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

鴉叫聲吵醒了她，她緩緩睜開眼。

教室裡窗明幾淨，明媚的陽光一束束射入室內，連灰塵都纖毫畢現，仿佛閃爍著夢幻的光暈，這理應是一個愉快的午後，可高三的教室裡沒有一個人抬頭。

好餓！胃瘋狂蠕動著，發出可怕的“咕嚕咕嚕”聲，饑餓感席卷神經，催促她將一切都吞噬殆儘。

周圍，除了筆尖與紙麵的摩擦聲，沒有任何雜音。

這是在考試。

這個念頭從腦海裡冒出的瞬間，強烈的饑餓感頓時消退，宛如被強行摁頭藏起的野獸，蟄伏下去。

理性回籠。

假的吧？

楊雪繁瞪著桌麵的試卷，握筆的手微微顫抖。

她當然是一個題都看不懂的，倒不如說她眼前一陣陣發黑，搞不清楚眼下的狀況。

按理說，她是一個二十八歲、工作了六年的社畜，好不容易修煉出一身銅牆鐵壁，在職場殺出一條血路，今年終於升了職，坐上部長之位，然而，年底回老家，還是得麵臨相親，以及相親失敗……

那是幾分鐘以前的回憶——

自己坐在沙發上，抬頭看父親搖頭歎息，低頭被母親指著她罵。

然後就……

猝死了穿越了重開了？開局就在考場？這要怎麼玩兒？

講台上傳來拖動椅子的聲音，楊雪繁抬起頭，講台上的女人機械地推了一下眼鏡，用呆滯的目光掃向台下的所有學生。

“各位同學，試卷都做得差不多了吧？”

有那麼一瞬間，鏡片反射出的陽光刺進眼球，讓楊雪繁閉緊了雙眼，女人毫無起伏的嗓音傳入耳朵——

“還有一個星期就要高考了，希望大家不要氣餒，努力到最後一刻……”

楊雪繁眨眨眼，大腦仿佛一台久未運行的機器，終於能緩緩運動起來。

假如不是做夢，那麼她這是穿越，還是重生？應該是穿越吧？畢竟，這裡沒有一個她認得的人。

從一個二十八歲的社會老油條，穿越成十八歲的高考應屆生？楊雪繁抬起手，這完全是一雙陌生的手，掌心的每一條皮膚紋理都很清晰，握拳時的觸感、筆尖劃過皮膚帶來的異物感，還有快速跳躍的心跳聲……都不像是虛假的。

雙手抓住頭發，是黑色的直發，沒有燙發的痕跡，楊雪繁用力抓住一縷頭發，發根撕扯頭皮產生的痛感讓她一下子咧開嘴。

太疼了。

“姐……姐、姐姐……”

“姐姐！”

斷斷續續的聲音，從模糊到清晰，誰在說話？

楊雪繁鬆開手，甩了甩手裡的碎發，看向四周，同學們都在埋頭寫題，十分壓抑，楊雪繁皺眉，壓下內心的不適，想了想，低聲問：

“你是誰？”

“我是楊小繁，你的妹妹。”

她說得理所當然，但楊雪繁記得很清楚，自己是獨生女。

“你在哪裡？”

“唔……我在你的體內，姐姐，我是你的一部分。”

她在說什麼自己聽不懂的話？楊雪繁頓了頓，問：“那我是誰？”

楊小繁更加疑惑了：“你是楊雪繁呀。”

她是楊雪繁嗎？

“是嗎？我忘了……”楊雪繁喃喃，目光落在卷麵上，這是一張曆史試卷，其中一道題目問的是——“公元紀年最後一年為：A 2023年；B 2123年；C 2135年；D 2235年”。

楊雪繁笑了一聲。

“這果然是在做夢吧。”

楊小繁沒懂她的意思，自顧自說：“不完全是，這都不重要啦！我好餓姐姐，我要吃東西！我們去覓食嘛！”

又是一道選擇題印入眼中：“公元時代末期，人口大衰退的主要原因是社會高度電子化以及外星物種入侵，後者從根本上改變了人類的地球地位，公元時代結束的標誌為……”

什麼鬼？她就是活在公元年的公元人啊！

楊雪繁五指收緊，緩緩將卷子揉成一團，也不知道是在對誰說：“我不會相信的。”

楊小繁還在大吵大鬨：“吃飯吃飯！我好餓！餓啊——”

捂耳朵不管用，楊雪繁乾脆無視。

叮鈴鈴——

下課鈴響了，全體學生起立，向老師鞠躬告彆，楊雪繁慢吞吞站起來，身邊同學的表情都很麻木，老師離開後，大家又都坐下來繼續寫題，沒有人說話，連出去上廁所的都很少。

果然還是夢吧？現實裡的高三生再怎麼樣也隻有十七八歲，不可能如此死氣沉沉。

嗯，是夢。

念及此，楊雪繁鬆了口氣，扭頭望向窗戶，陽光刺目，卻沒什麼溫度，楊雪繁抬手擋了擋，希望自己能快點醒來。

高考啊……怎麼連做夢都不能做點幸福的夢呢？

“飯啊！餓啊！”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楊小繁的影響，饑餓感再次襲來，越來越餓，餓得她頭暈眼花，理智潰散，一定要吃點什麼在嘴裡才行。

好餓。

食物的香味若隱若現地飄進鼻子，勾引她的味蕾。

吃東西，必須馬上吃……

楊雪繁隨手抓過什麼就往嘴裡塞，大口大口，撕碎它們，吞咽。

好吃。

不夠，還需要更多！

“阿雪！你在做什麼？”

女孩的驚呼傳來，她充耳不聞，直到被人推到地上，額頭“咚”地狠狠磕到桌角，疼痛讓她回神。

自己在做什麼？

楊雪繁看見手裡撕碎的試卷，嘴裡還有吞咽紙張留下的粉末感。

她居然餓到把試卷吃掉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胃，饑餓感依舊沒有消失，為什麼會這樣餓？

“你還好吧？阿雪，對不起，我不是真的想推你的。”

楊雪繁緩緩抬頭，眼前的女孩有一張娃娃臉，中短發，烏溜溜的大眼睛滿含擔憂，這是一張全然陌生的臉。

是這樣的，夢裡總會出現一些陌生的臉。

楊雪繁從地上爬起來，點了點頭，“你好。”

除了這個女孩，其他人都像完全沒發現異常似的，她吃了試卷，也沒人轉頭，一點活人氣都沒有，都不知道還有沒有呼吸。

夢裡的npc也是這樣的。

“阿雪……”女孩穿的校服，有些舊，仔細看，裡麵似乎是襯衫，她小跑過來，想要挽住楊雪繁的手，被躲開了。

“我沒事。”

女孩的表情有些受傷，楊雪繁不為所動，轉身走向教室後門，女孩追上來。

“你去哪裡呀？”

楊雪繁瞥了她一眼，回答：“操場。”

“可要上課了。”

“那就逃課。”

“啊？馬上就要高考了，你不學習嗎？雖然你的成績很好啦……”

楊雪繁腳步微頓，偏頭問：“我成績很好？”

娃娃臉用力點頭：“嗯，相當好。”

楊雪繁的表情變得古怪，她一個畢業十年的理科生，居然成了文科學霸，就算是夢，這個設定也太過違和，像一個隨時會破的泡沫。

見她還是要往門外走，娃娃臉焦急地跟上來阻止，楊雪繁煩了，好在她是個擅於應付糾纏的人。

“那你呢？你成績很好？”

娃娃臉低下頭，“不好，我是年級吊車尾，完全比不上你的。”

“嗬，”楊雪繁諷笑一聲，說：“既然如此，你不妨多關心關心自己，少管我的閒事。”

說著，已然大步離開教室，娃娃臉追了幾步出去，呆呆地看著楊雪繁的背影，走進樓道裡，她十分無措，很快，一個男生從樓上下來，拽住娃娃臉的胳膊，往教室裡走，楊雪繁恰好走到轉角，略一抬眼，與那個男生對上視線。

那是一雙灰藍色的眼睛，眼尾上挑，眼神很鋒利，這轉瞬即逝的一瞥讓楊雪繁想到狼。

又是一個隻會在夢裡出現的陌生的臉。

楊雪繁大步離開教學樓，陽光依然沒有溫度，它無法烤熱人的身體，甚至還有點冷，楊雪繁拉緊了校服拉鏈，楊小繁又開始催促：“姐姐，快去找吃的！快點快點！食物、有食物！我餓……”

嘎、嘎——

熟悉的鳥叫從空中傳來，雖然沙啞，穿透力卻很強，楊雪繁眯著眼仰頭尋覓，目光穿過一扇扇白色的窗戶，來到教學樓的頂端，在光明的天空之下，看見唯一的黑，漆黑的羽毛，漆黑的眼。

那是一隻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渡鴉。

雙翅展開，振翅時，鴉的羽毛折射陽光，呈現出流光溢彩的結構色，它在空中盤旋一圈，飛下來，距離迅速拉近，楊雪繁與它對視著，任由這隻美麗的渡鴉落在自己肩膀上。

傳說，渡鴉是神的使者。

嘎、嘎——

它理理羽毛，衝著教學樓叫，楊雪繁覺得自己的饑餓感減少了許多，楊小繁也安靜了。

楊雪繁摸了摸它的毛發，第一次叫出那個便宜妹妹的名字：“楊小繁……”

“我在，姐姐。”

“我在樓上餓得吃試卷，是你在影響我嗎？”

“嗯，我們是一體的嘛姐姐，我真的很餓，你也會跟我一樣的。”

楊雪繁沉了臉，“我不給你找食物會怎麼樣？”

“啊！那我們會失控的！我們會吃掉一切能吃的東西，直到吃飽為止，所以，快去吃東西，快去快去！”

“你要吃什麼？”

“我吃……我當然是吃外星種啊！姐姐，你是不是笨呀！”

楊雪繁深吸一口氣，問：“外星種是什麼？”

“這裡到處都是啊，我們在獵網裡，嘿嘿，就像是狼進入了羊圈呢！”

這熊孩子還說自己笨，想到先前“吃試卷”的壯舉，楊雪繁隻想把她掐吧死。

“獵網？”

“嗯咯，這一切都是幻覺，你應該知道吧？”

“嗯。”

隻有這一句，楊雪繁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