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意存被人群裹挾著前行,視線在人頭攢動中上下起伏。
一個熟悉的身影撞入眼簾,是她下午所見的阿婆。
此刻她正雙手合十,目光虔誠地往前走。
溫意存張了張嘴,想要叫她,但鑼鼓聲震耳欲聾,她的聲音很快淹沒在喧囂之中。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人群的情緒似乎達到了沸點,每個人都在推擠著,想要更接近儀式的中心。
溫意存被一雙無形的手推向外圍,她想要抓住什麼穩住身體,卻隻能摸到匆忙而過的手臂和背部。
推推搡搡間,她被擠出了人群。視線也被一層層的人牆阻擋,阿婆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人海之中。
溫意存記得,懷魯鎮是不常請神的,平時隻有社祭或者上元節這樣的重大節日才會開放神廟,後土神的出巡更是罕見。
後土隱於盛世,顯於大災,非亂世不出。
不是大災年,不現人世間。
況且,這已經過了秋祭的日子,怎麼還會遊神呢?
溫意存想要跟上去,但後土神像早已遠去,隻剩下稀稀拉拉的幾個人影,在迷霧中踉蹌前行。
她自己也不知道被帶到了什麼地方,那些戴著泥偶麵具的人從未存在過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隻有滿地的黃紙和空氣中那股淡淡的香火味,證明一切真實發生過。
溫意存心中焦急,隨機拉了一個人打聽消息。
“你好”
那人轉過了頭。
一張紙糊一樣的臉出現在了溫意存麵前,她不由得後退了半步。
這張臉模糊不清,像是剛從泥土裡挖出來隨意捏成的。
眼睛隻是兩個深深的黑洞,沒有眼白和瞳孔的區分,鼻子和嘴巴也是簡單的凹陷,上麵塗著詭異的色彩,夾雜著不均勻的灰色和黑色斑點,像是裂開的乾土中混入了雜質。
如果說之前的看到的是帶泥偶麵具的人,那麼這個就是實打實的泥偶了。
“怎麼了?”
那個人,或者說泥偶咧著一個永遠不會變的笑容,對著溫意存說道,也不知聲音是從哪裡發出來的。
“沒,沒事。”溫意存擠出一絲微笑。
“小妹妹,你怎麼一個人呀?”泥偶全然不顧她聲音裡的顫抖,繼續問道,手在一旁機械地揮動著,僵硬而不自然,“有什麼事,你可以和我們說呀!”
那泥偶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友好一點,但那種缺乏生氣的語調和不變的麵部表情,隻讓人更加恐懼。
這時,另一個泥偶也走了過來,祂的臉上塗滿了彩色的顏料,尤其是一張大嘴巴,誇張地塗出小醜一樣的弧度,蔓延到眼角。
鮮紅色的死亡微笑浮在白色的僵硬麵容上,紅得刺眼,紅得心驚。
“怎麼啦,怎麼啦?一個人?”
祂用地道的縉雲鄉話,對著溫意存“關切”道。
祂這麼一招呼,其他泥偶也紛紛湧了過來,祂們似乎對“一個人”這個概念很感興趣。
溫意存被祂們圍得水泄不通,一步步朝後退去。
借著巷口發出的暗光,她終於看清了四周的景象。
一個個泥偶飄在白霧裡,瞳孔收縮成黑點,嘴巴彎成詭異的微笑弧度。
一時間,四麵八方都傳來了招呼聲。
“你好呀!溫家的女兒!”
“你好呀!溫家的女兒!”
“你好呀!溫家的女兒!”
蔽天大霧,人鬼同途。
那些原本無形的、流動的死氣,在這一刻凝結成了實體,從角角落落彙聚到她的麵前。
溫意存十分清晰地感覺到,這些陰冷的氣息正將她一點點吞噬。
這種直覺,在泥偶們的竊竊私語中變得更加強烈。
恁是她感知過再多的詭異神怪,也沒有見過這種場麵。
溫意存深吸了一口氣,強製自己冷靜下來,擺出了一個從前麵對領導時的招牌笑容。
作為一個習慣了領導各種突發狀況的好脾氣社畜,她無所畏懼。
“沒什麼事兒,就是回家呀!”
“回什麼家呀,留下來陪我們這些叔叔嬸嬸吧,你都不知道,你實在太香了,我們都跟你一路了,那種淡淡的死人氣哈哈哈哈哈。”
尖細詭異的笑聲幽幽地浮在空中,像是從每個泥偶的口中同時發出,又像是從四周的空氣中憑空產生,溫意存感到一陣寒意。
“各位叔叔嬸嬸,實在不好意思啊,我還有事。”
這時,最初那個大紅嘴唇的泥偶突然盯著溫意存。
“喲,真稀奇,這姑娘不僅天生靈覺,竟然還能和我們聊上天!”
祂的眼睛空洞無神,但此刻卻充滿了一種詭異的興奮。
“到底不愧是溫家的女兒哈哈哈。”
聲音尖銳而刺耳,像是金屬在摩擦,此起彼伏。
“小妹妹,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你們家社靈沒有告訴你不要一個人來這裡嗎?”
“你好勇敢哦!”
溫意存天生就比彆人感知能力更強,對於這些超自然的存在,她通常會先展現出好意,希望與之和平共處。
這是她第二次見到這麼詭異不友好的東西。
她心裡充滿了不確定,手指控製不住地在口袋裡緊張地摩挲著。
突然,指尖碰到了什麼東西。
溫意存想起來那是謝老頭給她的符紙。
據說能夠驅邪避災保平安,她之前一直半信半疑。
但現在,她看著詭笑的泥偶們,還有什麼是不能相信的呢?
溫意存迅速掏出那張符紙,拿出早已備好的打火機。在眾鬼的嘲笑聲中,點燃了符紙的一角。
迷霧裡,火光窸窣跳躍,照亮了她的臉龐。
符紙在火焰中迅速卷曲,化為灰燼。
“謝老頭,你靠譜一點!”溫意存在心中祈禱。
火焰的光芒在迷霧中閃爍,溫意存緊握著打火機,等待奇跡的發生。
然而等到最後一點火光消失,奇跡也沒發生。
溫意存真是無語到極點反而笑了起來。
她歎了一口氣,索性閉上了眼睛,雙手堵住耳朵,開始哼起歌來:“我有一隻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有一天我心血來潮騎它去趕集。”
管你什麼妖魔鬼怪,我都不聽!
“還能這樣?”泥偶們似乎被她的舉動無語到了,開始交頭接耳,發出嘰嘰喳喳的低語聲。
在一片竊竊私語中,一個聲音突然穿透了嘈雜,貼著溫意存的耳朵幽幽響起。
“妹妹,你這歌真難聽,我給你唱首好聽的吧!”
溫意存堵住耳朵,小毛驢唱得更大聲了些。
但祂的聲音卻止不住地落入耳中。
“後卿巷,後卿相,生來沒有好模樣,一副醜皮囊。
身所往,災厄降,病瘟瘴癘兆不詳,禍起孰能當?
路長長,意惶惶,天地洪荒,無處是故鄉。
白骨也涼,魂也斷腸,怎奈情難藏。
阿姐阿姐聲聲喚,你在何方?
小孩小孩你莫忘,一人不入後卿巷!後卿巷!”
溫意存仍舊抵著耳朵。
但感覺中,萬千歌聲絮絮低吟,萬千腳步來還往複。
一聲聲名字輕扣起她的耳朵,紛紛亂亂墜落如花。
一人的聲音變成萬鬼吟嘯,整條巷子裡充斥著如同祭祀一般的歌聲。
大霧四起,眾鬼濟濟。
“阿姐,阿姐,你在哪裡!為什麼不要我了,為什麼不要我了!為什麼!”
溫意存陷在繚繞的歌聲裡,覺得自己也要像濃霧一般騰空而起。身體各部分開始肢解,融化,馬上要融入霧裡。
“阿姐~阿姐~”
隱隱約約,她有一種將要溺死在大霧中的錯覺。
庚樓的鐘鼓聲從彆巷傳來,後土像前紅燭昏沉,簷下的舊燈不知何時亮堂起來,忽明忽滅。
風一吹,燈芯哆嗦,抖落一地殘灰。
初秋的第一場大雨,悄然而至。
靄靄寒霧之中,又生濛濛時雨。
濕濕漓漓,落入瓦簷,落入窗台。
樓下,廟前,廊後,淒淒孤雨鏗鏘連天。
大雨傾盆而下,原本縱橫的迷霧,卻一反常態地漸漸化散開來,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無形之中掌控著。
老屋舊巷,芒草微霜。
巷尾光亮處,已是宿霧皆空。
有一人一傘,信步而來。
煙雨模糊了眉眼,分不清是人從霧中來,還是霧隨人影散,隻一雙黑眸遙遙望著老巷深處,無垠而漠然。
淡淡的一瞥,又淡淡的轉移,似乎什麼都沒有看到。
但嘈雜的低語,肅穆的歌聲卻在被凝望的刹那間靜止。
雨越來越大,自空中傾斜而下,卻獨獨落不到傘邊,總在墜亡的最後一刻歸於虛無。
這天地間的淒風,流雨,似乎都凝縮在他手中的一把紙傘當中。
滂沱而下,淅瀝反複,點滴飄浮,而後寂滅。
唯他一人,立於天地之外,獨步風雨而風雨不驚
不似凡身,不辨陰陽,難分仙鬼。
溫意存隱隱聽見了迷離的雨聲,似乎還夾雜著一絲絲縈繞天地的細微鈴音。
很輕,但她聽到了。
那聲音低抑而凝重,難辨方向,似是自烏竹嶺而來,又像是某種詭異難辨的祭祀,從遠古的彼端傳來。
她靜靜聽了一會兒,不知為何,心頭有陣陣噬痛在摩挲。
直到那歌聲繞過狹小的舊巷,隨著鐘鼓的最後一聲回響,終於消失在莫名的遠方。
但潛意識裡層層疊疊的觸感仍蠢蠢而蠕,伴著雨後淡淡的土腥氣。
溫意存慢慢抬起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仍唱著歌壯膽。
“我有一頭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有一天我心血來潮……”
還沒唱完,她就閉上了嘴。
雨霧迷離,幽幽眾鬼齊聚一堂的後卿巷,早已是空空蕩蕩。
站在自己麵前的,隻有一個人。
烏衣竹傘,長身玉立,昏暗的舊燈斜斜打下來,整個人陷在半明半昧的光影裡。
兩兩相望,相顧無言。
她該不會就在這個人麵前蹲著唱了幾十分鐘的小毛驢吧!!!
溫意存隻覺晴天霹靂,為什麼每次重要場合,自己總能這樣不修邊幅啊!!!
她不要麵子的嗎?
溫意存不知道那人在想什麼,總之她的思緒已經飄出十萬八千裡遠了。
丟臉之外,還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癢癢的。
遺憾又帶了一點蠢蠢欲動的興奮。
遺憾是因為自己沒有帶相機。
眼前的光影,色彩,構圖,三要素全部集齊,最重要的是這個人物!!!對於一個攝影愛好者來說,實在是手癢。
至於興奮,她也說不清。
她沉默地看著眼前人,同時也在不斷掃描著他身上的氣息。
最開始,她幾乎感覺不到這個人身上的氣息。集中精神後,才慢慢感受到一點生氣。
很微弱,但很乾淨。
她之前隻在一個人身上隱隱感受到過這麼純淨的生氣。
但眼前這個人,實在是太過純粹。
溫意存細細打量著他——
沒有死氣,似乎是個活人。
沒有詭氣,似乎是個正常人。
沒有怨氣,似乎是個好人。
溫意存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在“人”前加那麼多個“似乎”。
可能是因為除了上麵她熟悉的氣息以外,她還感受到了一種不清不楚,但純正的……溫意存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是仙氣?抑或是鬼氣?
總之,非常的超凡脫俗。
更要命的是,她恍惚有種錯覺:這股氣不是來自眼前人的,而是在見到這個人之後,自己身體裡無意識產生的。
是的!沒錯!這種強烈的氣息就是從自己身上流出來的!!!
活著的二十多年來,她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就像是一棵樹,想要把根係深深紮入泥土裡,掏空它的養分,汲取它的水源那樣——饑渴!
那種吞咽,饑渴的感覺隨著與這個人的對望變得更加強烈。
心裡也癢癢的。
溫意存有點忍不住,忍不住想要抱抱他。雙手伸進脊背,用力的抱住他,汲取這個人身上的生命,一點一點滋養自己。
而後生根,而後發芽,而後開花。
溫意存自從大學畢業後就一直單身,有且僅有一次的戀愛對方連手都沒能牽上,就被她冷處理了。
可是麵前這個人,卻讓她有種控製不住的衝動。
溫意存的眼神變得深邃,意味不明。
心底有一個聲音響起。
靠近他!靠近他!
她露出一抹笑來,恢複了最開始的那個刻板笑容,掩飾自己長久的出神沉默。
“你好!”
溫意存不知道說些什麼,剛好心裡又想著那個小女孩,便借此打開了話匣子——情商課上就是這麼教的。
“你有沒有見過一個穿著紅衣服,雙馬尾,沒有穿鞋的小女孩?”
他沒有說話,隻是看著溫意存。
氣氛有一點點微妙。
溫意存沒有追過人,也沒有主動想和任何人成為什麼好朋友,所以有些氣餒:不會吧,第一步親近就做不到。
她正想說些什麼緩解一下。那人卻一步步朝她走了過來。
昏黃的光影穿過油紙傘,穿過胸口的竹繡,最後落在他的眼眸中。
沒有雨後的迷離陰鬱,也沒有睥睨人間的不在意,隻是看著她,目光如炬。
他身後是一簾風雨,還有曆風雨而立的漫山烏竹。
她清楚地看見,她在他的眼裡。
“走吧。”
他吐出兩個字,傘已經往溫意存這邊傾斜
“你知道?”
溫意存的語氣有些不確定,但腿已經跟著眼前人走了起來。
溫意存緊緊跟著他,生怕又像那個女孩一樣,突然不見了蹤影。
“剛才有很多奇怪的東西,幸好遇到你了。”溫意存找著話題就開始發揮。
情商課第二步——捧殺。
緩和氣氛,先把人誇一頓準沒錯。
兩人相距很近,那人的步子不緊不慢,聽了這話,轉過頭看著她。
“是嗎?”微微上揚的語調裡,似乎透著些許高興的意味。
溫意存覺得200塊錢的情商課還是有點作用的,立馬點了點頭應道:“是啊是啊!”
溫意存邊走邊扯些有的沒的。
方才那恐怖情景著實讓她有些後怕,不自覺地通過多說話來緩解緊張的情緒。
她假裝隨意的樣子,開始打量四周轉移注意力,可剛一轉頭的工夫,一個泥偶冷不丁地出現在了眼前。
“啊!”
她整個人朝著一旁傾斜過去,慌亂中,緊緊抱住了那人的手臂。
溫意存是被嚇到了,但也沒有那麼害怕,隻是表演型人格上頭,三分害怕也被她詮釋成了十分。
“小心!!”她焦急地喊出聲來。
那人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著溫意存。
溫意存已然擺出一副如臨大敵,全身戒備的模樣,隻等下一秒危險爆發,就拉著那人跑。
然而,一秒、兩秒……時間慢慢流逝,預想中的危險卻遲遲沒有降臨。
周遭安靜得隻剩下彼此輕微的呼吸聲,剛才緊張的氛圍似乎隻是一場虛幻的錯覺。
她下意識抬眸,看向那人。
隻見他淡定地瞥了眼一旁,隨後不緊不慢地將視線轉了回來,一臉平靜地看向自己。
溫意存被他毫無波瀾的眼神看得心裡直發慌。順著他的目光,將視線重新落回到泥偶之上。
那泥偶普普通通,就是平日裡隨處可見的泥娃娃模樣,家家戶戶的門前都擺放著這麼一個,並無半分詭異之處。
是自己太過一驚一乍了。
“抱歉呀,實在不好意思,可能……是我看錯了。”溫意存磕磕巴巴解釋道,隻覺得尷尬至極,忍不住抬眼,看那人的反應。
他隻是微微垂眸,瞥了眼自己被圈住的手,並未言語。
長長的睫毛在眼瞼處落下一小片陰影,讓人瞧不清他眼底的情緒。
溫意存向來是個小心謹慎的性子,平日裡最會看人臉色行事,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惹得旁人不愉快。
這會兒,即便兩人同撐一把傘,她的身子也是微微落後於他,刻意保持著距離。
瞧見那人餘光瞥向自己的手,她心裡登時咯噔一下,條件反射地認為自己這般近距離的接觸惹人不舒服了,趕忙把手放開。
想到兩人之間好不容易搭建的簡單聯係就此錯開,溫意存不禁有些失落。
就在她抽手的瞬間,那人卻反手握住了自己。
細膩的觸感從掌心傳來,溫意存心下猛地一顫。
她不可思議地看向他,那人也正巧抬眸。
四目相對。
他似乎懶得思考,神色淡淡,隨意說了個理由。
“天黑,我看不清路。”
看不清路,還要給我帶路?
那人也不管理由成不成立,隻是轉過頭,饒有興趣地問了一句:“介意嗎”
“不介意不介意。”溫意存生怕回應慢了半拍對方就會改變主意似的,趕忙擺手搖頭。
介意才怪呢!
雖然這個理由並不可靠,但這個舉動剛好滿足溫意存的需要。
她緊緊握住那雙手,巴不得再靠近他一點,再靠近一點,最好能把他融入自己的身體裡。
她這樣想著,臉上卻還是那副溫和的模樣。嘴角上揚的弧度恰到好處,仿若內心毫無波瀾,隻不過,手上卻握得更緊了些。
方才兩人之間隔著些距離,沒辦法好好感受眼前人。這下她終於能靜下心來,仔細體會一番了。
然而,讓她極為失望的是,她牽了許久,無論怎麼努力,仍舊感受不到身旁之人絲毫的溫度與氣息,隻能憑著自己心頭那股強烈的衝勁認定他是個活人。
這人沒脾氣的嗎?溫意存忍不住想。
糾結了好一會兒,她終於選擇了放棄。
不再去琢磨這個人到底什麼來頭,也懶得再管心裡頭那些莫名滋生的彎彎繞繞。
隻是細細看起兩人的影子來,看著,看著,嘴角還不自覺泛起一抹淺笑。
她忽然覺得,光這樣牽著,就挺好的。
這雙手涼涼的,但此刻,讓她很安心。
溫意存突然理解自己從前的室友了。
明明兩人都在領導工作的重壓下煎熬,但室友每次下班回家看到自家偶像,總能跟重生一樣,活蹦亂跳,激動尖叫。
以前,她不理解,隻是一味質疑。
現在,終於懂了。
顏值,果然是第一生產力。
長長的小路上,光影淺淺,兩個影子在靜謐裡,有了相遇的契機。
慢慢靠近,慢慢接壤。
半分半合的錯落,走成了並肩而立的意合。
兩個曲折的輪廓,吞咽著,舔舐著,模糊進同一片暗沉裡,亦步亦趨,向著小巷的儘頭遠去。
此時,霧靄散儘,風雨未央。斑駁的舊牆邊,黴苔處處。
屋瓦之上,一片流光浮漾。
有雨零落在方磚青瓦間。
於是,一片瓦吟,萬千瓦吟。
一聲爭鳴,萬千和音。
而他們,在沉沉大雨裡,靜默相依。
溫意存一直緊緊拉著身旁的人,從一開始的一隻手牽,到最後直接變成了兩隻手抱,像抱著木頭的樹獺,半推半就著渾然不覺。
越往前走,她越覺得不對勁。
四周都很陌生,但又帶著詭異的熟悉。
他們已經走了老長一段路了,溫意存猶豫再三,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我們是要去哪裡?”
她有些不確定,自言自語地小聲嘀咕著:“回老家嗎?”
旁邊的人沒有說話。
油紙傘倚在溫意存一側,他們互相依偎,空氣似乎也摻雜著淋淋漓漓的曖昧。
泠泠雨弦上,一陣風過,竹傘輕搖,聲聲鈴動。
烏竹嶺的無名秋風,就此貫穿了後卿巷。
細雨濕草色,亂風縛竹枝。
有人在風中低語,夾在淅瀝的雨聲,鈴聲,和簌簌落葉聲裡。
溫意存隱約感覺身旁的人似乎說了些什麼。
剛飄進她的耳朵,又被一陣風給吹散了。
四周恢複了寂靜。
她抬眸悄悄看了看身旁那人,隻見對方一臉淡然,依舊不緊不慢地走著。
溫意存覺得是自己聽錯了,也不好意思再問。
任由那聲音碎在疏疏雨聲裡,打落秋葉,亂儘花影。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