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與清醒之間，林小滿隻覺得自己身處一片混沌。耳垂那股灼燒感還未完全消失，腦海裡卻漸漸浮現出一連串陌生影像：實驗室、玻璃培育皿、遍布金屬藤蔓的花朵，還有一個裹在防護服裡的女人，正抱著嬰兒低聲啜泣……

“喂——你還好吧？”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將她從半夢半醒中拉回現實。她睜開眼，發覺自己正躺在一個半透明的醫療艙裡，頭頂是藍色的掃描光束。那光束刷過她的耳垂，同時在艙蓋上投映出三維基因鏈的立體影像。她看著那影像扭曲變化，像極了藤蔓般的雙螺旋結構。

“這是……哪兒？”林小滿口乾舌燥，嗓音沙啞。

“地下二層的醫療站。”江以辰坐在控製台旁，正調出一係列數據。他半敞的襯衫裡露出金屬與皮肉纏合的部位，尤其是在心口處，一塊橢圓形的鏤空區域可以看到內部微型齒輪緩緩旋轉，還有幾縷藍色熒光液在透明管道裡流動。

“你……”林小滿咽了口口水，“這算是……心臟？”

江以辰微微點頭：“不全是。更確切說，這是‘齒輪心臟’與‘玉露錦根係’共生後的產物。我身體有一半在‘晨星計劃’的改造中被徹底破壞，現在能維持正常機能，是因為……”他說到這兒，聲音頓了頓，仿佛回憶起痛苦的往事，“因為你母親主導過的實驗項目。”

“我母親？”林小滿愕然，看著那透明艙外縈繞的管線。“她隻是個園藝師啊，從小就教我識彆各類植物種子……”

“她不止是園藝師。”江以辰抬眼，神色複雜，“晨星計劃的核心，是通過基因編輯與量子技術，讓人類在極端環境下也能自給自足、進行光合作用。你母親對植物基因有極深的研究，當年她在火星基地……做了相當多的前沿實驗。”

林小滿嘴唇蠕動，想反駁卻又說不出話。她腦海中浮現那些小時候的畫麵：母親房間裡堆積如山的文獻，偶爾深夜傳出的實驗數據播報，還有她那時看不懂的字眼——“基因融合”“人類光合化”“量子植入”。那一切，被自己當作母親“科研花卉”的工作而忽略了。

“還有這個。”江以辰敲擊了一下控製麵板，一段全息錄像投射出來。畫麵中，時間戳顯示是2013年，地點標注為某個火星基地實驗室。一名身穿厚重防護服的女人，將一枚發光的芯片緩緩植入一個女嬰耳垂的位置。女嬰的啼哭聲淒厲刺耳，卻被層層電子牆包圍，聽起來沉悶又悲涼。

林小滿呆呆地盯著畫麵。在那女嬰耳垂處，她看到了和自己一樣的褐色胎記。“不……不可能……”

“我第一次見到你時，就看到你耳垂的褐斑。那就是你母親當年植入的‘量子交互載體’，也就是蘇妍口中的‘C09號容器’。而我……”江以辰解開襯衫，露出肩胛處與背部的一連串疤痕，“我是S17號實驗體。我們都被卷入了這個項目，甚至沒得選擇。”

周圍空氣仿佛凝滯，林小滿大腦一片空白，隻有心口那股隱隱窒息讓她意識到她還活著。她咬住唇，視線落到錄像裡那個戴防護頭盔的女人，儘管看不清容貌，但她的聲音——那哽咽的語調，與母親平日裡溫柔的語氣何其相似。

“彆再看了。”江以辰關掉投影，“雖然有很多事你還不知道，但你得明白，你的身體裡，已經擁有了不可逆的量子種子。那枚紐扣……或者說，量子密鑰，一旦與你完全融合，蘇妍和她背後的勢力絕不會放過你。”

“你又是……怎麼陷進去的？”林小滿抬頭，看見江以辰的眼神裡既有憤怒，也有痛苦。

他微微閉眼，似乎強忍記憶的轟擊：“七歲那年……我父母雙亡，被組織帶到火星基地。無休止的手術、改造、基因注射……我變成了半機械人，也種下了玉露錦基因。那種植物，可以同化人類□□形成光合結構——例如取代部分心臟、供給氧氣、維持基本代謝。”

“為什麼……要這樣做？”林小滿顫抖地問，“難道是為了在星際環境下生存？”

江以辰沒有回答，反而凝神傾聽遠處的動靜。突然，警報再次大作。金屬牆壁一聲巨響，蘇妍的機械臂狠狠擊穿防爆玻璃，碎片飛濺。她身後伴隨大批納米無人機，如同銀色洪流滾滾而入。

“他們追過來了！”林小滿驚呼，連忙想從醫療艙內爬起。但她剛一動作，頭部就傳來眩暈，差點摔倒。

“躺好！”江以辰不容分說將她重新按回艙內，“你忘了耳垂裡還有量子密鑰？你的基因與它還在融合階段，需要抑製劑穩住，否則強行運動會崩潰。交給我。”

話音未落，他將連著自己身體的輸液管扯下，一管藍色血清裡瞬間外泄。他顧不得疼痛，直接將那血清往自己太陽穴處注射。齒輪心臟在他胸腔內發出驚人的共鳴，嗡嗡的機械聲幾乎要震裂林小滿的耳膜。

“共感艙啟用後……會痛。你必須忍住。”

江以辰急促地說完這句，就俯身在控製麵板上敲擊。下一秒，醫療艙四周突起數十條纖維般的神經連接線，猛然紮進林小滿的頸後接口。她隻覺得一陣撕裂般的劇痛衝擊了中樞神經，意識幾乎在瞬間崩潰。

朦朧中，她仿佛看到了江以辰的記憶：他七歲，被綁在手術台上，金屬冷光下，一個女人的身影顫抖著把量子紐扣放在他胸口。那種痛讓男孩撕心裂肺地尖叫，但女人隻是低聲重複：“晨兒……替媽媽完成最後一步……求你了……”一如錄像中母親對女嬰的訴說。

“那是……我母親？”林小滿在共感中顫聲自語。場景飛快切換，她看到江以辰渾身血汙地掙紮，看到玉露錦植物的根係刺穿他脊椎，如同一條條機械管道共生在他體內。還看到他失去光芒的眼睛，和半張冷漠如死灰的臉。

現實裡，醫療艙的玻璃已被震得“哢哢”作響。蘇妍帶著無人機群強行闖入，然而艙室上方驟然落下大量金屬藤蔓——那是玉露錦的母株，狂亂地鑽出通風管道，葉片間射出幽藍的冷光，與無人機火花四濺地糾纏在一起。

“真感人，”蘇妍用擴音器發出冷漠的聲音，“C09號容器居然會保護實驗體S17。你們不過是些‘工具’，以為這樣就能逃？”她指尖閃過一道紅光，隨即毫不猶豫按下一個紅色清除鍵。

下一瞬，艙室角落突然出現耀眼的白光——湮滅反應開始了！量子塵埃在空氣中顯現，逐漸向中心凝聚。“撤離——”有人在蘇妍身後高喊，但通道已被大麵積藤蔓封鎖，一時間難以退走。

“走！”江以辰咬牙把林小滿從艙內抱起，強行拽斷連在她頸後的神經線。她在劇烈頭痛和眩暈中睜開眼，看見實驗室內光線扭曲，儀器設備不斷塌陷成灰色微粒，宛如瞬間蒸發。

“那是……量子湮滅。”江以辰呼吸急促，“他們……要毀掉這裡所有證據。”

煙塵翻滾、爆炸聲震耳欲聾。玉露錦母株的金屬蔓雖然瘋狂生長，但也抵擋不住湮滅波的侵襲，葉片邊緣被撕裂，花朵像蒸發一樣消失在氣浪中。蘇妍和無人機群瞬間被激光束與粉碎性爆炸隔絕，看不清生死。

“快！”江以辰護著林小滿一路朝安全通道滾過，艙門被震飛，他們險些被氣浪吞沒。通道另一端，紅色緊急燈閃爍，出口處立著一個下沉的閘門，通往校區下方的逃生洞口。轟鳴聲猶如猛獸在背後嘶吼，隨時可能將他們吞噬殆儘。

鑽進通道的刹那，林小滿聞到一股檸檬糖的酸甜氣息。江以辰竟從校服口袋掏出一顆糖，塞進她手裡。那糖紙上模糊顯影著一幅星圖，與林小滿耳垂褐斑裡偶爾閃爍的紋路無比契合。

“記住這個坐標……那是我們……”江以辰話沒說完，天花板上的鋼梁突然鬆動轟塌，一塊碎片砸中他的左眼，他那隻機械義眼登時炸裂，光束像液體般噴湧而出。數據流以淚水形態淌下，他發出悶哼，抱著林小滿側身翻滾，勉強躲進最後一截安全滑道。

轉瞬間，爆炸氣浪徹底吞沒了他們身後的一切，醫療艙、玉露錦、無人機……全數化為塵埃。在被氣浪掀翻的衝擊中，林小滿隻覺得耳邊嗡鳴不斷，世界在翻轉扭曲。她努力睜眼，卻看不清眼前，她唯一的知覺是那隻緊緊抱著她的手臂。

當一切重歸混沌，她陷入了深深的昏迷。迷糊裡，她好像回到童年時母親懷抱的溫暖，然而這溫暖，卻夾雜著齒輪與金屬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