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天幕如同一張巨大的黑網，牢牢地籠罩著這片大地。小型飛船“永不回頭（Never Look Back）”號像一隻受傷的夜鷹，歪歪扭扭地掠過城郊上空。機身外殼偶爾迸發出幾道細微電弧，那是老烏鴉私自改裝的隱形屏障在勉力運作。由於能源不足，這道屏障仿佛風中搖曳的燭火，隨時可能熄滅。

林小滿坐在副駕駛座椅上，死死抓住扶手，目光透過舷窗俯瞰遠處逐漸縮小的城市燈火，心中五味雜陳，就像打翻了調料瓶。她原本隻是一名星海中學的新生，期待能在校內安心學習繪畫、參加社團，為考取理想藝術學院鋪路。可如今，一場災難般的“量子湮滅”摧毀了所有平靜，她被迫與那個曾被她視為“對立麵”的江以辰一起，踏上危機四伏的逃亡之旅。

坐在她身側的江以辰，沉默地倚靠座椅，呼吸略顯急促，仿佛體內的某個機械引擎在艱難運轉。由於與玉露錦根係過度融合，他的身體還遠未痊愈；那隻機械義眼在先前的爆炸衝突中嚴重受損，讓他的左側視野一片空白，隻能依賴右眼高度戒備，宛如一匹受創的孤狼。

飛船主駕駛位上，老烏鴉正不停地撥動儀表，努力維持低空巡航。他那張被風霜刻畫的臉布滿了皺紋，緊鎖的眉頭好似扭成了一股粗麻繩。緊挨在他身後的狹窄艙室裡，堆滿五花八門的金屬零件與補給箱，宛如一個移動的廢品收購站。發動機不時噴出火花，轟鳴聲不絕於耳，讓林小滿內心七上八下，不禁擔憂這艘老舊飛船能否真的帶他們安全離開。

“能源模塊快到極限了，再飛十分鐘左右，屏障就會徹底失效。”老烏鴉掃了眼控製麵板上鮮紅刺眼的警告燈，語氣陰沉，“你們最好祈禱，蘇妍那幫人的雷達還沒鎖定我們。等屏障消失，就隻能靠機動規避，聽天由命了。”

林小滿心裡猛地一沉，仿佛墜進冰冷的深井：“那我們接下來要怎麼走？”

“先飛往東南方向的廢棄礦場上空，那兒地形複雜，像是被狗狠啃過的骨頭；官方防空係統在那兒也有不少盲區。等我們混過去，就能直抵平流層穿梭口，再轉去近地軌道。”老烏鴉邊回答邊微調航向，顯然對這片灰色航線十分熟悉，活脫脫一個經驗老道的走私販子。

江以辰扶著座椅，勉力坐直身子，低聲問道：“等離開地表後，會去哪裡對接？不是說要先去某個殖民地的太空港，再設法搞到火星船票嗎？”

老烏鴉發出輕蔑的哼笑，語氣中帶著幾分狡黠：“小子，你以為跑去火星基地這麼容易？先不說你有沒有合法許可，就算你真搞到飛船，也不一定能直接駛入火星近軌道。那邊軍方警戒比這裡還嚴，想無聲無息潛進去，難如登天。”

林小滿皺緊眉頭，仿佛兩隻小小的毛毛蟲在她額頭交戰：“所以……我們得繞遠路？”

老烏鴉拍了拍操縱杆，像在安撫一匹不安分的馬：“對。先去‘荒星一號’衛星殖民地，那是個私人開發的采礦站，監管鬆散，魚龍混雜，走私貨物天天飛，彆說你們想偷渡去火星了——隻要掏得起價錢、或者能拿出足夠的‘價值’，就能搭上‘邊境運輸船’。據我所知，那運輸船在太空港和火星之間往返貨運，行事低調，效率也高，當然，也最危險。”

聽到“價值交換”四字，林小滿麵色黯淡，牙關微咬，宛如吞下一顆苦澀的酸果。她明白，自己和江以辰所掌握的關於“晨星計劃”的關鍵情報，八成會淪為他們在宇宙航線上通行的“硬通貨”。但正因如此，她也愈發體會到那種被命運裹挾的無力感，宛如被蜘蛛網困住的蝴蝶。

江以辰淡淡吐了口氣，沒有多言。他清楚老烏鴉正盯著他們手裡的情報，當中的量子密鑰及身體改造成果都是稀缺資源。但眼下，隻要能保住性命，就有機會跟這隻老狐狸好好“談價還價”。

“彆再磨蹭了，做好心理準備。”老烏鴉敲了敲艙壁，“前麵就是東南礦區，屏障也快要耗儘。我再提醒一次：要是被防空炮台盯上，我可第一時間彈射逃生，你們的死活，和我沒啥關係。”

說完，他猛地加大油門。飛船尾部噴射出更刺眼的藍白火舌，轟鳴聲急劇攀升，機身像離弦之箭一般猛地衝了出去。林小滿趕忙扣緊安全帶，臉色刷白似紙，但心裡卻更加堅定：無論如何，她都要離開這片是非之地，查明母親當年失蹤的真相，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

礦場上空的氣流極為紊亂，彷佛一鍋正被燒開的濃粥。地表處處都是采掘留下的巨大坑洞與溝壑，好似被巨獸貪婪地啃咬過的奶酪，還不時卷起陣陣沙塵。淺黃霧靄像一件沉悶的灰黃披風，將天空也蒙上一層陰鬱色調。飛船貼著數十米的極低高度穿梭，險象環生，宛如風暴中掙紮的海燕。

“這裡原先是地外資源公司的外圍礦場，用來提煉稀有金屬、航天燃料。後來資源枯竭，公司撤走，就變成了沒人管的廢區。”老烏鴉提高嗓音，似乎對這地形滾瓜爛熟，“但這裡從沒真正‘安全過’，有私挖濫采者，也有黑市武裝，戒備混亂得很。”

忽然，江以辰的瞳孔一縮，低聲預警：“前方……有無人機編隊！”

林小滿聞聲趕緊望向舷窗，隻見沙塵深處若隱若現地閃爍幾點紅光，宛如惡魔的眼睛。這些燈標在空中呈扇形散開，明顯是某種圍捕陣勢，迅速逼近，好似正收攏的捕獵之網。

“糟了……”老烏鴉不耐地低咒，“八成是蘇妍那些家夥先一步得到消息，或者官方啟動大規模搜查。真他媽晦氣。”

林小滿猛地抓緊扶手，聲音發顫：“我們怎麼躲？”

老烏鴉臉色難看，咬牙道：“能躲就躲，躲不開就隻能打。”說罷，他猛然把飛船急速俯衝到近地狀態，期望借助地形掩護。但就在這當口，機身四周驟然閃過幾道微弱電弧，“滋滋”兩聲後瞬間熄滅。

隱形屏障能量耗儘！

失去屏障庇護的飛船一下暴露在敵方雷達與可見光偵測下，宛若赤裸裸地站到聚光燈下。那些紅點迅速聚攏，形成封鎖陣形，顯然已鎖定他們這個不速之客。

“都給我坐穩！”老烏鴉怒吼，猛力扭動操縱杆，讓機身以近乎垂直的角度側翻，險險擦過礦坑邊緣。地麵揚起的滾滾塵埃化作翻騰的沙浪，將視野淹沒。

緊接著，“噠噠噠——”機槍掃射聲在上方撕裂空氣，幾條熾熱彈流掠過飛船，擊中外殼，發出讓人牙酸的金屬撞擊。老烏鴉當機立斷，再次拉動飛船做了一個蛇形翻滾，勉強躲開第二輪火力。

“後麵還有四架！”江以辰神色凝重，以僅存的右眼追蹤那幾抹迅速移動的紅點。

林小滿臉色發白，死死抓住儀表台，腦中閃過之前在禮堂驚險逃生的畫麵。她沒料到離開市區也再度陷入危機，那種命懸一線的感覺讓她寒意直冒。

“老烏鴉，能還擊嗎？”她顫聲問道。

“當然能！”老烏鴉冷笑一聲，操縱台一側彈出幾排按鈕。他迅速按下其中一個，飛船尾部延伸出小型炮管，自動鎖定後方空域。

“轟——”

伴隨火焰噴射，導彈劃出弧線刺向無人機群。沙塵中騰起巨大的火球，隱約傳來兩三聲爆炸，整片礦區上空一時間煙塵滾滾。飛船尾部也猛烈晃動，警報此起彼伏，說明敵方無人機同樣展開反製。

林小滿透過雷達看到，後方至少還有一架無人機殘餘，正挾怒火呼嘯逼近。

不等她提醒，江以辰搶先按下另一個武器開關，飛船尾部再度噴出熒藍色脈衝，撕裂空氣，“噗嗤”一聲把那架無人機震成碎片，火星四濺地墜向地麵。

不過短短數十秒，敵方無人機或被摧毀或退散，飛船外殼也多了好幾道冒煙的彈痕，機艙內警報聲大作。老烏鴉臉色鐵青，破口大罵：“媽的，這一路全是幺蛾子！你倆當真是燙手山芋，老子真不知哪輩子造了孽！”

“對不起……”林小滿低聲說，表情尷尬又內疚。若不是她身懷量子密鑰，被蘇妍盯上，老烏鴉也不會卷入如此危局。

“先彆廢話。”老烏鴉咆哮，“我已經給荒星一號發了暗頻交易請求，讓他們準備接應——”

話音未落，雷達探測器陡然閃爍大片紅光。隻見遠處沙塵裡，一道更大更陰沉的黑影正破空而來，體積遠超先前那些無人機，宛如在空中突擊的鋼鐵猛獸！

江以辰定睛一看，臉上血色一空：“那是……禿鷲武裝直升機？”

老烏鴉怒拍艙板，神情猙獰：“見鬼，這群黑市雜碎也攪和進來了？他們多半以為咱們載有值錢貨，準備半道兒打劫！”

“禿鷲”是邊緣區私人武裝慣用的中型戰機，體型小巧但火力駭人，機動性極高，專門在荒野或礦區攔截過往可疑目標。一旦發現獵物帶有“油水”，就會不惜代價大舉圍堵。

林小滿心頭一緊：“還能打嗎？對麵可不是無人機了……”

老烏鴉冷冷道：“要麼打，要麼跑，你們自己選。‘禿鷲’隻要聞到錢味，就會像狗皮膏藥一樣黏上來。”

江以辰目不轉睛盯著雷達，那架“禿鷲”正在快速上升，想居高臨下發起突襲。明顯，對方要用機炮或導彈進行空中攔截，一旦得手，他們必將葬身火海。

“跑吧……”江以辰低喝，“飛船已經傷得不輕，若在這兒纏鬥過久，等蘇妍的人追上來，我們就徹底完了。”

老烏鴉二話不說，把油門推至極限，主引擎嘶吼震天，整個機身猛然加速。林小滿和江以辰被強大推力死死壓在座椅上，隻覺肝膽欲裂。機外沙塵和崎嶇地形以驚人的速度向後倒退，飛船隨時可能在亂流中散架。

“嘭、嘭、嘭——”

後方炮火連響，火舌撕開空氣，狠狠轟擊在飛船尾部，艙內警報再度尖嘯。老烏鴉汗水直流，卻仍死死咬住操縱杆。他猛地一個上揚，讓飛船越過山崖突起，然後閃電般俯衝借地形繞到另一側，逼得“禿鷲”射擊落空。

在激烈的翻滾中，林小滿胃裡翻江倒海，若非安全帶牢牢扣著，她早被甩出去。忽然，她餘光瞥見儀表屏上閃爍一抹綠色——那是老烏鴉提到的平流層穿梭口！隻要飛過去，就能切換到更高空，用二級引擎衝入近地軌道，擺脫黑市直升機。

可對麵“禿鷲”也不是菜鳥，察覺到他們意圖後再度拉高，引擎嘶鳴中占據上方，把炮口對準飛船的左側。火光爆起，飛船金屬外殼頓時被刮開了一道長長的裂口，空氣“嘶嘶”外泄，艙壓驟降。

“混賬……”老烏鴉額頭青筋暴起，急踩踏板，讓飛船來了個極限側翻，用側翼抵擋炮火，避免駕駛艙直接被擊穿。

性命攸關之時，江以辰忽然死死攥住林小滿手臂，大聲喊：“小滿，幫我打開火控係統，鎖定對方雷達！”

“啊？！”林小滿被這出其不意的請求嚇得睜圓雙眼，一時不知所措，像一隻受驚的小鹿。可她很快回過神，顫抖著點開火控界麵。

“我還能把機械臂裡殘餘的能量釋放出去，用它配合飛船的脈衝炮……進行一次超負荷乾擾！”江以辰急促解釋，“如果能癱瘓‘禿鷲’幾秒，我們就能衝上去！”

林小滿連忙輸入指令，並把飛船尾部自動炮台對準“禿鷲”。江以辰咬緊牙關，右手飛快地在操縱台上敲動，左臂的金屬關節劇烈抖動，齒輪心臟隱約閃爍詭異的藍光。

就在那一刻，林小滿耳垂處的褐色胎記驟然灼燒，量子密鑰仿佛感應到江以辰體內玉露錦基因的異動。她咬緊牙，強忍刺痛。

“去死吧——！”江以辰猛地把能量全部灌入炮台。

“轟——”

一道比先前更耀眼的白色脈衝衝向空中，“禿鷲”瞬間被高強度電磁乾擾籠罩，機艙儀表紊亂，駕駛員失去控製。隻見那直升機尾翼亂顫，在沙塵上空打轉，不受控地栽向地麵，發出一連串金屬摩擦與爆裂的巨響。

“成功了！”林小滿驚呼。老烏鴉眼裡也掠過一絲難以置信，當即抓住機會，將飛船全力衝向目標坐標。破舊機身在劇烈抖動中勉強維係升力，最終衝出礦區的灰黃霧幕，直抵更高空。

雷達上再無追兵的蹤影。

林小滿舒了口氣，整個人幾近虛脫。她轉頭看到江以辰的機械左臂不住顫抖，合金護板冒起絲絲焦煙，齒輪心臟的藍光忽明忽暗。“你還好吧？”她趕忙扶住他。

江以辰勉力扯出一抹苦笑：“死不了……就是又透支了。”

老烏鴉深吸一口氣，冷哼道：“勉強逃過一劫。可彆再讓我飛船上演這玩意兒第二次，不然我們可一起陪葬。”

飛船隨後攀升到萬米高空，接入平流層穿梭口，機體震動漸漸緩和。老烏鴉切換至二級引擎，開始向近地軌道飛行。漫天星光逐漸顯現，地表燈火與塵沙被拋在身後。林小滿總算能在座椅裡鬆下一口氣。

他們僥幸地擺脫了地麵追兵，但前方的路依舊危機重重。荒星一號究竟是什麼樣的所在？蘇妍會否在太空繼續追擊？一切疑問都伴隨著飛船的升空，撲麵而來。

然而，她沒有太多思考時間。江以辰那邊依舊痛苦，機械左臂幾近癱瘓，齒輪心臟紊亂跳動。林小滿心裡五味雜陳，卻隻能默默地握住他的手，暗暗祈願他們能平安抵達下一個目標。至於母親當年的研究、量子密鑰與晨星計劃的真相，也許都藏在更遙遠的深空——等著他們一步步揭曉。

對於這一切，林小滿尚無答案。但她清楚，既然踏上這條逃亡之路，便再沒有回頭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