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接過程嶺手中的鐵盒。
“挺厲害啊,速度這麼快。”她說。
雖然是誇獎的語氣,但她的聲音沒有起伏,完全聽不出誇獎的意味。
程嶺聽後哭笑不得,他為了不被通報批評,找到澆水阿姨,儘心儘力鬆了那一層的三角梅的土。
澆水阿姨欣慰的麵龐還印刻在他的腦海裡,她拍拍程嶺的肩膀,和藹可親地說:“小夥子真勤快,以後要是有時間,去三樓鬆鬆土吧。”
程嶺默默想,還是算了吧。
如果周清沒有再叫他去挖土……
“我在那株三角梅裡挖來挖去,最後就挖出這個鐵盒來,應該是你要找的東西吧。”程嶺指指紫色的鐵盒。
“不知道,打開了再說。”周清作勢就要打開鐵盒。
鐵盒鏽得很嚴重,開口處還有土壤粘連,周清多次試圖用指甲掰開無果,最後還是程嶺拿小刀撬開的。
盒子裡隻有一張紙條碎片。
“又是紙條?”程嶺驚訝地說。
上一次在四號教室找的是紙條,這一次挖出來的也是紙條。
但程嶺怎麼看都看不出這紙條有什麼端倪。
“周同學,可以把我之前給你的紙條拿出來嗎?我想試試能不能把它們拚在一起。”程嶺向周清伸出手,可對方沒有動靜。
程嶺不由看向周清,一瞬間他愣住了。
周清下半身站在陰影裡,陽光把她的臉分割,一半在陽光下神情冷淡,另一半在黑暗裡晦暗不明,看不清情緒。
程嶺放下手,輕聲問:“周同學?你怎麼了?”
周清緩過神來,“噢,我沒事。”
她從包裡掏出紙條,借著黑暗的遮蔽看了一眼,它果然變回了普通的紙條。
“給你。”
程嶺把兩張紙條放在一起,左拚右拚,真的拚在一起了。
“連接處完美連接,但還有撕裂口,看來還要找到其他的紙條啊。”
“可能要把所有紙條集齊,才能得到完整的信息。”程嶺端詳著,“可要怎麼看到信息呢?噢,前幾年不是流行那種隱形筆嗎?我去買一支看看。”
“那這東西就先交給你保管了。”程嶺將紙條推給周清。
周清接過來,看著它們躺在自己手心,很平靜。
程嶺,你為什麼不問問我呢?
問問我是怎麼知道第二份紙條的位置的。
周清等程嶺走後,拿出手機與紙條觸碰,紙條重新出現顏色,第二份日記也顯現出來。
她把兩張紙條拚在一起,看得出是一個少女,但少女的臉似乎被可以抹掉了,模糊不清,周清也找不到其他顯著特征。
“9月13日,晴
我時常覺得我是一粒沙子,深埋於沙子裡的沙子,看不見天空也看不見海洋,隻能看到擁擠的人群。
擁擠的人群。
我隻能被人群裹挾著前進,隨波逐流。
或許我的人生早就沒有無限可能了。
明天是晴天”
這一次的日記有了署名。
周清的眼睛定格在最後,心裡默默讀出。
明天是晴天。
周清看向窗外,那裡萬裡無雲,風和日麗。
這確實是一個大好的晴天。
……
一直以來,周清和季琉都是一起上學一起回家。
到小區門口後,周清跟在季琉後麵七拐八拐。她們家所處的單元樓在小區居中的位置,周清到現在都沒記清楚怎麼走到那裡。
前麵的季琉腳步一頓,周清徑直撞上她的後背。
“程阿姨?!”季琉驚訝的聲音從周清前麵飄來。
周清從季琉身後探頭看去,氣質溫婉的女人正搬著一箱子東西,聞聲也轉過身來。
季琉左看右看,震驚二字已經寫在臉上了,“程阿姨,你們搬到這裡來了?”
“是的,小硫你住在這裡啊。”程阿姨看到她背著書包。
“我也來幫你們搬一點吧。”季琉作勢接過箱子,卻被程阿姨躲開了。
“不用了,你快回家吧。”程阿姨的語氣很疏離,她說完這句話就搬著箱子向樓梯走去,隻留下一個蕭索的背影。
她綁著的麻花辮隨著身形晃動,更顯出一種溫婉的氣質。
周清看著站在原地尷尬的季琉,“她是誰?”
“程嶺的媽媽,叫程歡。”季琉落寞地回答,繼續帶著周清走回家的路。
“我之前跟你說完和程嶺不熟,”季琉走到單元樓下,突然開口,“確實不熟,但程嶺算得上我的表弟。”
啊?
這回周清自己站住了。
表弟?!
季琉長歎一口氣,在進家門前看了眼程歡的方向。
“她不想見到我也情有可原。”
“……我剛才不應該去她眼前晃悠的。”
讓季琉萬萬想不到的是,程歡來邀請她吃飯了。
消息是通過周清轉告的。當周清舉著和程嶺的聊天框,一字一頓地讀出上麵內容的時,季琉震驚的無以加複,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她還是不敢相信,抓著周清的肩膀不放,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盯著聊天框,“其實是程嶺想邀請你,順帶邀請我的吧!”
周清推著季琉出房間,“上麵都寫了是程阿姨想請小硫去吃飯敘舊。”
楊瑜在季琉臨走前,從家裡掏出一大堆東西塞給她,然後語重心長地拍拍季琉,說:“我們家虧欠你程阿姨,你把這些都拿去吧。”
東西非常多,袋子非常重,周清季琉兩個人一起抬上去都氣喘籲籲了。
“咚咚”
周清叩響房門。
程歡聽到門響去開門,季琉的氣還沒喘勻。
“程……程阿姨……好。”
“來都來了,怎麼還帶這麼多東西,”她把門開到最大,接過兩人手裡的東西,被沉得身體一躬,“來,快進屋。”
兩個人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如釋重負。
程嶺正和搬家師傅一起搬衣櫃進主臥,一時半會兒忙不完。兩個人在客廳裡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其實周清想坐在人家沙發上休息一下,但她看季琉直愣愣地站著,還緊張得直冒汗,搞得她也不好意思坐。
“坐啊,坐啊,站著乾嘛啊。”程歡端出來一盤水果,擺在茶幾上。
於是周清在看到季琉僵硬地坐下來後,也跟著坐下來了。
“至於這麼緊張嗎?你現在跟個僵屍一樣。”周清湊到季琉耳邊小聲說。
季琉也湊過去, “你不知道!我到現在都沒想明白她為什麼邀請我。”
兩人的悄悄話很快就被打斷了,因為程歡坐到了她們對麵。
“幾年沒見,小硫長得越來越漂亮了。”程歡笑著說。
“謝謝阿姨,謝謝阿姨。”季琉點頭如搗蒜。
程歡轉向周清,“你是小硫的朋友吧,叫什麼名字啊?”
“周清,周正的周,清澈的清。”她回答。
“是個好名字。”程歡點頭。
廚房裡傳來高壓鍋冒氣的聲音,程歡慌忙起身,留下一句“你們多吃點水果。”就向廚房走去。
不久後,一盤盤色香味俱全的菜就被端出來了,周清看著它們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季琉,你說我努努力能不能做出好菜?”
“你還是算了吧,我不相信能把土豆都做難吃的人能做出好吃的菜。”季琉無情地說。
周清剛剛燃起的做菜熱情就被無情澆滅,她挫敗地落座。
這時候程嶺也忙完出來了,他禮貌的和搬家師傅道彆後,坐在周清對麵的位置。
晚飯開始了,周清不一會兒就沉浸在了美食的海洋,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扒飯。
這吃相連程歡都歎為觀止,她看向季琉,“你朋友……挺喜歡吃我做的飯的。”
季琉覺得丟臉死了,隻能機械地點兩下頭,偏過頭試圖把周清的狂野吃相從腦中剔除。
她特彆想和程歡說,那是您沒見過她第一次來我家吃飯的樣子。
活像餓了幾天沒吃飯。
“小硫,”程歡突然說,“你方便跟我出去聊聊嗎?”
季琉馬上放下筷子,“好的。”
兩人走到陽台後,屋裡就剩下周清和程嶺兩個人。周清一從美食的海洋中遊出來透口氣,就看到了程嶺欲言又止的眼神。
她決定搶先發言:“我需要你幫忙。”
程嶺沒搞懂這走向,難不成又要他去挖土?
“什麼忙?”他謹慎地說。
“在我們學校的校刊裡找找,用「明天是晴天」這個筆名投稿的人。”
“好的,我有時間會去看看的。”程嶺揀起一塊五花肉放進嘴裡。
周清也吃得沒那麼狂野了,她輕輕揀起一顆青菜。
又是這樣。
又是這樣一句話不問就答應她。
但周清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問太多可能到最後她自己也解釋不清楚,隻好維持著這樣的現狀。
嘩——
陽台門開了。
周清一轉頭就看到程歡眼裡泛著淚花,季琉也神情落寞。
看來這場交談並不愉快。
正好她吃飽了,就放下筷子,站起身。
季琉見狀趕忙說:“我們吃飽了,就先走了,謝謝您的款待。”
“慢走,慢走。”程歡擺擺手,抑製不住哭腔。
兩人的回家路很沉默,等終於走到她們家樓下的時候,季琉一把抱住周清,大哭起來。
周清不知所措地抱著她,她第一次見到季琉那麼失態的樣子。在平時,季琉一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霸氣樣。
周清斂眸。
不過也是,她們也才認識短短一周而已。
“周清……”季琉的頭埋在周清肩窩裡,傳出來的聲音也甕聲甕氣的,“我舅舅真的是一個爛人。”
“他家暴……還賭博,程阿姨受不了他了要離婚,他還威脅她……”
周清一句話沒有說,隻是靜靜地聽著。
“好在程阿姨最後離婚成功了……”
“她也隻是一名受害者而已……”
說完這句話,季琉就在這再沒有聲音,隻是僵持著這個姿勢。
不一會兒季琉就調整好情緒,她鬆開周清,掏出紙巾在自己臉上一通亂擦。
“我們回家吧。”她說。
在進家門之前,季琉看著周清說:“周清,謝謝你。”
周清被她這句話搞得不明所以,但還是點點頭,關上房門。
季琉站在原地看著緊閉的房門,恍然想起周清失憶後第一天上學的場景。
天色蒙蒙亮,整個小區還籠罩在灰色調中,莫名蕭瑟,而少女的身影佇立其中,卻又完美融入這灰蒙蒙的世界中。
她背對著季琉,季琉無法看到她的表情。
上學的學生行色匆匆,太陽也照常升起。
一切都這麼稀鬆平常。
可能是因為季琉早上還沒清醒,也可能是因為周清失憶了,也可能隻是因為公路上汽車的聲音太吵,吵得她心緒不寧……
季琉恍然感覺——
周清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