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紛雜，從考場裡出來的學生不隻楊雪繁一個，但他們出來的理由顯然跟楊雪繁不一樣。
“會做嗎？選擇題最後一題選什麼？”
“A嗎？”
“我選的C。”
他們在對答案。
“我不會。”
“壓軸題呢？”
停下。
人越來越多，學生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嘴裡念念有詞。
不會。
不對。
題目簡單還是困難？
快停下。
言語一條接一條，鑽入楊雪繁的大腦，挑起焦慮，她捂住耳朵，然而擋不住情緒。
有人考得好，就有人差，按照分數，分個三六九等。
她是九等。
“我不會！”
一聲崩潰後的嘶吼，就像是楊雪繁自己叫出來的，然而不是，她扭頭，就看見一個男生從教室裡衝出來，爬過欄杆，跳下。
嘣！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墜落地麵時的悶響，猶如一柄重錘，砸在楊雪繁的神經上。
情況正在加速惡化。
譚朔趕回教學樓，一路撥打外部通訊求助，手環無信號，看見閃爍的紅燈，譚朔終於忍不住罵了句臟話。
同在獵網內的馮敏給他打來電話，譚朔深吸一口氣，接通。
“馮隊，”譚朔的聲音很冷，顯然壓抑著怒火，“是紅色警報，獵網完全封鎖，我們也被困在裡麵了。”
紅色警報，意味著精神感染達到瘟疫的傳染度，任何接觸者都會中招——
這是外星種的捕食狀態。
“太危險了，”馮敏懶洋洋地抱怨，“我們兩個人可解決不了捕食狀態的外星種。”
譚朔握緊拳頭，聽見馮敏的決斷：
“毀掉這裡，帶走周家大小姐就行了。”
譚朔的聲音大了：“這裡麵還有彆的活人！”
“嗯，但在活躍狀態的B級獵網內，靠我們倆隻能救出目標，完成任務，還是說，你有殺死外星種的辦法？”
譚朔雙眼發紅，本來不該這樣的，根據監測儀的精密計算，距離外星種蘇醒還有五天時間，如果不受到刺激，有監禁的可能……
通話那頭的聲音沉了：“譚朔，你是新人，我理解你的不甘心，但我們不是救世主，任務優先，明白嗎？”
“明白。”
譚朔咬牙，掛斷電話，以最快的速度衝到六層，看見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楊雪繁。
她站在走廊，背靠牆壁，表情是震驚過度後的空白，譚朔氣急，幾步上前抓住她的衣領，大吼：“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她？她做了什麼？
楊雪繁眨了一下眼，看向譚朔，終於開口：“有人……跳樓。”
她的嗓音徹底啞了，這還是頭一次，有人在她麵前跳下去，摔成一攤肉餅。
“你為什麼要破壞獵網？為什麼！你知道你要害死多少人嗎？”
他的聲音仿佛天外來音，帶著回音，楊雪繁有幾秒鐘的眩暈，腦海中逐漸冒出一個想法：她為什麼要受到這樣的指控？
“我隻是想離開這裡……”
說出這句話，楊雪繁立刻找到了支點，再次找到目標，她用力掙脫譚朔的手，沉聲反問：“我要回到現實，有什麼錯？”
楊雪繁趔趄著走向樓道。
走廊上，考學失敗的學生們一個接一個衝過圍欄，下餃子似的墜落，重重砸在地上，血肉模糊，場麵相當壯觀，震懾人心，非常具有煽動性，猶如地獄一般毛骨悚然。
有那麼一瞬間，她也有跳下去試試的衝動，說不定就能醒了呢？
萬一死了，好像也沒什麼關係。
楊雪繁給了自己一個耳光，疼痛讓她清醒，她開始催眠自己：不要在意，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幻境。
那是人偶。
對，人偶。
她必須要離開，現實，她的現實，她……剛提的新車，一次都還沒開過。
該死！
一隻接一隻蜱蟲從血肉中爬出，密密麻麻，猶如血海，向整個教學區蔓延。
楊雪繁手腳冰涼，不斷有學生撞到她身上，力道大得仿佛要推她跳樓，楊雪繁用力把他們推開，但人數越來越多，就像是大課間時擁堵的人牆，每個人都說著那幾句話——“考砸了”、“人生完蛋了”、“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體內被掏空，隻剩下皮囊，被蜱蟲塞得滿滿當當，用力鑽出皮膚，就像分娩。
他們從樓上跳下，“噗”地一聲，安靜了，炸出的一地血色蜱蟲，沿著牆根、樓梯、扶手往上蔓延，包圍活著的人，能踩死的數量遠遠趕不上追上來的，翻湧的蜱蟲逐漸爬滿他們的身體，甚至眼球，乍一眼看，還以為發了水痘。
楊雪繁寸步難行，她快要被逼瘋了，背後還有個譚朔，像是在追殺。
見鬼了！都去死去死！
好不容易跑到樓道，一轉身就對上了一雙血紅的眼睛。
太近了！
如果楊雪繁有心臟病，現在已經解脫了，可惜她沒有，所以心跳飆到一百六也還是沒辦法躲開這一次對視，那雙紅眼球裡是密密麻麻快要溢出的蟲。
看見楊雪繁的那一刻，男人緩緩張嘴，他的聲音很艱澀，仿佛卡著痰：
“找到……你了，找到你了——”
這一刻，萬籟俱寂，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在一點。
楊雪繁再也受不了了：“楊小繁！”
“我在，姐姐。”
“我給你身體的控製權，但你隻能吃外星種！”
“可以，姐姐。”
電場覆蓋大樓，電流流竄，整棟樓的燈光都亮了。
等楊雪繁察覺到時，她的右手已經握緊拳頭，砸進男人的臉裡。
五指張開，抓住對方的頭顱，有蜱蟲從他的臉上冒出來，爬上她的手。
大腦還屬於自己，楊雪繁想要尖叫，可她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身命體征正在逼近極限，心跳、呼吸、血壓……身體的負擔變重，她感覺到窒息，可隻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
就像鬼壓床。
蜱蟲沒有鑽入體內，在接觸到皮膚的那一刻，它們的身體迅速乾癟下去，如同漏氣的氣球，一隻接一隻。
男人的腦袋也變得乾癟，他隻是容器，隨著接觸的深入，他的四肢向四個方向扭曲，驚恐的情緒傳入楊雪繁的神經，那是外星種的交流方式。
楊雪繁眼中的世界徹底變了樣。
□□模糊，而靈魂清晰，它們猶如黑夜中的流星，墜入宇宙。
一條條細弱的光芒彙向掌心，她在吞噬它們，狩獵者調轉，它們因恐懼而逃竄。
好多、太多了。
她看向四周，看著逃跑的蟲，逃向它們的老窩，它們的“母親”。
楊雪繁緩緩抬頭，看向更高處，看見那隻巨大的母體，舔了舔唇。
吃了它。
昏暗的樓道裡，亮起一無數紅色的光點，像是眼睛，守護它們的主人。
吃了它！
無端的，楊雪繁感到了饑餓，為她準備的食物就在在上麵。
真不錯。
她踏上樓梯，嘴裡念念有詞——
“找到……你了。”
警報瘋響。
馮敏來到五樓，看見楊雪繁的那一刻，毫不猶豫地將電波屏蔽開啟到最高，給譚朔比了個暫停的手勢。
等馮敏走到麵前，譚朔才開口問：“帶走她？”
“嗯，不過不是現在，”透過厚重的劉海，馮敏看著楊雪繁的背影，“我們可控製不住一隻饑餓的怪物。”
“我不明白。”
馮敏看了一眼譚朔，也不再解釋，朝另一個樓道口走去。
“封鎖這棟教學樓，我們馬上撤離。”
譚朔緊了緊拳頭，窩著一肚子的火，跟在馮敏背後，開啟整棟樓的電波防禦。
“教學樓”下並非校園，而是無人的荒地，躺著眾多屍體。
而今，正值黑夜，唯有樓房亮如白晝。
一切都是假象。
二人站在汽車附近，等待防禦係統封鎖大樓，這大概需要十五分鐘。
譚朔陰沉著臉，又一次緩聲道：“馮隊，我不明白。”
“一個睡了很久的人，終於醒來了，當然肚子會很餓，會去覓食也很正常，不是嗎？”
“她是周家大小姐。”
馮敏偏頭道：“失蹤多年。”
“你們騙了我，你一直都知道。”
“沒有騙你，”馮敏微笑：“我們的任務是帶周家大小姐回家，這一點是沒錯的，你是優秀畢業生，不會不懂吧？”
“政府的人……”
“已經警告過他們不要插手了，”馮敏聳聳肩，“再說，派幾個實習生進來送死，我認為那邊的問題更大。”
譚朔沉默了幾秒，又問：“她到底是什麼？”
“戊戌區調查科的秘密武器。”
陽光明媚的幻境已然消失，轉變為蟲穴。
楊雪繁一步一步，走上高處，阻攔她的，都變成食物，不過是增添她的興奮與凶暴。
越來越近。
離食物越來越近了。
楊雪繁的雙瞳呈現出火焰般的金紅色。
地麵、各個角落，所有的蜱蟲紛紛向樓內爬去，快速、甚至是焦急。
頂樓，無數蜱蟲彙聚在一處，密密麻麻，組裝成一隻更為巨大的蟲體，守護它們的核心。
楊雪繁的臉上露出笑容，她每向前一步，都會有大批的蟲變成乾屍，作為食物，它們養得如此肥美，讓她感覺愉快。
她緩緩俯身，身體變得輕盈，力量反而更為強大，像是某種進化。
金紅的雙瞳鎖定獵物，對方顯然在恐懼，後退，想要逃跑，一下子撞在四麵升起的“電波圍欄”上。
吃掉它！
她舔了舔唇，整個人猶如一顆炮彈，轟向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