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監控(1 / 1)

故事按部就班、毫無新意地發展。

雙方發生爭執,她被誤傷導致暈倒昏迷。

醒來後,世界已天翻地覆。

從小居住的房子被燒成灰燼,相依為命的親人也沒能見到最後一麵。

自此她成了孤女,住進連雲笙家。

往後餘生,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依附著連雲笙活下去。

這樣的人生——澤惠或許會渾渾噩噩地走下去,但擇慧不會,絕不會。

“打發走了。”

同枝澈假模假樣地將試圖進救護車裡陪護的阿澤娜娜趕走,然後屏退所有人、自己登上救護車——就見擇慧正坐在桌前搗鼓著她的終端。

這輛救護車本來就是為了暗度陳倉準備的,所以外麵看著是普普通通的救護車,車內卻早就被揮金如土的同枝大少一頓改造,不僅鋪上羊毛地毯、擺設了豆袋沙發和茶幾,甚至還有插花點綴。

然而擇慧對這一切視若無睹,往終端裡輸入些同枝澈看不懂的代碼。

“你又在研究什麼?”

他湊近瞧,擇慧正把手上終端投屏到虛空中,但屢次顯示連接失敗。

擇慧凝眉盯著黑屏的虛空,眼都不眨地解釋。“我出門前在阿婆房間裡藏了監控。”

同枝澈目光掃過黑屏,冷哼聲,評價道。“真麻煩。一個老太婆而已,都不知道還能活多少年……”

擇慧分去眼神,稍稍揚聲。“我阿婆健康硬朗得很,要是不被這些意外牽扯,說不準比你活得還久呢。”

說完她也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些重了,撇過頭,看著麵前的終端,沒話找話。“還是黑屏。”

“哪裡來的監控,粗製濫造、令人發笑。”

同枝澈用語遣詞還是一如既往的討人嫌,但語氣卻稍微放緩自然些。“你大可以提前和我說你要安監控,反正我一輛車都幫了,也不差這點小玩意兒。”

擇慧搖搖頭。“不太可能是監控的問題。製造他的人曾是科學院的頂尖職工,這種小玩意對他來說是手拿把掐的事情。”

“就你對門那個修理工?”

同枝澈絲毫不遮掩他的輕蔑。“被科學院掃地出門的敗家犬而已,也隻有你們這種賤民才把他當一回事。”

擇慧絲毫不在乎他的態度,自顧自地回答。“也許是信號被乾擾了。畢竟在漫畫意識的加持下時間都可以逆轉,更何況是監控信號。”

同枝澈看著她平靜的神色,語帶挑釁,透著毫不掩飾的惡意。“有信號又能怎樣,你到底想了解什麼?相依為命的至親,也要用上監控手段?看來你們彼此也不是全然信任對方。”

擇慧不受影響,十分淡定。“尋找阿婆的秘密是貫穿漫畫全劇情的主線,當然不能輕易透露給我這個隻是起點綴作用的綠葉。”

對她待時而動的態度,同枝澈頗為質疑。“監控探聽到她的秘密和你想救下她,這是兩回事吧?你就坐在這裡等信號恢複?”

他摸著下巴,陰陽怪氣地說。“從時間上推算,她這會兒恐怕都快火化一半了,連雲笙想必也已經衝進去給她收屍了吧?”

這次的話語成功引來擇慧“春風拂麵”般的微笑注視,同枝澈微頓,冷哼繼續說。

“總之你彆玩脫了。到時候假死搞成真死——如果你哭天喊地、三跪九叩地求我,我倒是可以考慮用分子重塑給她重新捏一個心臟。”

“你的異能還有這妙用?”

擇慧微微詫異。“就這樣毫無保留地告訴我,不怕我借題發揮。”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如果他的異能真的能使人跨越生死,那會引來多少人的虎視眈眈?

從古至今,多少位高權重、富可敵國的權貴,他們窮儘一生都在追逐長生不老、逆天改命之法。

即使同枝澈家世不差,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倘若這些大人物真的覬覦上了這份異能並出手搶奪,他將會成為眾矢之的。

“讓你知道又何妨——”

同枝澈顯然也深知這個道理,但依舊傲慢又直白地開口。“料你也翻不出什麼風浪。”

擇慧讀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漫畫裡,她是無權無勢、異能雞肋的孤女,拿什麼能和天資異稟的六城城主獨子相抗衡?

漫畫外,雖然大家都隻是虛擬的紙片人,但偏偏她是“女主角”,一旦脫離設定本身,就會被作者強行更正,論自由度,也比不過“惡毒男配”同枝澈。

“我把緋髓玉給了阿婆,隻希望它真的那麼神乎其神。”

既然決定做同盟,擇慧也沒打算長久地對同枝澈隱瞞,直言。“這樣我去或不去,也不影響結果。”

緋髓玉外表平平無奇,與普通紅石無異,卻在危機時刻會散發紅光,光芒輕如薄紗、披露全身,卻堅如磐石,可為佩戴它的主人抵擋來自外界的致命攻擊。因為其特殊性和稀缺性,一直是鳳毛麟角的寶貝。

“這類有市無價的東西……難道你真是哪位上流人家見不得台麵的私生女?”

同枝澈自己都忍不住發出嗤笑。“如果真給自己的女主角設定這樣的身份,那我該嘲笑他夠怪癖的。”

擇慧沒理會他,隻是祈禱般說。“但願一切順利。”

多次輪回裡,她即使趕上了見湯婆婆最後一麵,可對於湯婆婆的結局卻還是無能為力。

緋髓玉遇到危險、能保人性命,是作者寫進漫畫裡的設定,隻要作者不吃書設定,那麼湯婆婆的生死就有轉機。

擇慧凝眉打算繼續說些什麼,可剛才還黑屏的終端卻在此刻忽然一閃一閃地表現出存在感來。

她轉頭看去,眼前竟出現了模糊的畫麵。

二人都被吸引了注意,湊近細瞧。

和預料的完全不同,並沒有出現失火、濃煙彌漫和湯婆婆苦苦掙紮的鏡頭。

除了畫麵有些模糊和失真外,一切平靜如常,湯婆婆躺在搖椅上半闔著眼睛。

“沒有發生?!”同枝澈難得失態地看向擇慧,不可置信地一連串地發問。

“按理來說,現在這個點你家應該都快被燒乾淨了,怎麼會什麼都沒有發生?這是真的嗎?漫畫意識放過了老太婆,老太婆活下來了?”

擇慧沒有說話,隻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畫麵,生怕這是自己的幻覺。

可真相往往因為足夠殘忍而不容轉圜。

躺在搖椅上假寐的湯婆婆原本耷拉著的眼皮,毫無征兆地微微顫動了一下。

然後,這個年過半百的老人痛苦地閉著眼睛,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支撐著坐起身來。

如同有人推著她般,她皺著張臉,跌跌撞撞地落地後快步向前,緊接著她重重地撲向攝像頭,畫麵被她撞得一搖一晃的。

“這是怎麼回事?她好端端的……”同枝澈隻覺得處處充滿了詭異,他話沒說完,畫麵又再次穩定下來。

隻見湯婆婆搖搖晃晃地跌坐在地,緊緊地蜷著身體,混濁的眼珠也在此刻睜開,眼角還帶著些生理性的眼淚,就這樣直直地對視上攝像頭後麵的兩人。

家具的輪廓在昏暗中影影綽綽,牆上的掛畫此時也隻是一個模糊的影子,黑夜沉甸甸地壓在這房間之上

時間仿佛被拉長,她嘴唇顫抖著,露出幾顆殘缺不全的牙齒,喉嚨裡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

“一次又一次,每次死亡都好痛……給我一個痛快好不好…”

月光從窗簾縫裡擠進來,照亮她被汗水浸透後、顯得愈發淩亂的花白的頭發,如同一團毫無生氣的亂麻,黏在她那猶如枯樹皮般乾裂粗糙的皮膚上。

突然,一陣淒厲的貓叫從窗外傳來,劃破了這死寂般的寧靜。

她像是被刺激到情緒,臉色漲紅,額頭上的青筋猛地暴起,手直接粗魯地抓起被藏起來的攝像頭,狠狠往遠處一砸。

同枝澈被嚇得一激靈,後退半步,直接擋住了擇慧的身體。

擇慧隻嫌他礙事,伸手推開他,慌張地就想去檢查終端的信號。

所幸攝像頭質量著實不錯,不僅沒有四分五裂,而且因為是三百六十五度自動追蹤人臉的設置,它還能清楚地拍到湯婆婆的一舉一動。

擇慧從鏡頭裡看去,湯婆婆眼白混濁發黃,像是蒙了一層厚厚的霧,可瞳孔卻又黑亮得驚人,竟透出股不死不休的恨意來。

她死死地盯著攝像頭,聲音再不似從前般慈愛,一聲聲嘶啞著。

“你就是自私的小鬼!

“我要為你死多少次,你才甘心!你禍害我那麼久還不夠嗎?

“你就該死在那雪地裡,我就不該養你!”

她所說的每一個字眼都裹挾著滿滿的惡意,如同尖刀利器,要將對方千刀萬剮。

同時,她乾癟的手也不停地拍打著牆麵,發出“砰砰”的聲響,似乎這樣才能發泄她心中的怒火。

此情此景,連身為外人的同枝澈都不寒而栗。“她……她是失心瘋了嗎?我記得她往日也不是這樣的?”

那端,湯婆婆爆發完後,好似泄了全身大半的力氣,隻見她哆哆嗦嗦地轉了轉手腕,終端閃爍,隨即手上便拿著一把不知從哪裡來的激光木倉。

擇慧一眼認出——在前幾周目裡她曾從對門大叔那裡偷過這把木倉,當時是為了從火場裡救出湯婆婆。

可如今再次見到它,卻是看著湯婆婆用它抵著自己的腦袋,送自己去死。

擇慧莫名覺得有些滑稽的好笑,但在此情此景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她隻好麵無表情地迎著同枝澈震驚和詫異的眼光,抄起手邊的花瓶,狠狠地砸向終端——

她沒有勇氣麵對湯婆婆爆頭的畫麵。

連雲怎麼還沒有來?闖進家裡的盜賊呢?怎麼還不來?

故事還沒有演完,真相還一知半解,她不能重啟這次的時間線。

她不能輕言放棄,她還要拯救阿婆呢——

可阿婆真的需要她拯救嗎?

她看著地上花瓶的碎片,把口袋裡的手絹攪成一團。

阿澤娜娜曾十分豔羨湯婆婆,覺得她是世界最快樂的人,因為她每天都笑容滿麵的,一看就沒什麼煩惱。

但其實不是的。

擇慧最會察言觀色,更何況那人是撫養她長大的湯婆婆。

她覺得湯婆婆從始至終都沒有發自內心的真正笑過——至少在她麵前是這樣。

很多時候情緒並沒有反應過來,但湯婆婆會下意識地眉毛微微上挑,營造出自己正在傾聽的假象。她嘴角揚起的弧度精準得如同用尺子量過一般,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都拿捏得分毫不差。

那標準的機械性的笑容,如同她戴在臉上的乾枯的麵具。麵具之下,她的喜怒哀樂無人知曉。

湯婆婆不是生來就是她的阿婆,她也有過青春年華。

她的本名叫什麼呢?她的家人呢?都還健在嗎?

她一直是六城人嗎?如果不是的話,她為什麼要專門跑來六城定居,還收養了擇慧呢?

擇慧想過這些問題,卻從沒有問出口,她心甘情願地在做傻子。

那為什麼這次不願意了呢?

她捫心自問,卻從自己內心得到一個很殘酷的答案——因為湯婆婆的死,會打破她平靜的生活。

所以即使這生活是虛假的,她也不願意戳穿。

這個念頭出現的一瞬間,時間忽然停止,眼前的畫麵像是一塊鏡子被人用力的砸碎。

世界開始褪色,她陷落在荒蕪的空間中。

熟悉的圓滾滾的團子,就在此刻降臨。

光暈慢悠悠地散開,不慌不忙,卻又實實在在地把黑暗往外推。它一閃一閃,灑落的光芒如夢幻的星屑。

“果然,你一直都在看著我們。”

擇慧在幾個呼吸間調整好表情,就此席地而坐。

她雙手交疊拉伸著手臂,姿容慵懶。

“其實我已經累了——被困在同一天裡,反複循環,不得解脫。隻是就此作罷,我又實在不甘。

“所以我們各退一步如何?我保證之後我不會賴在湯婆婆身邊,會乖乖地配合,讓劇情順利走下去。”

團子泛著瑩潤的光,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事件注定會發生。”

“那就讓它發生。”擇慧毫不猶豫地回答,而後又循循善誘。

“你不好奇我做了什麼,才讓我在每一次輪回中都能覺醒意識嗎?哪怕是我死亡後記憶重新刷新,也能快速地恢複過來。

“我告訴你答案。這樣能保證我以後再也不會有機會像這樣叛逆了,你會得到一個聽話的女主角。

“作為交易,要讓湯婆婆活過來!”

她騙了同枝澈,其實這才是她最大的底牌。

在無數次輪回的最後,都會出現這個冒著白光的圓滾滾團子。擇慧不知道它是什麼東西,但卻很清楚這是比她更先進更高維度的精神體存在,並且它對漫畫了如指掌。

擇慧因此合理推測,它可能就是維護這個世界的漫畫意識。於是她小心翼翼地斟酌著用詞,語氣卻是藏不住的倔犟和偏執。

“隻要阿婆能活過來,我會乖乖地和連雲笙離開六城,去薩裡克森上學。”

她不在乎什麼真相,也不在乎什麼自由。

她隻是不希望,自己的存在和決定會成為阻礙阿婆的根源。

團子似乎沒反應過來她的話,硬生生在原地打轉了三四圈,才慢半拍地在空中投出大大的“yes”,表示同意。

見狀,擇慧垂眸,從口袋裡掏出張青色緞麵帕子,經年累月地用下來,這張手帕已經有些泛白了。

“是這張手帕,它是我記憶的回溯點。”

她一直沒丟掉這張手帕,不是因為她勤儉持家,而是因為它上麵沾染的鎏月針香氣——時刻提醒著她曾被湯婆婆迷暈過的事實。

鎏月針有安神助眠的效果,所以曾經她也和阿澤娜娜一樣,天真地以為家裡常年點著這門熏香,是湯婆婆失眠多夢,特意點來助眠的。

直到那次,湯婆婆刻意清除掉迷暈過她的痕跡後,卻百漏一疏,留下了這張帕子。

若睡前能忘記一切,夢醒時便為重生。可重來很多次,都是一樣的結局,哪又該如何呢?

仿佛又聞到了那股香味,擇慧隻覺得眼皮越來越重,在閉眼之前,她隱約地聽見團子的聲音。

“交易達成。帕子我會拿走,至於你的記憶……

“倘若你遲早會想起,我收走你的記憶,又有什麼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