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堂中央那片巨大弧形穹頂,被打磨得如同水晶般光潔,四周金屬支架在明亮的燈光下呈現出微微的銀色倒影。林小滿坐在最後一排,她的視線穿過前方成百上千的新生腦袋,落在投影幕布上正緩緩旋轉的全息校徽上。
這是新學年的開學典禮。一所以高科技與生物研究聞名的新型高中,坐落在城市西郊——高聳的玻璃走廊與四通八達的磁懸浮管道銜接在一起,宛如某種大型科幻裝置。新生報到時,人手分發了一枚帶有全息投影功能的紀念臂章,用於在校園內進行身份識彆。林小滿不喜歡那些閃閃發光的科技裝置,覺得它們冰冷而刻板。她更享受臨摹素描的靜謐時刻,尤其是在禮堂這種嘈雜環境裡,隻有筆尖與紙麵摩擦的沙沙聲還能讓她安靜下來。
主席台上,校長正醞釀著一篇雄壯的開學致辭。他的音調有些故作激昂,不斷提及學校“擁抱未來、挑戰極限、堅持科研創新”的曆史。林小滿無心聽講,腦海裡浮現出三天前母親給她打電話時的聲音——母親遠在外地,自稱是個“自由園藝師”,常年遊走在各地研究植物病蟲害與新型培育技術。可某些零碎的記憶告訴她,母親似乎不僅僅隻是種花草而已。小時候在家裡,就能看到各種試管、培養皿,以及沒來得及收起來的資料表格,上麵還印著古怪的機構LOGO,隻是那會兒她還看不懂。
“請新生代表江以辰同學,上台致辭。”
校長收起光學麥克風,朝著側幕燈光處做了個手勢。一個修長的身影慢慢走上台,身穿深藍色校服,袖口與領口均繡著精致的藤蔓花紋。林小滿抬眼看去,隻見他眉目清俊,神情卻淡漠,好像對台下一切都不感興趣。視線再往下移,她注意到他腕間掛著一條古舊的懷表鏈,當台上燈光灑過那鏈條表麵時,竟折射出奇異的幽藍光暈。
“他是誰?”林小滿低聲嘟囔。周圍沒人回應,或者說,大多數新生都跟她一樣茫然。
江以辰站定,微微低頭調試自己麵前的控製麵板。正當大家以為他會娓娓道來一段有條不紊的新生代表發言時,禮堂穹頂頂部的納米投影儀卻忽然發出“嗡——”的一聲刺耳蜂鳴。投影幕布出現短暫的閃爍,全息校徽的光線忽明忽暗,投射到穹頂上形成一片交錯的陰影,如盤繞的藤蔓般。
“不好意思,係統似乎有些故障。”江以辰的聲音冷冷淡淡,但足以讓人聽清。他伸出手指,在控製麵板上迅速操作。一連串代碼流從他麵前浮現,卻又很快消散。他看似專心致誌地處理故障,但林小滿卻捕捉到一個細節:那銀色鏈條末端,刻著一個類似羅馬數字“ⅩⅦ”的符號,閃了閃,仿佛嵌著某種微型發光體。
台下有些躁動,新的尖銳聲波突然撕裂了麥克風裡校長原本想開口說的話。嘈雜的聲響之中,禮堂吊燈齊刷刷地暗了下去,整個空間陷入一片昏黑。僅存的應急燈在禮堂兩側散發出幽藍色指示光,但不足以照亮台上台下所有人。
黑暗中,有人驚呼,有人竊竊私語,也有人快速拿出手電或手機光源。就在此時,林小滿聽見一聲輕微的金屬墜地的脆響——宛如細小的貝殼或紐扣跌落在堅硬地麵上的那種聲音。
“叮……叮——”
那聲音似乎就在她附近。林小滿下意識彎腰,她的目光跟隨微弱的藍光,一點一點朝前摸索。手指尖很快觸到一個冰涼的殼狀物體。她微微用力捏起,形狀像極了某種小巧的鈕扣,但泛著幽深的光澤。她的心臟不知為何突然狂跳,耳垂上那塊淺褐色胎記驟然發熱,好像裡麵埋著某種微型芯片,正在過載發燙一般。
與此同時,她的視網膜裡突然閃現出一行全息紅字:【檢測到GN-QK17量子密鑰】。那行字泛著冷冷的光,清晰得宛如直接投射到她大腦神經中。
“彆碰它。”
就在林小滿尚未回神的一瞬,那個冷漠的聲音緊緊貼近耳畔。她猛地抬頭,看見江以辰不知何時已來到她的麵前。他右臂的校服袖口破裂一截,暴露出底下金屬骨骼的輪廓。更駭人的是,他左眼虹膜像是玻璃般碎裂開來,露出底層冰冷的光子傳感器。那人類右眼與機械左眼的割裂感,和他此刻帶著些許慌張的神情融在一起,讓她脊背發涼。
江以辰想伸手去搶她手裡的那枚“量子密鑰”,然而突然間,一絲刺目的強光自那枚紐扣迸射出來。它仿佛感應到什麼,瞬間裂成兩半——一半跳躍似的吸附在江以辰的掌心,在他掌紋上形成一道詭異的亮銀色紋路;另一半竟如液態金屬般流動,猛然滲入林小滿耳垂的褐斑。
她驚呼一聲,痛感猶如針刺。那塊褐斑在高溫下泛著淺金色的光,似乎與那神秘金屬產生了融合。她還沒來得及反應,二樓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高跟鞋敲擊金屬台階的回蕩尤為明顯。
“實驗體S17接觸密鑰,執行記憶清除協議。”
一個冷峻的女聲自樓上傳來。緊接著,人影乍現——是一個身穿深灰色製服的女人,鬢角高高綰起,雙瞳微縮成狙擊鏡般的同心圓。她輕倚欄杆,俯視禮堂昏暗下的混亂場景。
“蘇妍……”江以辰看見她,聲音夾雜著機械摩擦般的噪音,神情更加戒備。他朝林小滿低吼,“跑!”
林小滿一愣神,那名叫蘇妍的女人卻已從袖口處釋放出數十隻微型納米無人機。那些銀白色的飛行器像一團流動的霧氣,嗡鳴著朝禮堂下方籠罩過來。無人機的翅翼振動,發出刺耳高頻噪聲,不斷閃爍細微的紅光。
“和她在一起的那個女孩也是實驗體嗎?”蘇妍冷冷掃視黑暗中的林小滿,瞳孔的狙擊鏡圈飛速旋轉,“立刻清除。”
話音剛落,江以辰突然飛身躍下,用金屬左臂格擋住迎麵撲來的無人機群。他的動作乾脆利落,卻似乎受到某種程序乾擾,左眼時而閃爍,時而暗淡,讓他整個人時刻處在崩潰邊緣。“我們必須離開這裡——”他一把抓住林小滿的手腕,拖著她衝向最近的安全門。
他們猛地撞開禮堂側門,碎裂的玻璃渣飛濺。外麵是校園後花園的一角,栽種著一種名為“玉露錦”的新型觀賞植物——它們枝葉廣闊,葉片呈半透明的淡綠色,花朵形似盛開的貝殼,但邊緣帶著金屬光澤。就在兩人經過的一瞬,這些玉露錦忽然齊刷刷向□□斜45度,葉片邊緣裂開,露出如同手術刀般的金屬齒。
“這不是普通植物!”林小滿嚇得心臟發冷。她母親以前也培育過類似的植物,但從未見過如此詭異且具有攻擊性的形態。
江以辰的耳麥中傳來急促的電流噪音,他側頭看向林小滿:“跟著光譜跑!”說完,他狠狠擲出懷表鏈,懷表鏈在空中釋放出一道淡藍色光束,投射到夜空中,似乎在檢索某個坐標。
玉露錦根莖似能感應到光線或溫度的變化,它們一邊顫動,一邊發出低沉的金屬摩擦聲。就在那些葉片欲再度張開的刹那,林小滿感覺到耳垂一陣刺痛,褐斑處泛起細微的藍光,好像與江以辰掌心的那道紋路產生共振。短短幾秒,植物們像是被無形的指令所束縛,動作停滯了片刻。兩人抓住機會,急忙衝出花園,消失在昏暗的廊道裡。
身後,無人機的嗡鳴聲此起彼伏,緊緊追趕。蘇妍的腳步聲在廊道上方若隱若現,“彆讓他們跑出學校!”她的聲音透著冷酷與不容置疑的命令。巨大的探照燈在校園角落升起,一道道白熾光照射下來,地麵上投射出交錯的影子。林小滿跟著江以辰一路狂奔,心中一團亂麻——什麼“實驗體S17”?什麼“記憶清除協議”?更重要的是,為什麼她母親的研究和這些金屬植物如此相似?她帶著疑問,幾乎無法呼吸。
轟——
就在兩人即將跑進校門時,一道爆炸聲在遠處轟然響起,似乎是禮堂內部的設備在短路或受到外力引爆。火光衝天而起,禮堂四周的牆壁震顫,玻璃碎屑如雨點般墜落。林小滿看見有學生和老師四處奔逃,空氣中彌漫著焦灼味。短短不到十分鐘,原本莊重的開學典禮就陷入了混亂與恐慌。
江以辰神色陰沉,他機械左眼的讀數不斷閃動,顯然在與某個終端通訊。他拽著林小滿轉向一側隱蔽的小門:“這裡——快!”
那是一條通往地下車庫的應急通道。金屬門緊鎖,但江以辰抬手,掌心銀色紋路忽然發光,與門口的安保係統產生某種量子認證聯動。隻聽“滴”的一聲,金屬門自動解鎖。兩人迅速鑽了進去,留下一片冷色的鋼鐵世界。
黑暗的樓梯井裡,林小滿氣喘籲籲,耳垂仍在灼痛。江以辰示意她放慢腳步,小聲道:“先下去……我帶你去醫療艙……不然你會死。”
短短一句話,讓林小滿倒吸口涼氣。她還想問究竟怎麼回事,卻從江以辰有些顫抖的右手上看出:他自己也傷得不輕。機械化的左臂勉強維持著正常活動,但那暴露在外的銀灰色合金骨骼上,滿是裂紋與燒灼痕跡。似乎剛剛在禮堂和那群無人機對峙時,他已經消耗了大量能量。
“你到底是誰?”林小滿努力壓住內心那股驚慌,聲音低沉且帶著防備,“還有,那個女人蘇妍,為何說你是S17?”
江以辰沒有立即回答,隻是催促道:“先……走。”
他們沿著樓梯一口氣跑了兩層,拐進一道更深的走廊,那裡標誌著“生物實驗區”的字樣。和上麵熱鬨、混亂的校園相比,這片區域仿佛無人涉足,泛黃的應急燈光把走廊照得像某種廢棄地下掩體。門牌上有一些編號:B1-17、B1-18……儘頭好像還有大門上標注“醫療室”的指示。
可就在林小滿剛想邁步前行時,一束冰冷的手電光打在他們背後。蘇妍的聲音驀地響起:“真是頑固,到這裡也不死心。”她的機械臂在昏暗裡閃過,隱約露出金屬裝甲似的輪廓。她手臂上一道白色紋路蠕動,似乎內藏某種納米級設備。
“快進去!”江以辰猛地推了一把林小滿。
林小滿踉蹌中闖進通道儘頭的玻璃門,一頭撞進刺目的藍光中。那是一個規模不小的醫療艙房間,中心處擺放著幾排透明的營養液艙,連接著環形控製台,四周還有懸掛著機械手臂的手術設備。她看見一麵牆上擺放著許多栽培瓶,裡麵赫然是和花園裡一樣的“玉露錦”,隻是此刻正被插著管線浸泡在液體裡。
腳步聲迫近,蘇妍已經步入門口。江以辰握緊拳頭,機械義眼中的信息流滾動,像是在驅動什麼。蘇妍冷眼看著他,又將視線投向林小滿:“你母親的‘容器’,居然會無意識地啟動量子密鑰。真是諷刺。”
“你說什麼……”林小滿在聽到“我母親”幾個字時,心頭猛地一凜。可她還沒來得及追問,江以辰便扯著她的手臂往旁邊的操作台躲閃,想找機會觸發某種防禦程序。
蘇妍冷笑,“執行清除。”她一揮手,袖口湧出更多無人機,如潮水般包圍過去。鋒利的機翼在藍光裡反射著冷意。
千鈞一發之際,江以辰的右眼裡亮起猩紅色警報,他捏住林小滿的肩膀:“彆怕。”旋即,他摁下操作台上的紅色緊急按鈕,所有醫療艙瞬間發出尖銳警報——與此同時,艙內的玉露錦根係從透明管道中暴漲而出,宛如觸手般席卷無人機群,發出金屬刺耳的刮擦。
蘇妍怒喝一聲,但因為植物與無人機糾纏,沒法立即靠近。他們抓住機會推開另一道安檢門,踉蹌跑進更深的實驗區。走廊末端是個安全通道,通往哪兒他們並不清楚,但至少離蘇妍與無人機的威脅更遠。
身後的爆炸與能量轟鳴宛如雷聲不斷,照亮了走廊幽暗的角落。林小滿喘著粗氣,整個人已經快要虛脫。額頭上冷汗涔涔,耳垂的灼痛依舊如影隨形。
“到這兒就好……”江以辰在昏暗中低聲道。他用滿是裂紋的左臂撐著牆壁,臉色蒼白,右眼的虹膜裡滿是疲憊。
“等……等一下,為什麼……你會這樣?”林小滿終於忍不住開口,眼眶微紅。她在禮堂前還隻是個普通的新生,卻轉眼間經曆了光怪陸離的場景,與這些酷似“科幻電影裡才會出現”的實驗品糾纏不清。她迷茫,又恐懼;她氣憤,更多的是對母親行蹤的疑問。
江以辰似乎猶豫半秒,最終隻說:“我會解釋……但得先處理你的傷。”他盯著林小滿耳垂上的暗金色紋路,“量子密鑰和你融合了。你很危險……也許會連累我,但我不能放你不管。”
林小滿握住耳垂,心裡五味雜陳。她不知道這個擁有機械左臂、被稱作“S17”的人到底是敵是友,但至少在此刻,除了他,她再沒有任何可以依靠的對象。頭頂的警報燈還在閃爍,遠處又傳來爆破聲,零星的火花在牆上映出晃動的影子。
“我母親……到底牽扯了什麼?”她盯著江以辰,想得到答案。
“……跟我來。”江以辰沒有多言,轉身繼續在走廊裡摸索。那金屬門上標有“生物實驗——地下二層醫療站”幾個字。他似乎對這裡相當熟悉,毫不費勁就找到正確的房間。
隨著一道悶響,金屬門打開,裡麵是寥落的冷光燈以及一排排醫用器械。牆壁上顯眼地掛著幾個“共感艙”的標識,艙體呈半球形,帶有神經連接接口,透過半透明材料能看到內部複雜的線路和生物溶液。
江以辰輕輕扶著林小滿走進去,周圍的空氣帶著消毒液般的刺鼻氣味。這裡似乎是學校地下秘密研究的一部分,和普通醫務室完全不同。她在極度的疲憊中隻感覺雙腿在發軟,好在江以辰還算有力,半拖半抱著將她安置到一張躺椅上。
“你先休息……不管怎麼樣,你是我目前唯一的……線索。”江以辰的聲線透出微弱的喘息。窗外爆炸火光的映照下,他那隻機械義眼再次閃爍了幾下,緊接著,似乎完全失去光芒,陷入了黑暗。
林小滿閉上眼睛,腦海裡無數問題糾纏:母親究竟是誰?為什麼蘇妍會說“容器”?江以辰為什麼半機械化?那玄妙的量子紐扣到底有什麼力量?她還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但身體的痛楚和大腦的疲憊讓她意識到一點:這一切,恐怕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