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十一點,晚自習下課鈴響,楊雪繁跟著一群行屍走肉離開教學樓。
現在是怎麼回事?要回宿舍睡覺嗎?
人流裹挾著她,即便沒有目的地,不知不覺,也就跟著往前走,走向未知,走向世界的儘頭。
撲撲——
遠處,鳥類振翅的聲音傳入腦海,伴隨著一陣風,楊雪繁猛地驚醒,抬起頭,停下腳步。
自己怎麼了?
心臟砰砰跳,人潮遠去,黑暗的校道上隻剩下她一個人,入目所及,隻有隱約的樹影,微風拂過身軀,黑影陰森,楊雪繁雙手抱胸,聽見自己的肚子“咕咕”叫了兩聲。
她大概是真的餓了。
“姐姐,你也餓了對吧?”
楊小繁孩子氣的問話緩解了環境的壓迫感,楊雪繁摸出剩下的能量棒,啃掉一半,含糊道:“餓了,但我有食物。”
楊小繁鬨了:“我也要吃!我也餓嘛!我要吃要吃要吃!”
嘴裡有食物,又聽見她毫無畏懼的吵鬨,楊雪繁總算不再緊繃。
“要吃就自己找,跟我吵有什麼用?我不是你媽。”
“控製身體的是你,我怎麼找?姐姐你太過分啦!”
楊雪繁吞下嘴裡的食物,眯起眼:“你可以控製我的身體?”
“如果你允許的話……”
“不行。”
“我隻是找東西吃而已,吃完就還給你。”
楊雪繁笑:“不行。”
“小氣鬼!哼,如果明天這時候你還不給我喂食,你也彆想控製你的身體啦!”
楊雪繁麵如沉水,半晌,才緩緩開口:“楊小繁,你在威脅我?”
“不、不是,”楊小繁慫了,“隻是陳述事實啦,失控狀態下,我們都會失去理智的……”
“你乾嘛要跟我綁定?楊小繁,要不你換個人禍害吧,我不認你這個妹妹。”
楊雪繁咄咄逼人,說一不二,楊小繁抽噎了兩聲,像是要哭了,終究委屈道:“唔,對不起,姐姐,你彆生氣……”
這時,渡鴉慢慢飛下來,落在楊雪繁肩膀上,它很輕,羽毛比黑夜更黑,楊雪繁看了它一眼,深深呼出一口氣。
算了,死馬當活馬醫。
“你知道破壞獵網的辦法嗎?”
渡鴉偏了偏頭,黑色的小圓眼睛看著她,楊雪繁摸了摸它的腦袋,歎息。
自己也是魔怔了。
渡鴉忽然飛起來,往遠處飛了,幾乎與黑夜融為一體,沒多久又飛回來,衝楊雪繁叫:“嘎嘎——”
楊雪繁熟悉這個流程,隻猶豫了一秒,她便跟上了它,她們穿過操場,走向未知的領域,越走,四周就越黑,伸手不見五指,卻能看見前方的渡鴉。
楊雪繁走得心驚肉跳,莫名的,她產生了一種被某種生物注視的錯覺——
在最古老的自然界,注視意味著被捕食,對目光遲鈍者,大都已經被淘汰了。
仿佛走在鋼絲繩上,神經越繃越緊,瀕臨崩潰。
“阿雪!阿雪——”
背後,細弱的呼喚傳來,楊雪繁回頭,看見婷婷氣喘籲籲地追過來,皺了一下眉,眼前的景象完全變了,黑暗褪去,變成了普通夜晚的校道。
渡鴉落在她們身邊的樹枝上,將一切都映在眼底。
婷婷的下半身隱沒在黑暗中,每當她向前跑,抬起腳,又立刻放下,黑暗便會往上蔓延,仿佛正在被那無數的黑拉入深淵。
這個人正在被吞食。
意識到這一點時,婷婷已經跑到了楊雪繁的身前。
“你要去哪裡呀?”女孩抬起臉,清澈的黑眼睛擔憂地望向她。
楊雪繁神情陰鬱,這人還算是活人嗎?
婷婷繼續說:“要高考了,阿雪,你現在要去哪裡呀?”
“去校外走走,散散心。”
“這個時候學校不會放我們出校的,再堅持幾天,考試結束就好了!”
“有什麼好的?”楊雪繁反問,“逆天改命?”
“我沒那麼厲害啦。”
婷婷苦笑,低頭坐在花壇邊,整個人都蜷縮著,失落道:“我學習一般,家裡還有個弟弟,也供不起我念私立大學……”
她看了一眼楊雪繁。
“不過你跟我不同,你是學霸啦。”
就算是學霸,也是十年前的事了,楊雪繁眯了眯眼,問她:“你當真覺得你還是學生?”
婷婷呆呆地,說出口的話又有些猶疑:“是啊,我們不是……學生?”
看見她校服內的襯衫正裝,楊雪繁彎腰,兩指挑開她的前襟,湊近打量她胸口白金徽章,輕聲念出上頭的字母:“ECG?是什麼?”
娃娃臉垂下腦袋,也看見了那枚徽章,喃喃自語:“這是……我的東西?”
楊雪繁摘下徽章,站直研究了一會兒,發現背後的兩個小字——
“蔣婷?這是你的大名?”
婷婷皺緊眉頭。
“我、我是……”
楊雪繁低頭盯著她的臉,再次問:“你到底是誰?”
蔣婷的臉上呈現出茫然,就像是一台遇到故障的AI。
“我不是學生……”
她呢喃著,後退一步,猝然間,整張臉都皺成一團,扭曲又痛苦,她大口喘息,雙手抱頭,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掙紮著,嘴裡發出溺水似的抽氣聲,楊雪繁與她拉開距離,雙手背到身後,緊盯著蔣婷的反應,她顯然是在與某種精神控製做鬥爭,用力甩著頭。
是什麼?
控製人心的東西,無法毀滅□□,就隻能像地溝裡的老鼠一樣在暗處攻擊。
不知從哪裡傳來一陣寒風,從下往上,帶走身體的溫度,楊雪繁一動不動,聽見蔣婷嘶吼:
“出來!滾——離開我!”
掙紮之中,幾粒深紅色的球狀物從她的發根中爬出來,每一顆都約莫有鵪鶉蛋的大小,在黑夜裡隱隱泛出半透明的紅光,像是肉球。
到底是什麼?
細小的腿、短窄的顎體。
楊雪繁瞳孔緊縮。
那是蜱蟲!
暗光下,密密麻麻暗紅色的蜱蟲從她的頭發深處爬出來,四處爬行,腹部過於巨大,被甩到地麵,轉了幾圈後,鎖定楊雪繁的方向,爬過來。
楊雪繁一直都很害怕蟲類,因為它們數量龐大,身體又很小,能夠鑽入任何縫隙中,嘴巴、鼻孔……腦子。
眼前的景象猶如噩夢變成現實,讓楊雪繁頭皮發麻。
渡鴉又飛下來了,飛到楊雪繁麵前,遮擋她的視線。
“嘎嘎!”
這一次,它顯得有些焦急,楊雪繁回過神,把注意力從蔣婷身上移開,看見遠處跑近的人影。
譚朔,還有那個叫馮敏的女人。
暗紅色的蜱蟲爬向她的方向。
好惡心好惡心!
嘎嘎——
最近的兩隻已經儘在咫尺,楊雪繁毫不猶豫地抬腳,將它們碾死,像是踩破三個肉泡,炸開後變成一灘灘紅色液體,腳下的觸感讓她有些作嘔,轉念想起自己腦袋上可能也有這些東西,差點真的嘔出來。
還有更多的往外爬,恍惚間,楊雪繁仿佛看見那些血液聚集成血線,順著她的腳,向上蔓延,仿佛是冰冷的毒蛇。
楊雪繁再也受不了了,轉身就跑,混亂間,眼裡隻剩下那抹黑——引路的渡鴉!
“楊小繁!”
“我在,姐姐。”
“這些蜱蟲是它們的本體?”
“看來是的,這隻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姐姐。”
“你不要告訴我我身上也有!”
“當然沒有!那些低級物種不敢靠近我。”
小腿上陰冷的入侵感消失了,楊雪繁恨不得立刻脫光去洗澡,背後的蔣婷下半身被蟲子淹沒了,馮敏留在她身邊,譚朔往自己的方向追,眼裡滿是凶光。
楊雪繁跑得更快,嘴裡還在問:
“那蔣婷呢,她身上的你能弄死嗎?”
“她沒救了,你放棄吧!”
她看見了校門,她直衝向前。
某種無形的東西擋住了她的去路,輕柔的,宛如紗帳,抓上去又像沙粒從指間滑走。
嘎——
渡鴉發出一聲長鳴,楊雪繁抬起頭,就見那隻黑鴉的長喙直指紮入了無形的帳上。
“咣當——”
耳邊傳來一聲輕微的爆鳴,似乎是玻璃碎裂的聲音,楊雪繁再摸向前方,發現阻礙她離開的“網”消失了,她做了一個深呼吸,一步踏出校門口。
太好了!可以回到現實了!
“停下——”
背後傳來男人的怒喝,與此同時,有鈴聲在耳邊響起。
丁玲鈴——
背後竄起一陣寒意。
楊雪繁抬起頭,看清眼前的景象時,簡直要停止呼吸了。
那是一麵紅牆,血紅的,由無數隻紅色蜱蟲組成的牆,向兩側、向天空延伸,紅色腹部光滑發亮,密密麻麻,無窮無儘,其中一隻動了一下,隨後,整麵牆壁都往她的臉上傾倒,她終於尖叫出聲:
“楊小繁!”
好像被人打了一記悶棍,楊雪繁的腦子一片混沌,整個人不受控製往地上栽。
“咚”的一聲,額頭磕到課桌,把她磕醒了。
還是在教室裡,陽光明媚,歲月靜好。
楊雪繁瞪著一個字沒寫的試卷,沒過一會兒,冷汗就出了一身,整個人都發起抖來。
發生了什麼?
反胃的感覺不斷上湧。
楊雪繁捂住嘴防止自己嘔吐,一縷陽光射進她的眼裡,迫使她閉上眼,眼前一片血紅。
怎麼回事……
楊雪繁的心臟跳得飛快,她捂住胸口,大口呼吸著,空氣仍被一點點擠壓出肺部,猶如溺水。
“……本場考試馬上開始,請各位同學聽到鈴聲後再開始作答。”
講台上,老師這樣說著。緊迫感頓時襲來。
要高考了?怎麼辦?怎麼辦!
不對不對。
不該是這樣。
叮玲玲——
刺耳的鈴聲再次響起,楊雪繁眼前一片模糊。
她不該在這裡。
周圍的學生紛紛拿起筆,開始答題,筆尖與紙麵的摩擦聲讓楊雪繁茫然。
是啊,今天高考,她是一個考生,楊雪繁翻開試卷。
不會做。
她慌張地將整張試卷翻完。
一個題都不會。
身邊的同學刷刷寫下答案,楊雪繁焦躁地抓住頭發,心裡慌得要命。
完蛋了。
“姐姐……”
誰在叫她?
楊雪繁趴在桌上,仔細尋找那個聲音。
“姐姐!它出現了!它找到我們了!哈哈哈,吃掉它!讓我吃掉——”
想起來了,是楊小繁!
楊雪繁抬起頭,整個教室的同學都站了起來,他們目光空洞,直勾勾盯著楊雪繁的方向,他們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楊雪繁的耳朵:
“不會寫、一個題都不會。”
“完蛋了!”
“沒有能看懂的題目!”
“怎麼辦?”
楊雪繁慌亂地站起來,她腦袋過於混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無論如何,眼前的景象都不像是正常的考試,她一步一步,走到門口,老師伸手想要抓住她的衣服,那是一隻蒼白枯瘦的手,像是骷髏,衣袖裡,似乎有蟲子在爬動。
“彆碰我!”
楊雪繁大吼一聲,大步跑出考場。
天空不知何時變成了暗紅色,整個世界都仿佛籠罩在血液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