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連雲(1 / 1)

擇慧迷蒙地睜開眼。

入眼是層層垂落的白色紗幔,悠悠蕩蕩,灑下細碎的光影。

手邊擺放著小熊玩偶,它渾身毛茸茸的,焦糖色的絨毛在陽光下閃爍著溫暖的光澤,就這樣歪歪斜斜地倚在床頭。

她欣賞:這隻小熊怪可愛的。

她思索:跟我送給連雲的那隻長得好像……

她疑惑:這就是我送給連雲的吧?

她震驚:我怎麼會躺在連雲的房間!

擇慧猛地從床上坐起來,一時間千言萬語,竟發不出聲音來,隻一味地咳嗽起來。

“慢點慢點,你睡了這麼久,這麼突然坐起來肯定會難受的。”

房門被推開,金色的卷發像一片打結的雲朵,散落在肩側卻無心打理。

阿澤娜娜蹲在床邊,拍著她的背,整個人都是要哭不哭的狀態。“寶貝,你還有哪裡不舒服嗎?我都要擔心死了!家庭醫生已經在外麵等著,需不需要我喊他進來?”

來不及多做思考,擇慧反手握住阿澤娜娜,連聲發問。

“不用醫生,我怎麼會睡在連雲家,娜娜你怎麼也在這裡?我阿婆呢?”

阿澤娜娜眼神躲避,欲言又止。“寶貝,可能……”

她不忍對上擇慧的眼睛,半天說不出話來。

門口此刻傳來敲門聲,響起的是鎮定自若的男聲。“我可以進來嗎?”

綠色的毛衣襯得他膚白如玉,寬肩窄腰,身量修長。

金色羊毛卷發被打理得服服帖帖,柔順的垂落在兩頰邊,高眉深目、寬鼻薄唇,纖長上挑的眼尾平添侵略性。

那雙藍綠漸變的瞳孔奇異而又特殊,當他注視你的時候,讓人覺得輕佻又曖昧。

“連雲?你回來啦。”

擇慧目光往他身後探,卻沒見到其他的身影。

她露出一個勉強的笑。“你昨晚有休息好嗎,畢竟我占了你房間,我記得你認床來著。我怎麼會留宿在你家,我阿婆呢?她怎麼沒來管我,畢竟我夜不歸宿,她應該會很擔心的吧?”

“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連雲笙沒有正麵回答,手裡拿著一杯水,緩步走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彆的。

“知道你愛乾淨。床單被褥,我都喊人換過新的。

“如今同枝澈已經被城主禁足了,接下來的日子他不會好過。

“你先安心睡一覺,眼圈都泛青了,好好休息,等你醒來我們再說。”

“對啊,寶貝你快多睡會兒嘛!哇,你看你的黑眼圈,都這麼重啦!我給你蓋好被子,你呼呼大睡一場,好好休息。”

阿澤娜娜也連聲附和道,一邊說還一邊給連雲笙拋眼色讓他繼續勸兩句。

“彆回避我的問題。發生了什麼必須要瞞著我的事情嗎?”

擇慧並沒有關注他們兩個之間的交鋒,重複地固執地問。

“連雲,我到底為什麼會在你家?阿婆呢,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連雲笙垂眸,把手上的水遞給她,低聲。“我告訴你實情,你能承受得住嗎?”

擇慧伸手接過,溫熱的水隔著玻璃杯,不斷地向她掌心傳遞溫度。

她無處安放,眼睛看著水杯蕩出波紋,一如她不平靜的內心。

三人都在此刻忽然地沉默下來,擇慧知道這是在等自己的決定。

她抬頭,笑得淚光閃閃。“如果是關於阿婆的話,沒有人比我更有資格知道真相。”

連雲笙凝視著她的臉,掌心上翻,一遝紙從終端落到他的手心裡,他遞過來。“這是醫院的報告。”

擇慧一目十行地翻著報告。

連雲笙注視她,語調平靜地陳述。

“火災致使店內損毀嚴重,與店後相連的小院亦未幸免於難。

“阿婆現在已暫時脫離生命危險,但火災現場的高溫,以及吸入的濃煙對她身體各器官造成了不可逆轉的損害。”

“另外,估計是在混亂中被掉落的重物砸中了頭部,阿婆的大腦皮層出現大麵積損傷,腦電波活動極其微弱且不穩定。目前已處於植物人狀態。根據醫療團隊評估,蘇醒幾率幾乎為零。”

一大疊的報告就這樣輕描淡寫地被連雲笙幾句話總結概括完。

擇慧翻報告的動作凝在半空,那紙張還夾在她的指尖,可她渾然不覺,嘴唇微微顫抖,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被巨大的驚恐和悲痛哽住了喉嚨,發不出一絲聲音。

阿澤娜娜看她這幅表情隻覺難過,她伸手抱住擇慧,眼眶紅紅,半帶著哭腔。

“我們湯婆婆肯定會平平安安地醒來,寶貝你放心!我叫我老爹請最好的醫生來,讓全星際腦科專家來會診!”

連雲笙的語氣狀似平靜,但眼神卻不曾從擇慧身上離開。

“阿婆現在在重症監護室隔離,你想去見見她嗎?”

擇慧仿佛出於下意識般,目光直直地釘在連雲笙身上,極為迅速地附和著點頭。

*

隔著厚厚的玻璃房門,湯婆婆帶著呼吸機躺在病床上沉睡著,皮膚鬆弛下垂,泛著青黃的光澤,像是被歲月鍍上了一層釉麵。

她雙眼輕閉,神色安穩祥和,看起來並不痛苦。

擇慧站在門外注視著她,垂眸,遲遲沒有說話。

“說是奇跡也不為過。”

連雲笙站在擇慧身旁。“原本她已經喪失了生命體征,我從火場救她出來到醫院時都不抱有希望,興許是電擊療法……”

“就是湯婆婆放心不下擇慧,靠自己硬撐過來的!科學分析不來的事情,就交給感情解釋好了。連雲笙你不要什麼事都一板一眼的!”

阿澤娜娜強硬又響亮地打斷了連雲笙,瞪了眼連雲笙。

會不會好好說話?現在這場景適合嗎?

阿澤娜娜朝連雲笙比劃著眼色,她見擇慧半天跟失了神似得不說話,不哭不鬨的樣子就擔憂得不行,怕擇慧是傷心得太厲害,已經情緒失調了,就提出先在醫院長廊坐一會兒,讓擇慧緩緩再走人。

畢竟湯婆婆在隔離室裡不需要人照顧,他們三個人在這裡乾站著也會打擾到其他病人的空間。

於是三人並肩坐在醫院小花園裡的長椅上。

今天風大,故而小花園裡也沒什麼人,很是靜謐。殘葉被風裹挾著,打著旋兒不知從何處來,又往何處飛去。

阿澤娜娜正想問擇慧會不會覺得冷,結果下一秒自己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噴嚏。

她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卻又在此時靈光一閃,計上心來。

“有點小冷啊~那我去買三杯熱飲好啦!連雲你陪擇慧好好坐會兒,聊聊天!我晚點回來啊。”

她自說自話,不給另外兩人反應空間,說完就站起身來跑走了,跑的同時還不忘回頭,惡狠狠地給連雲笙比拳頭,示意他要是安慰不好擇慧,他就死定了!

最鬨騰的人走了,擇慧和連雲笙並排坐在長椅上。

擇慧還是一言不發,風吹開她的長發,每一縷發絲都像是承載著主人難以言說的愁緒,纏上她的眉眼,遮住她目光裡的死寂。

連雲笙忍不住伸手撥開她臉上糾結的發絲,動作輕柔,甚至沒有碰到擇慧的臉,而擇慧也沒有閃躲的反應。

周遭的一切都在正常運轉,風聲、呼吸聲、落葉墜落在地的聲音交織成一片安靜的嘈雜,可這些仿佛都與她無關。

“阿婆昏迷前最後一句話就是叮囑我把它交給你。”

連雲笙輕歎著,遞給她一個分外有質感的盒子。

盒子采用函匣立體式設計,以寶藍色為主色調,內裡一共兩層,上層是采用激光雕刻工藝定製而成的羅盤徽章;下層則是一張錄取通知書。

“薩裡克森學院從不頒發無意義的東西,這枚羅盤徽章是薩裡克森學生身份的憑證,每一枚徽章都是獨一無二的,有其獨特的編碼和設計。恭喜,你通過了薩裡克森的測驗,你的能力得到了認可。

“我想阿婆叮囑我一定要拿給你,就是怕她出事後,你放棄這次難得的機會。醫院這邊,我會托人照顧阿婆的,你可以完全放心。一旦阿婆蘇醒,也會有人及時通知我們。

“你目前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調整狀態,等待入學。我會陪著你的,阿澤娜娜也會,兩個月後我們一起去報道入學。你不會放棄自己,也不會讓阿婆失望的,對嗎?”

如夢似幻,藍綠色的瞳孔像是有靈魂的寶石,蠱惑著她,推動著她。

又是一陣狂風,帶著雄渾無匹的勁道,刹那間便至眼前。

如今落葉不再被旋著飛起,反倒像是美人的淚,簌簌而落。

她好像迷失在了狂風中,然後聽見另一個自己的聲音。

“我會的,我們一起去薩裡克森吧。”

【夢開始的地方!】

【薩裡克森全員推前來報道!】

【不要去啊!能不能停在這裡!一想到我貌美如花的金發羊毛卷傲嬌貓貓就要下線,我就很難受!】

【動畫劇情節奏好快,第一集片尾就播到男女主打算去學院報道了。男女主毫克,好青澀純愛的一對小情侶。】

【其實我覺得有沒有女主都不重要。為啥不直接從男主入學開始?還是群像戲有意思,熱血番裡談情說愛隻是點綴。】

【拜托,要是沒有女主,像男主這種不屑人際關係的高智商反社會人格,根本不會入學薩裡克森,又怎麼會有後麵的劇情發生。】

【還不是作者把戀愛線寫得太無聊了,搞不懂男主為什麼會看得上女主,就因為有個人給他送花?女主就平平無奇的鄰家女孩,甚至還是那種沒什麼張力的溫柔體貼型。】

大批炫彩的彈幕在擇慧眼前劃過,屏幕顯示出第一話終的字樣。

她耳邊也不得清淨。

“平平無奇的鄰家女孩?溫柔體貼?這彈幕也是夠瞎的。不過也是,都淪落到喜歡連雲笙為主角的垃圾漫畫了,注定不是有品味和眼光的人。”

“話說,你折騰這麼一圈。老太婆不還是成植物人了,這跟死了沒什麼區彆吧?現在劇情已落到實地,再無回旋的餘地。你不後悔?”

看著終端那頭同枝澈熟悉的傲慢的樣子,擇慧的心境卻不同以往。

“不一樣。至少現在湯婆婆的命能夠捏在我手裡。”

她慢條斯理地喝著熱水,同枝澈聞言詫異地看向她,她卻避而不談,而是正色。

“我給你打終端視頻就是想告訴你,我改變主意了,我得去薩裡克森。”

“但薩裡克森遠在十四城,我離開後,阿婆就沒人照顧了,所以你得幫我。”

“你要擔心這個?”同枝澈用下巴指指她背後的裝潢,語調高昂,陰陽怪氣得厲害。

“你現在住連雲笙家吧?彆假清高了,他會不幫你安排好?他這次也要和你一起去報道吧?你也是訓狗有方,連雲笙看著清高,不也是跪舔著你。”

擇慧任由他輸出,隻是默默把終端音量調小,避免他的激動被客廳裡的連雲笙聽見。

這家夥,為什麼對連雲的事情如此應激啊?他們兩個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啊,難道是因為主角和配角天生磁場不和導致的嗎?

“他是他,我是我。他的好意,我一定要全盤接收嗎?你對連雲笙未免過於在意了些,以至於情到深處,你的遣詞造句有違你身為高門子弟的涵養。”

說到最後,她的口吻甚至帶點無奈的笑意。

看來那老太婆真的安然無事,不然她也沒那麼得意。

同枝澈冷哼著收回目光,嗤笑一聲。“那你這次又想讓我怎麼幫你?事先說明,我可不做無償買賣。”

“我需要你派人幫我盯著阿婆,一旦她醒來,請立馬通知我。”

“喔~”同枝澈雙手環胸,似笑非笑地看著終端另一側的擇慧。“你是擔心連雲笙知道老太婆醒了不告訴你?你是怕他知道老太婆的秘密,被老太婆滅口?還是怕他把老太婆藏起來,以後隻能一直跟著他生活?”

“都有吧。”

對於他的試探,擇慧隻是很是敷衍的附和,這讓同枝澈滿臉不爽。

“你求人就是這個樣子嗎?真是有夠差勁的。還是那句話,我不做無償買賣。

“你用什麼來跟我做交易?之前幫你救老太婆,是因為搞定一輛救護車,對我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又能夠看你們這種螻蟻掙紮求生的蠢樣,讓我覺得挺有意思,才順便出手罷了。

“如今監視植物人這種費時費力不討好的事情,我可沒興趣幫。鬼知道那老太婆什麼時候醒來,我的人有那麼閒嗎?”

同枝澈眉頭輕輕挑起,仿佛對周圍的一切都不屑一顧。

“那你要什麼?有什麼是你從我身上能得到的?”

擇慧等著他的下文。

同枝澈露出猶豫的神色,半天才抬眸看向擇慧,一字一頓。

“我有件事一直想做,原本一直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如今有你這個女主角來幫我,我想一定能行。”

擇慧立馬很是上道地表示。“一旦你失敗,我引頸自刎,讓時間倒轉,給你重新來過的機會。”

看來對同枝澈而言,這件事很重要,重要到不允許任何失敗的可能性存在。

或許可以,加以利用。

“我怎麼覺得你一肚子壞水?答應得這麼積極。”

同枝澈看著擇慧低眉垂眸、笑意盈盈的樣子,就覺得哪哪都很奇怪。

他振振有詞。“萬一到那時,你對連雲笙動了真感情,覺得老太婆成了累贅,想拋下當甩手掌櫃,那我豈不是虧大發了?要養那老太婆一輩子!”

擇慧搖頭笑笑,把水杯放在一旁桌子上。“同枝大少英明神武,還擔心遭我騙?如果我真的這麼做,大少又當如何?”

同枝澈冷哼,側過臉不回答,半個人都消失在終端屏幕上。

良久,擇慧都以為他要掛掉這個終端電話了——他忽地湊近屏幕,一副惡狠狠的樣子。

“如果你騙我,我就把你這雙眼睛給挖出來。”

如願以償,同枝澈看到那雙水藍色眼眸裡的錯愕。

他繼續說。“你這雙眼睛水靈靈的,看著就怪會騙人的。”

擇慧也隻是在剛才突如其來的一下有愣住。

她撥了撥額前的碎發,十分淡定。“你誇人的方式還真是彆具一格。”

最終,對話以同枝澈惱怒地切斷終端的行為而結束。

同枝澈掛掉終端電話後,擇慧臉上的情緒消失殆儘,她像是耗儘電量的機器人,平靜地拿起水杯旁放著的幾疊存折,收入終端後,再走到房門後落地鏡麵前,對鏡整理皺了的裙擺。

整理好衣著,她伸手揉了揉自己臉上笑得有些發酸的肌肉,直至鏡子裡的自己重新露出了自然的表情,她打開房門,向客廳走去。

明亮的燈光下,高挑又清瘦的少年帶著金框眼鏡坐在棉麻地墊上,倚著沙發,姿態慵懶,一目十行地飛速翻閱著手上的書籍。

單看人,明亮乾淨得就像一輪水裡撈出來的月亮,擇慧不合時宜地想。

然而亂得讓人無從下腳的客廳卻把這輪月亮撈回了人間。

連接廚房的開放式島台上有七八個揉皺的紙團;

大片玻璃製成的碗櫃被層層疊疊、新舊不一的報紙蓋住;

紅棕色的小桌櫃上是一摞搖搖欲墜的書本,書本之間甚至還夾著四五支圓滾滾的大頭筆;

蓋著桌布的茶幾上放著幾杯紅茶和半打果汁,甚至還幾塊擺在家裡顯得十分突兀和巨大的電路板。

“你這客廳像是大型細菌培養皿。”擇慧試圖走進客廳,卻不知從何走起,她無奈。“你到底是怎麼做到自身有潔癖,卻能在這麼糟糕的環境下看書學習的?”

連雲笙又開始對著一頁紙,研究起麵前的電路板來。

他頭也沒抬。“從心理學來說,潔癖隻是追求秩序與精準的外在表現。當體會到知識海洋的魅力,就能身處其中而不為所動了。”

擇慧滿臉認真地點頭,而後問。“那需要我替你通知阿姨,明天不用來打掃衛生,影響你體會知識海洋的魅力嗎?”

“好的謝……”向來最討厭做家務的連雲笙想都沒想地順口答應,卻在話說口時,反應過來不對勁,微微挑眉,抬頭轉向擇慧。

擇慧直接不客氣地笑了起來。

連雲笙原本正對自己這突如其來的愚蠢感到驚愕和懊惱,但或許是擇慧的笑聲太過有感染力,他喉嚨裡發出一聲輕微的悶哼,試圖壓抑笑意卻又失敗,也不由笑了起來。

兩個人的笑聲交織在一起,客廳似乎愈發明亮。

擇慧學著連雲笙的姿勢,和他並肩坐在棉麻地墊上,倚靠著沙發。

她仰頭枕在沙發上,眯著眼瞧微微刺眼的燈光,口齒不清地含糊問。

“連雲,我們認識多久了?”

連雲笙又把電路板扔在一旁,開始翻起了剛才捧在手心裡讀著的書本,還不忘一心二用地回複。“幾十年?十幾年?不記得了。”

“說大話不打草稿,我今年才十七,哪來的幾十年跟你相熟?”

頂上的光有些刺眼,擇慧索性閉上眼睛假寐,因此沒看見連雲笙停下來翻書的動作。

“是嗎?總感覺我們認識很久。”

“心理投射?因為內心渴望熟悉感和親密關係,所以對剛認識的人產生非比尋常的親密感?的確誒,你剛認識我的時候就眼巴巴地追著我跑,完全不符合你高冷的性格呢,小偵探——”

她帶著點逗弄的語氣,坐起身來睜開眼睛,想去看連雲笙的反應。

然後……就被嚇了一跳。

連雲笙不知何時放下了書,神色平靜地正坐在她麵前,臉對著她的臉,眼睛對著她的眼睛,分外認真。“你現在的狀態和早上不太一樣。”

他藍綠色的瞳孔確實漂亮得不可思議,擇慧表示自己招架不住。

她想後撤一步,卻發現撤無可撤,於是直接把頭一仰,頭枕回柔軟沙發上。

水藍色的眼眸一眨一睜,乾脆用餘光去瞧連雲笙,問。

“這樣不好嗎?”

“對於多數人來說,失去至親的傷痛,是終生難以愈合的創口,深深嵌入靈魂中。”

“那隻能說明我比你想象得要堅強。”

他的表情平靜無波,眼睛卻像是早已把她看穿。

擇慧微微側過臉,半邊臉龐隱在陰影之中。

原來就是這樣的表情。

雖然不應該,但擇慧還是有些神遊。她其實並不聰明,但是在多個輪回裡,她早已學著去做個聰明人。

而她的學習目標就是連雲笙——多智近妖、見多識廣、學識淵博,並且她觸手可及。

學著他的作風、姿態和思考方式,她成功忽悠了同枝澈,但她清楚地知道這些小手段放在正主麵前又不太夠看了。

“這給你,”她破罐子破摔地從終端裡扔出兩張存折到茶幾上。“感謝你之前幫我給阿婆墊付費用。”

“我把阿婆當長輩,這是我應該做的。”

連雲笙看都沒看那兩張存折。

“你和我之間沒有客氣的必要,我也不是差錢的人。”

擇慧懶懶散散地躺著,拍了拍兩張存折。“不行,我不能欠你的。”

連雲笙淡淡地瞥她一眼。“從小到大,你欠我的不少,全都要還給我?”

擇慧騰得坐直身體,訝異地瞪圓眼睛,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什麼話?哪裡欠你!我怎麼不知道?”

連雲笙看著擇慧質疑的神色,斬釘截鐵地說:“薩裡克森入學考試,你不想去參加,是我替你打掩護。”

擇慧好笑地拍了拍連雲笙的胳膊。“那不還是沒成功,最後我還是去參加了。你還害我被阿婆罵,我都沒懷疑是你告密,你還好意思向我討人情?”

連雲笙眯起眼睛。“我沒說過自己負責售後,況且是你露太多馬腳,不被人發現都難。而且我幫你做的壞事,也不止這一兩件吧?你要我一一數給你聽嗎?神明大人?”

“啊!”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捂住他的嘴,不知是急得還是害羞臉上緋紅。

“不許你提這個稱呼!”

那時她年幼,覺得自己是擁有上帝視角的主角,天生高人一等,不知哪根筋搭錯了,追著連雲笙讓他喊自己為神明大人,現在想來簡直是糗大了。

她的眼睛落在連雲笙的眼睛裡,藍綠色瞳孔是一汪奇異的水潭,映襯出她小小的倒影。

擇慧怔怔地看著他的瞳孔,如同情不自禁般,慢慢地,腦袋向他貼近,直到鼻尖貼著鼻尖,呼吸交纏。

連雲笙沒有後退,也沒有說話,隻是纖長的睫毛晃了晃,而後一動不動地望著她,像一株任君采擷的小花。

他還穿著早上那身青翠欲滴的草綠色毛衣,絨絨的,毛線不算上乘,針腳處有著微微的粗糙感,可偏生又帶著一種質樸的韌性——這是擇慧前幾年送給他的禮物,隻是不小心買大了碼數,看連雲笙身形合適就送給他了,她沒想到他能留這麼多年。

她的胸口微微起伏,想說些什麼,卻被連雲笙袖口下露出鑲嵌細小鑽石的男士表,在燈光下,流光溢彩,微微灼痛了眼睛。

她於漩渦中驚醒,惶惶站起身來,抽身而退。

連雲笙微微抬頭,蹙眉仰望她。

擇慧輕柔地笑,不容轉圜地說。“連雲,我沒什麼可報答你的,我感恩你記掛著我們的情義,收留我一段時日,等花店那邊修繕好,我會搬回去的。”

她客氣周全的發言,讓曖昧的氣氛蕩然全無。

“這兩張存折,你務必收下。這是阿婆的醫藥費,也是我的房租。你不收下,我寢食難安。”

連雲笙蹙眉,跟著站起身來。

“我不會收下的。在我眼裡,我們的情誼遠比這些要金貴。

“你可以安心地住在這裡,不用付我房租,也不用報答些我什麼,我平常一個人住著也冷清,多你一個完全不影響我的生活。

“我保證,阿婆的離去不會對你的生活有半點物質影響。在我這裡,你依舊可以像以前一樣,你想去上學也好,想繼續經營花店……”

在愛麵前,連桀驁不馴、言辭犀利的連雲笙,也會看彆人的臉色、斟酌自己的用詞。

擇慧打斷他。

“連雲,我不想欠你太多。”

她的臉龐在燈光下微微泛紅,鼻翼微微翕動,卻更襯出她此刻的果決。上衣領口微微敞開,隨著每一個字從齒縫裡擠出,脖子的曲線便微微起伏。

“連雲,作為普通朋友,你已經仁至義儘了。我很感謝你,但我不想、也不需要你為我再做些什麼了。”

有些話似乎的確不應該如此說出口——至少不應該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說出口,但強烈的情緒和隱秘的直覺驅動他。

他沉著聲音。“倘若我對你不隻是普通朋友的……”

“我有點累了,我想回去睡一會兒。”

擇慧再次打斷他,臉上的疲倦之色不掩,但還是對他露出個勉強的笑。

連雲笙收回目光,他自若地重新坐下來,繼續搗鼓他的書和電路板。

“自便。”

她微微點頭,側身而過,頭發垂下,半掩著她的臉頰,讓人瞧不清她的情緒。

直到關上房門,她把自己埋進柔軟的被子裡。

房門緊閉,她也沒有開燈,隻有窗外微弱的星光照耀她,她才恍若喃喃自語。

“連雲,其實我……我一直都很感謝你。”

可是你的愛太鋒利,很輕易地就能在我的人生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如果我不知道真相,如果我一直無知無覺。

我對這份愛會不會甘之若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