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1 / 1)

哥哥我想你了嗚嗚嗚。

不是哥哥,他是唐僧!

哥哥,給我玩手機嘛。

哥哥。

哥!

每走一步,記憶的潮水就越漲越高,它們如人魚擺尾般卷起浪花的尾巴,掀起更高的浪潮,直到淹沒伍元樂。伍元樂從翻湧的浪潮中伸出手,遞給眼前人她帶了一路的礦泉水,記憶的潮水在接觸到眼前人的時候,溫順地從伍元樂的手上退下。

“謝謝樂樂。”

他的聲音裡帶著笑意,即使是哥哥這麼親近的身份也不會忘記對伍元樂表示感謝,當他從伍元樂的手裡接過水瓶時,潮水從伍元樂身上伸出枝丫,小心得像一灣湖水般滴滴落在他的手指上,他卻感受不到這一切,扭開瓶蓋仰頭就喝,一口氣喝了半瓶然後長呼一口氣,帶著輕鬆的笑容把瓶子蓋上。

然後他對伍元樂說:“走吧,上車。”

伍元樂身上無聲的潮水轟然炸開,它們聽從眼前人的號令啪嗒落到地上,像雨夜從媽媽的雨衣下看見的水花。她順著自己的短袖一直看到自己的鞋子,想要確認自己身上濕了沒有。

沒有。

那這種感覺是什麼?

她再次看向她的哥哥。

哥哥降下車窗,探出腦袋,陽光落在他麵容姣好的臉上,令他像虛無縹緲的煙雲,隔著透明的時間河流。

“樂樂,怎麼站著發呆?”

“上車,我們回家。”

嘭!

伍元樂的胸口破開一個大洞,從裡麵衝出藍色的潮水,它們勢如破竹,將伍元樂的心一同撞得稀巴爛吞噬在湛藍的水浪中,直到再也找不見一點痕跡。

記憶的潮水從來沒離開過伍元樂的身體。

它們隱藏在伍元樂的心裡,隻等一個機會,就要將伍元樂的心衝破到粉碎,最後消解在水浪裡,像從世界上消失了一樣乾淨。

伍元樂失重倒下,世界在她眼裡化成固態的方塊,又粉碎成二維平麵,再伸出一隻時間的腳,踩在伍元樂三維的身體上,無聲無息像大象踩在草地上的腳掌,力度沉重到將她一腳從這個時空踩穿。

嘭嘭嘭!

伍元樂墜落。

樂樂——

阿樂?

樂,樂……

喧鬨掙紮的時空繽紛錯亂,可伍元樂會去的地方和命運已經約定過。

“樂樂。”

“樂樂,樂樂來幫媽媽掛衣服。”

站在凳子上的小女孩扭頭,剛才她正在照鏡子,提著自己不存在的領結,喜氣洋洋的小臉正說著。

“抱歉老板,今天我不能去上班了,”她說,“因為我要去我的8歲了。”

說完,她蹦下凳子,一邊對屋外的女人說:“誒,來了!”又慢半拍補了句,“媽媽。”然後將板凳收到桌下確定不會擋到人,才蹦蹦跳跳走到門口,從竹簾後探出她的小腦袋。

“媽媽,我們去哪兒?”

轟——

掛著一輪月亮的黑夜上,血紅色的驚雷乍現,狀似龍爪要撕裂天空。而抱著一盆衣服的女人絲毫沒有被嚇到,像沒聽見一樣放下搪瓷盆,說:“來樂樂,幫媽媽擰衣服。”

“哦。”

伍元樂收回看天空的視線,接過衣服,上手就握著衣服另一頭擰了起來,水順著擰緊的地方嘩啦啦往下掉。

“樂樂,你握住衣服這頭……”媽媽回頭,看到伍元樂已經上手擰起來,要教導的話停下,手上的動作也不自覺停了,她深深地看了伍元樂一眼,那眼神有心疼,然後她低頭擰自己手上的衣服。

而伍元樂沒注意什麼眼神不眼神,她兩隻手連著臉都在用力。

喝——

要使出一個八歲孩子沒有的力氣啊!!

於是她八歲胳膊上不知道有幾兩重的二頭肌開始發力,當然臉上的咬肌也不甘落後,力爭要把伍元樂還沒換的大牙一並咬掉。

可能是大牙向大腦發出了緊急求救,伍元樂雙手突然失力,整個人一下垮掉,就剩手還握著衣服沒掉下去,她把衣服拿到眼前偵查裡麵還存不存在水分,然後往盆裡一扔。

累了。

可當伍元樂拿起一件新的衣服時,她的二頭肌和咬肌又重獲新生,開始了新的一輪發力!

然後又累了。

可伍元樂又拿起了一件!

然後真的累了。

在這個循環不知道進行到第幾輪的時候,天上的驚雷都看倦伍元樂的行動一般吵不動了,改成在漆黑的夜色裡慢悠悠地流淌。

媽媽將最後一件經由伍元樂手的衣服複擰一次,確實還能擰出一些,因為伍元樂的力氣太小了。

而伍元樂已經累得蹲在地上,看著媽媽神色平靜地將她擰的衣服又擰出了水,她因為驚訝掉下來的下巴縮了回去,但還是接受不了自己力氣這麼小的事實。

想到隔壁二蛋一隻胳膊抱起一隻小豬來給她看兩隻小豬的場景,伍元樂憂愁地皺起眉毛,問媽媽:“媽媽,我是不是力氣太小了啊?”

媽媽整理衣服的動作停下,回過頭緊盯著元樂,問:“誰跟你說的?”

伍元樂沒感覺到媽媽的情緒,還在天真地回憶:“大家都這麼說呀,你看二蛋一隻胳膊一頭小豬,我兩隻胳膊抱都因為太沉了要摔倒!”

“上次就在他們麵前摔了個大跤,丟死人了!”

伍元樂臉都因為回憶這件丟人的事紅了起來,一副不想多說的樣子。

看到伍元樂單純覺得丟人臊得慌,媽媽安下心,她蹲下來和蹲著的伍元樂麵對麵。伍元樂縮起來像一隻小兔子,仰頭看著她信賴的媽媽。

媽媽伸手摸著伍元樂的頭發,對她說:“力氣小沒什麼的,老師不是總誇你學習學得快,考試成績好嗎?你把學習搞好就行了。”

伍元樂點點頭,說:“我知道,二蛋還很羨慕我呢,他背不下來東西總是被老師罵,我就沒有被罵過。”

她說著說著還有點小驕傲。

媽媽笑了,說:“嗯這就對了,不要瞎想。”

“好了,你去屋裡等著,媽媽去掛衣服。”媽媽站起來,一手抱著盆,另一隻手提著桶。

“好的媽媽。”伍元樂聽話地進屋了。

天空上,血紅的驚雷被漆黑的夜色覆蓋,接下來的六個小時裡,它的聲音都會變得微弱,不會影響到人們正常的生活。

媽媽走出大院門,現在屬於大部分人吃第一餐的時間,路上沒什麼人,隻有風刮起地上的塑料袋和媽媽一起走在路上。

為了避免導雷,人們不在高空晾衣,選擇在地麵支起塑料棚。

媽媽走到塑料棚下,四麵透風,就頭頂一麵遮擋防止引雷。前麵的衣服沒人收,媽媽往後麵走想找空支架,風冷冷的吹,帶著一股血腥味飄到媽媽的鼻尖。

媽媽摟緊胳膊裡的盆,她沒有停,而是放慢步伐走到血腥味最重的地方。

支架與支架之間,蹲在衣服下的身影肉肉一團縮起來,身邊還放著兩個空桶。

此刻,他已經忘記自己來的目的,正生吃地上那隻被剖開肚子的乳豬。

他似乎察覺到身後有人於是停下了動作,奇異的是,他聳動著鼻尖嗅著味道轉過頭,而不是因為聽見腳步聲。

眯著眼睛,他還沒長開帶著嬰兒肥的小臉上,嘴巴咧開一個笑,天真而友善地對她打招呼:“是元樂的媽媽,時阿姨!你也來掛衣服嗎?”

“哦對了,掛衣服,啊,我是來收衣服的!可是,可是!”

他猛然站起來,撞翻了帶來的空桶,又低頭看自己的手,手上都是鮮血,根本收不了衣服。他在衣服上亂抹想擦掉血,臉上也沒忘記擦,於是弄得滿臉豬血。

“怎麼辦,怎麼辦,我媽肯定要罵我了!”

他急了,看到腳邊的還淌血的小豬,像是找到了源頭,一腳把它踢出棚子,力氣太大豬血又濺到等著收的乾淨衣服上,這刻,他真的受不了了。

“麻煩,怎麼這麼麻煩!你們,”他指著衣服,“我要撕了你們!”

“二蛋!”

媽媽放下手裡的盆和桶,嗬住這個才八歲的小男孩。

被點名字的二蛋停下要撕衣服的手,神情看起來要掉眼淚,他說:“時阿姨,怎麼辦啊,我媽肯定要罵我了。”

他臉上都是血,眼淚偏偏從血上劃出兩條小路。

“不要哭二蛋,時阿姨幫你收拾,你去把手洗了,再來和阿姨一起收拾。阿姨在這裡等你,好嗎?”

“嗯!”二蛋點點頭,衝出棚子。

媽媽視線看向那隻小豬留下的一灘血跡,地上還有沒吃乾淨的肉塊。

紅色的驚雷在夜空裡流淌,像紅色的小溪流進漆黑的海洋,最終都要被黑色的海水吞噬。

坐在家裡的伍元樂正在看電視,這是一部紀錄片,據說是十前的人類世界。那個時候,天空是湛藍色的,上麵飄著一朵又一朵的白雲。

伍元樂手指向往地摸向白色的雲朵,原來比蛋黃顏色淺一些的就是雲朵的顏色嗎?

她沒見過白雲,不過她對黑色很熟悉,不論什麼時候抬起頭天空都是黑色的。

白色是黑色的反麵,那麼,它應該比雲朵的顏色明亮的多,要能讓伍元樂的眼睛都覺得刺痛!

而不是這淺淺的,無關痛癢的顏色。

伍元樂心裡有點輕視這部紀錄片,不過她還是想看下去,還可以跟張爺爺炫耀一下呢。

哐哐!

門被敲響了,是媽媽回來了嗎?

伍元樂立刻從凳子上站起來,跑到門口給媽媽開門。

而打開門後,渾身是血,眼神混亂的二蛋站在門口。他哆哆嗦嗦,衣服上是還沒完全乾涸的血跡,臉上也被血染紅,在他的鼻尖上還貼著一片肉碎。

“二,二蛋?”

伍元樂猶猶豫豫地喊他的名字。

“樂樂……”

他回應了她。

“啊!!!”

晾衣棚內,媽媽掛完了衣服也沒等到二蛋回來。她捶了捶腰,覺得有點累,就提好自己家的盆和桶打算回去。對於二蛋家她幫著收好的衣服她不想幫她們搬回去,想著就放在這,等二蛋回來了會自己拿回去的。

而二蛋生吃小豬,媽媽想到他每天抱著自己養的小豬在各家轉悠、炫耀自己的小寵物,心又沉了沉。

但吃生肉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太陽消失後,比這還驚悚的事情屢見不鮮,可日子還是得照常過,人在環境內習慣習慣就好了。

媽媽抱著盆,提著桶回家了。

院子裡筆直的走廊兩側是鄰居靜靜家,等她經過的時候,門從內打開,靜靜媽反常的對她欲言又止。

媽媽笑了下,問道:“怎麼了,靜靜媽。”

“剛才二蛋來了,你家姑娘……”

媽媽一瞬間瞪大了眼睛,丟開盆就朝家裡跑。

門是開的!

“樂樂,樂樂!”

媽媽著急地在屋裡看,等她視線停穩,才看見坐在電視機前的兩個小孩。

“你以後不準咬我,聽見沒?”

伍元樂伸手又打了二蛋一下,剛才疼死她了!

二蛋坐在伍元樂旁邊,點了點頭,他覺得電視機裡的內容很好看,就忘記自己還有衣服沒收了。

看見媽媽回來,雖然媽媽神態焦急,但伍元樂沒覺得有什麼奇怪的,她站起來走過去迎接媽媽,笑著說:“媽媽,你回來了。”

媽媽才回過神,伸手立刻把伍元樂摟進懷裡,她沒看二蛋,但話是對二蛋說的。

“二蛋,衣服阿姨幫你收好了,你快取了拿回家吧。”

“哦對,衣服!”二蛋從地上跳起來,才回過神,他的衣服都是血跡,臉上的倒是被擦掉不少,那是伍元樂剛才拿紙沾了水幫他擦的。

“謝謝阿姨,謝謝時阿姨!”

媽媽抱著伍元樂躲開,給二蛋讓出位置。伍元樂還想探出腦袋跟二蛋說再見呢,都被媽媽摟的不能動。

等二蛋走出屋,媽媽立刻把門關上。

她蹲下來,拽著伍元樂的胳膊看,看到小女孩蓮藕似的小臂上,有一排牙印,快要咬出血了。

媽媽沒說話,盯著伍元樂的胳膊沒動。

被媽媽的視線盯久了,伍元樂有點緊張,她想抽出被媽媽拽著的胳膊,就安慰媽媽道:“沒事的媽媽,二蛋經常咬我們!不過這次咬的好痛,我就喊的大聲了點。”

聽到這句話,媽媽抖了下。

她再次把伍元樂摟進懷裡,說:“我們走。”

“啊?”伍元樂一頭霧水,隻能被媽媽抱在懷裡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