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被高樓大廈切割成零碎的光斑，落在濕滑的巷弄裡。城市邊緣區的空氣中漂浮著機油與腐敗垃圾混雜的怪味，行人稀少，卻多是來曆不明的流浪漢、拾荒者、或躲避監控的“無證居民”。林小滿和江以辰一前一後穿行其間，注意力高度緊繃。

相比起市中心那富麗堂皇、充斥高端基因科技廣告的街景，這裡顯得陰暗與雜亂，宛如被時代遺忘的死角。巷口牆上噴繪著各種塗鴉：有人抨擊政府高壓政策，有人寫著支持“基因平權”的口號，也有人塗著怪誕的機械怪物頭像。交錯紛雜，色彩斑斕，卻帶著一種潛藏的暴戾氛圍。

“確定這兒就是‘老烏鴉’的地盤？”林小滿壓低聲音問。她用一頂破舊帽子遮住耳垂，生怕那塊與量子密鑰融合的褐斑被有心人盯上。

江以辰勉強支撐虛弱的身軀，緩緩點頭：“據我所知，他經常在這附近活動……不過要先找線人打聽。彆讓人覺得我們太‘好欺負’，不然會引來其他麻煩。”

他的話音剛落，巷子拐角便冒出兩個滿臉橫肉的壯漢，堵在路中間，似乎早就盯上了這對看似“落單的年輕人”。其中一個手臂上有金屬刺青，另一人則咬著煙頭，眼神不懷好意。

“兄弟，兩位看起來很麵生啊，迷路了嗎？”煙頭男冷笑著往前逼近，“這片區沒你們要找的東西，識相點，留下點過路費。”

林小滿心頭發怵，暗想糟了，這種地痞碰瓷在邊緣區並不少見。她下意識看向江以辰，卻見他神色依舊鎮定，隻是暗暗把機械左臂護在袖口裡，似乎隨時打算動手。

“過路費？”江以辰聲音冷淡，“我們沒空陪你們鬨。讓開。”

煙頭男輕哼一聲：“在這兒還敢硬氣？不知道誰罩著這條街啊。”說著，他猛地伸手想去扯林小滿的背包。

那一瞬，江以辰毫不猶豫地揮拳迎上。隻聽“嘭”一聲，煙頭男被他的機械拳頭砸得倒退兩步，嘴角流血。但江以辰也因身子虛弱，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

“你——”另一個壯漢怒喝，抬腿就要上前。但還沒等他出腳，拐角處忽然傳來一聲冷厲的嗬斥：

“住手！”

霎時間，兩個壯漢僵住不動，回頭望去，隻見一個穿黑色大衣、戴兜帽的老者正站在陰影中。他的臉頰乾癟，膚色黝黑，正用陰鷙的眼神盯著他們。林小滿注意到，那老者背後背著一把形狀古怪的短杖，末端似乎連接著某種能量管線。

“老……老烏鴉？”煙頭男低呼，麵露驚恐，連忙垂頭退後。

黑衣老者目光從兩個地痞身上掃過，聲音沙啞：“帶著你們的人，滾。”

煙頭男和壯漢噤若寒蟬，灰溜溜地將同伴攙扶起來，一溜煙跑遠。林小滿還沒弄清狀況，便聽見那老者冷笑道：“真是不長眼的蠢貨，居然敢把手伸到我頭上。”

江以辰緩了口氣，微微躬身行禮：“前輩，久聞大名——您就是‘老烏鴉’吧？”

老烏鴉眯起渾濁的眼睛：“你認識我？”

江以辰露出苦笑：“隻聽說過一些傳聞。我們想找您……求一條離開本城的路。”

老烏鴉麵無表情，意味深長地盯著江以辰：“你這半機械小子，看起來傷得不輕。她呢？”他的目光又落到林小滿身上，似乎隱隱察覺到她耳垂處被帽簷壓著的胎記光澤。

林小滿被這淩厲的眼神盯得心裡發毛，硬著頭皮回答：“前輩，我們可以付出相應報酬。隻要您能幫我們走一條不被官方監控的航線。”

老烏鴉沉吟片刻，忽然冷哼道：“跟我來。”

他轉身走向巷子更深處，腳步輕盈卻帶著一股老練的狠勁。江以辰和林小滿對視一眼，知道此人恐怕就是他們要找的“掮客”，便一言不發地跟上。

他們七轉八繞，最終來到一個廢棄工廠般的建築。老烏鴉抬手在牆上敲了三下，又按下某個暗格開關，鐵門“吱呀”一聲打開，顯露出一條向下延伸的狹窄通道。

通道裡燈光昏暗，空氣裡帶著機油和火藥的氣息。走到儘頭是個比地麵寬敞得多的地下大廳，周圍堆滿了飛船零件、發動機外殼，還有一些敞開的鐵櫃擺放著各式各樣的武器、儀器。顯然這裡是老烏鴉的隱秘窩點，或許也是他用來修理、改裝非法航行器的基地。

大廳中心，有一艘看上去頗具年代感的小型飛船殼體。它的船身斑駁不堪，表麵還噴漆了“Never Look Back”的英文塗鴉。林小滿心想：難道他們真的要坐這玩意兒離開星海市？

老烏鴉走到飛船旁的一張鐵桌前，拍拍椅子：“坐吧。”他自己則在對麵坐下，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瓶，拔開瓶塞灌了一口，看起來像烈酒或某種能提神的藥劑。他渾濁的眼眸泛起微光，開門見山道：“說吧，你們打算怎麼付我錢？能出得起多少？”

江以辰尚未作答，林小滿搶先說道：“我們帶著重要信息，關於‘晨星計劃’。如果你能把我們安全送出去，信息自然雙手奉上。”

“晨星計劃？”老烏鴉眉頭微挑，“久聞其名。原來如此。你們兩個，難不成就是被追捕的實驗體？”

他眼光毒辣，一下看穿他們的真實身份。林小滿微微皺眉，卻也明白對方在這條灰色地帶混跡多年，對基因改造項目與軍方機密多少有所耳聞。她不再隱瞞，點頭：“沒錯。昨夜的爆炸，就是他們動用量子技術想要清除……結果失控了。”

老烏鴉沉吟幾秒，突然咧嘴詭笑：“想必現在整個星海市的官方勢力都在搜查你們。你們願意先把‘晨星計劃’的一部分資料給我看看嗎？不然我拿什麼信服？”

林小滿與江以辰對視一眼，心中略感為難。他們並沒有完整資料，隻有母親當年的錄像片段與少量碎片化信息。可若不展示點乾貨，老烏鴉也未必真願意幫忙。

思慮再三，江以辰打開隨身殘破的終端，調出一段存儲在內部的影像——那是當初在地下醫療艙裡，林小滿曾看過的部分錄像：2013年火星基地，母親向女嬰耳垂植入芯片的片段，以及一張帶有晨星計劃標誌的文件掃描圖。

老烏鴉端詳了一會兒，嘖嘖嘴：“嗬，果然是當年的頭號機密項目之一。看來你們兩個小鬼還真是挺大來頭。那好，我對情報很感興趣，不過——”他話鋒一轉，“我需要更多的信息。譬如，你母親當年研究的最終成果是什麼？火星基地的坐標在哪？還有量子密鑰的核心機理……”

林小滿不由得握緊了拳頭：“這些資料還沒有完全整理出來。我們如果能安全離開，至少要找到火星舊址，才有可能把所有內容挖掘。到時候再交給你不遲。”

老烏鴉眨了眨眼，一副老奸巨猾的表情：“小姑娘，你可知道我在冒多大風險？若單純把你們送出城，或許還好說；但要是再送你們去火星或彆的地方，那可不是簡單的‘走後門’。我要動用很多關係和燃料，代價不小。”

江以辰咳嗽兩聲，語氣堅決：“我們不會讓你白白出力。你也看到了，我的身體裡有玉露錦根係改造，林小滿體內有量子密鑰——這兩者本身就是稀世難得的研究樣本。若你有門道，想必知道它們的潛在價值。隻要我們活著到達下一個安全站點，或者順利到火星基地，我們可以分享部分樣本數據。”

老烏鴉聽完，沉默許久，手指在桌麵慢慢敲擊。大概過了半分鐘，他仿佛做出決定般點頭：“好。交易成立。我先把你們送出星海市，送到附近的殖民地太空港。到時候再看情況，要不要帶你們去火星基地。如果你們騙我——”他目光一凜，陰森森地補充道，“彆怪我半路把你們扔下。”

林小滿心臟怦怦直跳，她沒料到對方竟然這樣直接。可現下也隻能接受。她與江以辰對望一眼，雙雙點頭算是回應。

“很好。”老烏鴉吸了一口氣，從椅子上起身，“趁早動身吧，越晚越危險。先準備一下，我讓我的手下整理飛船物資。三個小時後，我們出發。”

說罷，他轉身走向另一間燈火通明的倉庫。那裡麵能看到三五個青年正在忙碌，似乎在校準引擎或核對貨單。林小滿和江以辰被留在桌邊，你看我，我看你，一時間都有些心緒複雜。雖然和這個“老烏鴉”初次見麵，但對方似乎很有能量，也很貪婪；他們究竟該不該相信這個危險人物？

“走一步看一步。”江以辰沉聲說，拍了拍林小滿的肩，“至少這是我們現在唯一的出路。”

林小滿感到他掌心的溫度仍有些冷，卻不再像之前那樣虛弱。看來止痛劑和簡易藥貼多少有些效果。她輕輕點頭：“是啊。希望一切順利。”

就在老烏鴉手下忙碌的時候，距離這裡數公裡外的高樓天台上，蘇妍帶著一隻小型無人機隊，俯瞰全城。薄薄的霧氣讓城市天際線顯得朦朧，但她的機械臂上攜帶的偵查儀器足以捕捉到任何可疑目標——隻要目標暴露在公共攝像頭中。

“還沒有他們的下落嗎？”她冷冷質問身後一個身穿製服的青年。

青年擦了擦汗，吞咽道：“剛才有線報，說他們在一處旅館出現過，但等我們趕去，他們已經不見了蹤影。”

蘇妍眸子裡閃過冷意：“廢物！再擴大搜索範圍，把邊緣區的監控也接入進來。”

青年遲疑著說：“邊緣區的攝像頭大多被損壞或乾擾，再加上黑市勢力橫行……想搜查恐怕需要更多時間。”

“時間？”蘇妍一字一頓，“你知道組織對這件事多看重嗎？江以辰和林小滿身上牽扯到量子密鑰——這是首長多年來最想回收的實驗成果。你若是辦不到，我就換彆人。”

她回頭盯著青年，機械臂輕輕舉起，帶著致命的威脅。青年立刻嚇得後退一步，忙不迭點頭：“明白，我馬上去做！”

蘇妍冷哼一聲，揮手示意他趕緊滾。她抬頭看向灰蒙蒙的天空，腦海裡浮現出江以辰最後的身影——那隻破裂的機械眼，流淌下的數據流。她深知江以辰是S17號中最特殊的一個，若能將他重新回收，組織就能推演出“晨星計劃”更深層的改進方案。至於林小滿那個“C09容器”，若真是當年那位園藝師“親手打造”的作品，更是不可或缺。

“你們逃不掉……”她冷冷低語，把玩著自己袖口的一枚金屬圓片。那圓片正是“清除協議”的啟動鑰匙之一，被她隨時攜帶。隻要找到目標，便能毫不猶豫地執行終結。

三小時後，老烏鴉的飛船已經初步完成維護，懸浮在地下大廳中央。它雖然老舊，但改裝後的引擎發出低沉渾厚的噪音，看起來頗具動力。林小滿和江以辰在老烏鴉手下的指揮下，帶著簡易行李登上艙門。

機艙內部空間不大，隻有六七個座位，還有一些貨物被捆在角落。老烏鴉走在前麵操控主駕駛台，嘴裡嘟囔著：“彆弄臟了我的船，小崽子們。”

林小滿和江以辰對視一眼，各自坐下，係好安全帶。江以辰若有所思地撫摸自己左臂機械關節，神情中帶著警惕。他低聲對林小滿說：“彆放鬆戒備，這人不可信，我們必須防著點。”

林小滿微微頷首。她可以感覺到“老烏鴉”對他們有興趣，卻不是朋友式的善意，更像一隻尖嘴利爪的烏鴉在盯著即將腐爛的獵物。不過，他們現在沒有彆的路，隻能賭一把。

“準備起飛！”老烏鴉沉聲喊道，猛地拉動操縱杆。飛船引擎轟鳴，緩緩升離地麵。

伴隨氣流震蕩，天花板的艙燈閃了閃，門外的鐵門自動打開，露出通往地麵上一條傾斜的升降通道。飛船頂著電火花和刺耳噪音，硬生生擠了出去，最終衝破上方的廢棄工廠屋頂，飛向灰蒙蒙的天空。

林小滿向下俯視，看到那片破敗的建築群越來越小，心中百感交集。或許，這座城市今後隻會在她的記憶裡出現——她甚至沒來得及去收拾更多個人物品，就這樣倉促離開了自己原本的“新學期”和“普通生活”。不知道還有多少人在背後遭受牽連，比如那些老師和同學們……

江以辰也沉默不語，頭靠在座椅背上，麵色還是有些蒼白。林小滿能看出，他身體尚未徹底康複；她伸手握了握他的手指，輕聲說：“我們會好起來的。”

江以辰側頭看她，眼底泛起一絲柔和：“嗯。”

“嘟——”突然，駕駛艙裡響起警報。老烏鴉臉色一變，猛地拍打儀表：“該死！有人在用高頻雷達掃描我們。”

林小滿心口一緊：“是蘇妍的人？”

“不知道。”老烏鴉咒罵一聲，“反正彆想讓我老烏鴉被抓。都坐穩了，我要開啟隱形屏障，全速脫離。”

說著，他熟練地撥動幾組開關，飛船外殼泛起一層詭異的電流波紋，與周圍天空融為一體。隨即，發動機發出更大轟鳴，帶著整艘飛船如離弦之箭般射向遠方。

伴隨劇烈的氣流衝撞，林小滿隻覺得耳膜發脹，心臟怦怦直跳。艙室窗外景物飛速往後掠去，整座城市與她漸行漸遠。她咬緊牙關，讓自己不至於在這強烈震動中失神，手依舊緊緊握住江以辰的指尖，似乎那是她唯一的安穩所在。

她不知道蘇妍是否已經追蹤到這一幕，也不知道下一步還有多少險阻在等著他們。但至少，他們成功踏出了逃離的第一步。

飛船在雲層間穿行，破曉的陽光斜射進舷窗。暗影與希望交織，新的旅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