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車顛簸地行駛在土路上，伍元樂不得不摟緊媽媽的腰，不然會被甩下去。

不打雷時的溫度比打雷的時候高，媽媽告訴伍元樂這叫白夜，不過很多人還留著以前的習慣，稱這為白天。村口的張爺爺就是這麼說的，每天打雷聲一停止，張爺爺就會搬個板凳坐在村門口，說是要照太陽。

伍元樂因為好奇，就會和他坐在一塊照太陽，因此聽張爺爺講了不少以前的事。

現在，伍元樂看快到村口了，伸出頭一看，果然張爺爺就坐在村口的坡上，照太陽呢。

“媽媽，媽媽，該上坡了，讓我下去。”伍元樂在座位後麵著急地說著，其實是想和張爺爺打招呼了。

媽媽抬頭看了看坡，注意到老人照常坐在村口，沒說話，停了車讓伍元樂下來。

伍元樂很聽話，她不會因為著急想和張爺爺聊天而忘記媽媽，這會兒她撐著後座陪媽媽一塊把車推上去，還有幾步才上去但已經忍不住喊張爺爺。

“爺爺，爺爺，你今天也照太陽呢！”

老人像沒聽見，閉著眼睛沒動，如果不是手上拿著扇子在大腿上敲，可能會覺得他睡著了。

“爺爺，爺爺！”

伍元樂聲音更大了，覺得他肯定是耳背沒聽見。

老人這次聽見了，整個人回神般坐正，眼睛看到伍元樂後又放鬆下來，笑嗬嗬地說：“是樂樂啊，這是要和媽媽去哪兒？”

話是對媽媽問的。

媽媽對老人掩飾地笑了下，說：“出趟門。”

“爺爺，爺爺，太陽今天在哪兒？”伍元樂才不在意她倆聊什麼，她隻關心太陽在哪。

“太陽啊，”爺爺慢吞吞釣伍元樂胃口，看她好奇的不得了，才回答，“今天是陰天，太陽沒出來嘞。”

“啊？”

伍元樂一下子失望的不行，雖然她壓根沒見過太陽，但在她的理解裡，太陽都不出現的天氣，能是好天氣嗎？

看見伍元樂這麼失望，爺爺有心哄她幾句，說：“沒事，雲散了太陽就會出來，說不定樂樂回來的時候太陽就出來咯！”

伍元樂果然高興起來，她說：“好啊好啊，我回來的時候太陽就會出來了吧！”

爺爺看了眼媽媽自行車前籃子裡的包裹，媽媽不自在地遮了下。這個包裹不大，但是裝伍元樂一個人的衣服肯定夠用了。

爺爺笑得眼角都是皺紋，比剛才還真心，說：“肯定出來咯，跟媽媽出去轉轉吧！等太陽出來，爺爺第一個通知你！”

“哇！”

伍元樂這下安心了，她們已經停在這聊了好一會兒，這次她終於能放心地爬上自行車後座，跟媽媽走了。

媽媽立刻踩上腳蹬，拉著伍元樂的胳膊讓她抱緊自己的腰，然後看向張大爺。

媽媽頓住，看向已經年邁不會離開這個村子的老人，語氣誠懇，感謝道：“張大爺，我們走了，樂樂一直以來麻煩您老人家照顧了，謝謝！”

“不麻煩，樂樂懂事嘞。”

張大爺沒有當回事地揮揮手，臉上還帶著笑，眼睛已經閉上打算接著休息。

媽媽不再多說，騎上車沒有回頭，她甚至想蹬得更快一點，帶她的小女兒趕快離開這個地方。

而張大爺坐在原位，沒有動。他坐在這個位置也有小十年，太陽消失以後，他一開始隻是想等太陽再爬出來，後來習慣了太陽消失，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執念產生的錯覺，他能感受到還有一縷陽光照在他的身上，能感覺到太陽的位置。

直到兩年前，他的位置旁多了個小女孩，也不是沒有其他小孩好奇地圍著他聽故事，但是故事翻來覆去就那麼點東西，八十來年的人生呀，能說的好像也沒幾件，聽著聽著小孩們就跑了，可元樂還坐在他的旁邊。

有人說張大爺是騙人的老頭，早都沒有太陽了，又怎麼可能知道太陽在哪？

這個時候元樂就會跳出來，她說：就是有太陽，十年前的太陽還掛在天上呢，隻是我們看不見！

七八歲的小女孩就是中氣足，現在這聲音都回蕩在張大爺的耳邊呢。

隻是張大爺抬起頭，此刻他睜開經常眯著的眼睛，渾濁的眼球怎麼找，他也找不到太陽。

不過他沒有傷心，八十多歲的老人似乎明白到他自己也講不出的事情。心裡剩下的那點感慨也不過是——還好樂樂這個小妮子走了，不然讓他一個老頭天天騙小孩有太陽。

他也過意不去嘞。

而村外，現在是白夜開始的第二個小時，不知哪來的慌張讓媽媽騎得更快了。

如果人類對危險都有感知，那麼成為母親以後會更敏銳一些嗎？

媽媽帶著自己也不懂的心悸，焦急地往城內騎。伍元樂靠著媽媽的背，看媽媽這麼著急，她的心裡卻有點遺憾。

她說：“今天爺爺照不到太陽了。”

“什麼？”風大，媽媽聽不清伍元樂說了什麼。

伍元樂仰起頭，把聲音往媽媽耳朵那個方向喊：“我說，今天張爺爺照不到太陽了！”

“哦，那是曬太陽！”媽媽糾正她。

“哎呀，你不懂！”伍元樂離開媽媽的背，認真地解釋道，“爺爺又要找太陽，又要曬太陽，那照不就可以有兩個意思了嘛！這是我和張爺爺的說法！”

聞言，媽媽沉默了，像是沒聽到，但是騎車的速度慢了下來。伍元樂再次貼上媽媽的背，母女倆一路無話，速度時快時慢，路上人逐漸多起來，她們快進城了。

進了城，還得騎一段路，但到城裡後媽媽不再緊張，看著周圍比村子裡明亮的燈光，和熱鬨的人流，媽媽安心很多，所以在路邊停下，靠近路邊攤販打算買點東西吃。

“兩個茄子包子，一杯豆漿。”

媽媽說。

“好嘞。”

伍元樂坐在後座上沒下來，一隻腳蹬在台階上，感受著包子撲麵而來的熱氣，覺得很好聞。

“兩個茄子包子一個豆漿，拿好！”

媽媽接過來，先把包子給了伍元樂吃，自己戳開豆漿猛吸幾口，然後長舒一口氣，然後就把豆漿塞給了伍元樂。

一路騎車進城精神緊繃，這刻突然輕鬆下來，心也就安靜了。

雖然氣溫不高，一路上還有風，但媽媽還是騎了一身汗。她拿包裡的布條擦了擦汗，又給大口吃包子的伍元樂擦了擦嘴，然後騎上車，接著往目的地騎，但這次她的速度慢了起來，路邊的景也有心情看了。

伍元樂一隻手提起豆漿，半摟著媽媽的腰，另隻手舉著包子噘著嘴在夠包子。

不是她不想優雅地吃，而是坐在車上她動一下媽媽可能就扶不好車把，還可能吃媽媽身上，所以她隻能儘量讓自己隻有脖子以上挪動，也就辛苦她的小嘴了。

但她等車停再吃不就解決這個難題了，而看她嘴巴嚼個不停的德行，想來她是完全想不到這個方法的。而回旅來這裡三天，這還是伍元樂第一次通過自己的舌頭而不是元樂的記憶吃包子。

果然印證了那句，包子還是熱的好吃！

所以雖然吃得艱難，但都能克服，伍元樂把最後一口包子皮也吃掉，然後換隻手摟媽媽的腰，因為她得喝豆漿了。

等媽媽又出一腦門汗但終於到目的地的時候，伍元樂也吃飽了。

隨著這條路往下騎，路燈越來越少，到了門口，白夜裡隻有門口立著一盞昏黃的路燈照明。伍元樂仰頭觀察綠漆塗抹的小矮樓，看起來有點破敗，一看走的就是後門。不過她沒說什麼，畢竟這麼老舊的樓在她的時空裡都不允許靠近，現在她還有點興奮呢。

她從自行車後座跳下來，走在前麵幫媽媽推開還沒她高的小鐵門，白色的漆皮部分脫落，露出底下因潮濕而斑駁的鏽跡。

“媽媽，快進來。”

她站在門口，反而催促起媽媽了。

媽媽捏著手把，看向伍元樂，小女孩還沒門高，這會兒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勁兒，眼睛都亮亮的。媽媽垂下眼睛笑了下，回應道“來了”，把車推進了小矮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