個人，為什麼來了地球審美就大變了呢，想不通啊。

裴老師抓住小孩的腳不讓她亂動，“彆晃了啊，昨天不是很喜歡小兔子拖鞋嗎？”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今天的越流光又不是昨天的越流光。

越流光渾然不覺，這套說辭跟地球上小孩耍賴時的話一模一樣。

“咦——”裴老師的手本來在跟小孩的腳作鬥爭，動作突然停滯了。

“流光，”他遲疑道，“你的腳，又長大了嗎？”昨天給她換小兔子拖鞋的時候，似乎跟現在感覺不一樣。小孩的腳……的確又長了……吧？

！

越流光猛地收回腳，順帶踢了裴放的手。

調了三個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