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

鈴聲仿佛從大腦深處向外傳遞，嚇到了渡鴉，它飛起來，楊雪繁的目光追隨它，進入教學樓，那棟建築雖然籠罩在陽光下，卻無法讓人心生希望，倒不如說是壓抑的、驚悚的，那是曝曬在陽光下，腐爛的屍體。

同樣的陽光照在楊雪繁身上，讓她皮膚發熱，那是一種腐蝕性的灼燒感，時間長了，甚至會產生些許麻痹，她想起楊小繁說的“獵網”，打了個寒顫。

楊小繁又開始大吵大鬨：“好餓、我好餓！”

渡鴉飛進去，又飛出來，來回三次，見楊雪繁無動於衷，終於湊到她身邊，用短尖的喙啄她的衣袖。

拉扯感指向教學樓，楊雪繁奇了。

“你想……讓我進去？”

渡鴉飛到她眼前，張開翅膀，轉了轉腦袋：“嘎嘎——”

太陽在它的背後，仿佛一隻巨大眼睛，監視一切，就像蜘蛛尋找粘在蛛網上的獵物。

皮膚越來越熱，開始出汗了，心臟也“撲通撲通”，越跳越快，越跳越重，血液在四肢百骸奔湧。

快！躲起來！

這個想法陡然出現，楊雪繁驚醒，大步走進教學樓，到後來，幾乎是在跑。

不能暴露！

她扶著牆壁，大口呼吸。

渡鴉撲扇著翅膀，落在樓梯的扶手上，楊雪繁看著它，等待驚悸感消散。

“不能離開教學樓嗎？”

“嘎嘎。”

它往上飛了一點，站在扶手上，像是在等她，楊雪繁想了想，跟著上樓，逐漸來到五樓，最高層。

她的教室就在這一層。

什麼意思？督促她回教室學習？

走廊裡傳來腳步聲，渡鴉受驚，飛到更高處，飛出走廊，不見了，娃娃臉忽然出現，焦急道：“阿雪，你怎麼才回來？已經上課了！”

“我上廁所。”楊雪繁睜眼說瞎話，被拉著往教室走，這次她沒躲。

“吃掉她！”

冷不丁的，楊小繁蹦出這句話，楊雪繁腳步微頓。

吃掉……眼前的女生？

“姐姐，我餓了，我要吃掉她。”

楊雪繁立刻說：“不行。”

“為什麼？她是食物！就算我不吃，也會被彆的東西吃！我這麼餓，我要吃！”

雖然楊雪繁不懂她在說什麼，也不知道要怎麼吃，但她不會允許吃人的行徑。

“不行。”

娃娃臉回頭，疑惑：“什麼不行？”

“我餓了，想吃東西。”

“還有兩節課才能吃晚餐，忍一下吧。”

說著從口袋裡拿出一根能量棒，遞給楊雪繁。

“實在餓的話，可以吃這個墊墊肚子。”

楊雪繁盯著她的笑容，半晌，接過能量棒。

“你叫什麼名字？”

娃娃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是婷婷啊，阿雪你真的沒事吧？”

婷婷，的確不認識。

楊雪繁搖搖頭，走進教室，教室裡安靜得宛如太平間。

老師站在講台，她們從後門溜進去，老師就停下講解，直勾勾地盯著她們，婷婷很害怕，貓著腰快速坐回座位，楊雪繁來到座位，往講台上看了一眼，老師的眼白隱隱發紅，似乎有什麼在其中蠕動著，她的目光像太陽，帶著腐蝕性的灼燒。

楊雪繁感覺到一陣惡寒，低頭迅速坐下去。

有什麼東西在尋找她。

“楊小繁，獵網內的一切都是假的，對嗎？”她一手捂住嘴，低聲問。

“大部分是假的。”

“離開獵網要怎麼做？”

“說了，讓我吃掉它們就行啦！”

“吃掉什麼？”

“獵網的主人啊，我很餓，我可以把它吃光的！你不讓我吃點心，吃它總可以吧？我很久沒吃東西啦！快點找到它，姐姐！”

點心？是指婷婷嗎？

楊雪繁握緊拳頭，桌麵的試卷被她捏成一團廢紙。

這個夢太過真實，完全是一場清醒夢，她不得不相信楊小繁的話，她不敢用自己的生命做賭注。

即便她的人生微不足道，但她也還不想死，她才二十八歲，剛升上部長，進入中級打工人行列，她的新車還沒開過，她的人生才剛到意氣風發的時候。

“它，不是人類吧？”

“不是。”

“你吃掉它，我就能回到現實？”

“當然，姐姐，吃掉它，獵網就不再存在。”

楊雪繁再次抬頭，對上女老師的眼睛，那不像是眼睛，反倒像兩個深淵，黑暗中，隱約蠕動著未知生物，好像要衝破眼球，撲向楊雪繁，吞噬她。

楊雪繁垂下眼，因為恐懼而全身僵硬，緩慢地將試卷鋪開。

皺巴巴的試卷上，全是她看不懂的曆史題，從這些提問來看，這裡並非是她熟悉的世界，似乎是未來，地球遭受過外星生物的入侵，徹底改變了地球生態，人類一度瀕臨滅亡，終究苟活下來，之後建立起避難所，保留了文明的火種，但自那以後，再也無法恢複“地球霸主”的地位，而進入了與外星種抗爭的漫長時光。

這是人類的至暗時代。

課桌裡還有一本曆史書，楊雪繁拿出來大致看了一遍，根據這本書的內容，所謂宇宙的精華，萬物的靈長——人類，成為了食物鏈中低一級的消費者，變成另一種生物的養分，而在教科書中，也增加了“食人生物”的章節，外星種降臨後，人類世世代代都要在被吃掉的陰影之中成長，死亡不一定是特殊的刑事案件，而是再簡單不過地“成為了某種生物的食物”。

一窩兔子，兔媽媽出去捕食，被狼叼走吞吃入腹，這是野外自然發生，卻在成千上萬年的人類世界罕見的，而如今，無論是誰，都不得不接受親人失蹤，有可能是被吃掉的現實。

外星種，變成了懸在每一個人頭頂的，真正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楊雪繁的心臟狂跳，她感受到這其中的殘酷，難以喘息，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

她不能接受這樣的世界。

要快點回到自己的時代！

下午六點，天色就完全暗了，老師在講台上說了一個“放學”，所有的學生都離開教室，穿著同樣的校服，用同樣的表情，互相之間鮮有交流，活死人一般，一個接一個走出教學樓。

楊雪繁混跡在人群中，問楊小繁：“你為什麼隻說要吃婷婷？這些人你不想吃？”

“他們已經被吃光了，沒給我留下什麼。”

楊小繁的語氣充滿小女孩的天真與嫌棄，楊雪繁眼前的世界卻因這句話大變樣。

被吃光了意味著什麼？

一個陌生學生走近楊雪繁，她隻覺心悸，挪了一大步，然而身邊全是這樣的學生，走在其中，就像走在屍體裡。

遠遠的，終於看見了熟悉的背影，楊雪繁大步上前。

“婷婷。”

女生轉頭，看見楊雪繁，陌生的表情一閃而過，隨後笑起來：“阿雪！去食堂吃飯嗎？”

“嗯。”

四周除了腳步聲什麼都沒有，楊雪繁跟隨他們進入食堂，站在婷婷身後排隊，她的視線落在女生校服內的襯衫衣領上。

“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歲呀，跟你一樣。”

“你想考什麼學校？”

“公安大學吧，比較好考，考上不用出學費，還分配工作，沒有比這個適合我的啦。”

婷婷偷瞄了一眼楊雪繁，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阿雪你比我優秀多了，肯定不會念這種大學，不過我家沒錢供我讀其它的學校，我成績又不算拔尖，能考上這個，我就滿足了。”

楊雪繁沒搭話，輪到她們領餐，機器人配好餐，推出餐盤，楊雪繁得到了一碗白糊糊、一碗黃糊糊和一碗紅糊糊。

每一碗都像嘔吐物。

對著飯盆裡的東西，楊雪繁沉默。

“今天是蔬菜粥和魚粥，”婷婷驚喜地說，“很少見的味道！”

飯堂很安靜，女生清脆的嗓音格外引人注目，楊雪繁抽抽嘴角，捏著餐盤兩角端起來，跟婷婷找到空位麵對麵坐下。

未來人就吃這個鬼東西？假的吧？

老天爺，快點把她從這裡放出去吧！

楊雪繁拿起勺子，半天舀不下一口，對麵，婷婷拿勺子直接舀了一大勺白糊糊，放進嘴裡，見楊雪繁看著自己，露出傻笑。

“鮮魚味的，很好吃哦！”

楊雪繁嫌棄地移開視線，可其他人的動作也出奇地一致，就像是寫定程序的機器人，將那些惡心的玩意兒塞進嘴裡，楊雪繁受不了了，站起來，走去開放窗口，昏暗的燈光下，能看見後廚擺著幾大桶同樣的黑暗料理。

“楊小繁，吃這些能填飽你的肚子嗎？”

“當然不行！”楊小繁大聲抗議，“不可以！這不是我能消化的食物，我要吃彆的！我討厭這個！這隻能填飽人類的肚子！”

楊雪繁的視線轉向食堂內，看著眾多古怪的學生，他們目光呆滯，神情麻木，毫無生命力地往嘴裡塞食物，看得楊雪繁陣陣反胃。

根據曆史書裡的知識，外星種都是以電波的形式存在，它們的食物同樣是電波，其中，就包括所謂的“人的靈魂”。

想到楊小繁口中的“點心”這個詞，楊雪繁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垂下眸子，喃喃問：

“人的靈魂你也可以吃嗎？”

“一般不會，說實話人類的靈魂太少了，根本無法填飽我的肚子。”

“嗬嗬，那還真是對不起了。”

楊雪繁慢慢溜達回去，見到狼吞虎咽的婷婷，她碗裡的嘔吐物已經被吃掉了大半，見楊雪繁回來了，看一眼她的盤子，問：

“阿雪？你不餓了嗎？”

“嗯。”楊雪繁把餐盤推給她，“你還想吃就吃吧。”

“哇！謝謝！”

這人繼續埋頭苦吃，都沒注意楊雪繁已經離開了食堂，她獨自走在建築物的陰影裡，任由楊小繁在她的腦海裡吵鬨：

“我的正餐是外星種！我說過的啦，你怎麼總是忘記？你不會不知道外星種是什麼吧？姐姐，你應該知道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