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
嗚咽的哭聲斷斷續續,像獨守空房的女子對著鏡子自怨自艾。
辛甘白踉蹌起身,他晃了晃頭,總覺得耳朵“嗡嗡”的響,他撿起地上的紙新娘,全身上下不是窟窿就是眼,看上去快要散架。
“林沫?”
辛甘白拎著紙新娘,輕聲試探問:“林沫,是你嗎?”
“啪嗒。”
回答他的是一隻掉到地上的紙手。
“不應該啊!”
辛甘白左右翻看紙新娘,“除了生辰八字,紙人身上也多什麼東西,陣法已經破了,人怎麼還沒變回來?”
“這胳膊……沒了也行。”
他開始自我安慰,絮絮叨叨道:“等出去後我給你塑個金身,再給你每根手指都做上美甲。”
說著,便把紙新娘夾在胳膊間,趁紙人被氣流衝飛,掛在樹上、屋頂沒下來時,拔腿就跑。
“呼……呼……”
黑燈瞎火下,辛甘白很不幸地迷路了。
明明沿著貼有黃符的木廊一直向前跑,卻怎麼也跑不出去,原先的出口像是突然消失。
身後的紙人越追越近。
辛甘白不敢停留,隻能在體力耗儘前繼續尋找出口。
“撕拉!”
身後傳來紙張撕碎的聲音。
辛甘白往後看了一眼,嚇得又牟足了勁抬腿快跑。
就見紙人白壓壓一大群已經追到自己屁股後頭,最前麵一個紙人抬起僵硬的手,硬生生扯下紙新娘一條腿。
辛甘白咬牙,腦子轉得飛快。
前麵儘頭是一個院子,左邊沒路,右拐是一個臨湖的書房。
那就去院子,說不定能甩開它們。
然而等他跑到走廊儘頭,猛得停步,腳下往右邊慌忙拐了個彎。
後麵跟著的紙人來不及反應,前仰後翻地摔進院子。
掛滿紅燈籠的院子裡,一個鬼新娘蓋著紅蓋頭,一動不動地坐在木椅上。
“小腳女人好,那才是大家閨秀該有的模樣……”
“你看那些鄉下女人,哎呦,腳跟蒲扇那麼大,笑死人了……”
新娘端莊地起身,她拎著一把斧子,穿著精致的金蓮鞋,邁著碎步走了過來。
“嘭”的悶響。
她站在紙人麵前,舉起斧頭一把劈下,一具紙人的小腿被砍斷。
一雙、兩雙……
鬼新娘不喜歡這些人的腳,這些腳不夠扭曲,不夠血肉模糊,不像自己的那樣……
砍完所有的紙人,鬼新娘抬起頭,慢慢看向院門。
辛甘白忙縮頭躲起來。
他總算是知道從湖裡到底出來了什麼凶煞邪祟,不過是死在這座吃人宅子的可憐女人罷了。
“當啷!”
斧頭拖在地上,磕到石頭發出輕響。
一陣寒氣炸得後腦勺發麻,辛甘白抬頭,就見一把斧頭高高劈下。
“鐺!”
斧頭砍斷了紙新娘的頭,在地上砍出一道深痕。
不是吧,冤有頭債有主!你砍我乾嘛!
辛甘白內心哀嚎,更讓他崩潰的是再這樣下去,自己的紙新娘怕是全要碎在這裡了!
幾乎每個院子都點起了燈。
宅子裡跑滿了女鬼和紙人,有種陰森森的熱鬨。
辛甘白扶著牆還在跑,嗓子乾得冒血絲,身後紙人仍窮追不舍,紙人後麵是幾隻紅嫁衣的厲鬼。
忽然,旁邊木門打開一條縫,一隻手拽住他的衣領,將他一把拉進空屋。
“噓。”
一隻手緊緊捂住辛甘白的嘴,憋得他眼冒金星,差點缺氧倒地。
掙紮抬頭時,他餘光看到新娘頭冠的一角,流蘇搖晃。
停下掙紮後,身後那人終於鬆開手。
辛甘白喘了口氣,剛一抬頭,“林……林沫!”
“嗯。”
林沫蹲在旁邊,衝他點點頭。
“那它呢?”辛甘白難以置信地看著地上殘破的紙新娘。
林沫認真道:“我不認識她。”
“可她身上有你的生辰八字!“辛甘白道。
“你傻嗎?”
林沫用看傻子的表情看他,“都說了資料是老劉編的,我的生辰八字,我自己都不知道。”
“……”
氣氛一時沉默得尷尬。
“咳……”
辛甘白輕咳一聲,“你怎麼在這兒?”
林沫總算記起正事,“你把亭子炸了之後,我就找到出口,周統把其他人接走,說你還在宅子裡,我就過來找你了。”
這個老混子,估計從一開始,就在利用自己炸亭子,最後好鑽空子攬功勞。
“亭子炸了之後,陣法失效,所有的木廊都恢複原狀,彎彎繞繞得很難出來,你跟著我,我記得路。”
林沫打開門,她探頭看了看兩邊,確定沒人後朝辛甘白招招手。
兩人躡手躡腳地走到前堂,還沒走近,就聽“稀裡嘩啦”一陣碗碟摔碎的聲音。
就見周統倒在地上,正死死抓著老管家的手,而老管家指甲又黑又長,伸手想掐周統的脖子,發黑的臉上麵目猙獰。
“……門!“
周統額頭青筋暴起,咬牙喊出一個字。
此時,宅子的木門緩緩關閉,大概隻剩一指的寬度。
林沫飛快衝了上去,她一邊掏出折疊小刀卡在門縫裡,一邊抬腿踹倒老管家,撿起掉在地上的筷子,用力插進它的額頭。
“嗯?”
她用筷子在老管家腦袋裡攪了攪,感覺手感有一絲不對。
“……怎麼了?”
辛甘白看得有些反胃。
他剛走近,忽然被林沫一把拽下來,隻聽“崩”的一聲,插在門縫的小刀被擠斷,刀柄飛出,深深地紮進柱子裡。
辛甘白被狼狽拽下,他雙手扶地,半跪在林沫麵前。
“呦,這是私定終身了?”
周統一臉看熱鬨的表情,他風衣沾著食物殘渣,□□鏡摔碎在一旁,忽然掏出了手機。
“來,茄子!“
“哎,彆!”
林沫頭戴正冠,一身火紅嫁衣,辛甘白則起身撲向鏡頭想要阻攔。
還得是年輕人啊!
周統滿意地看著照片,把手機裝回風衣內口袋。
“行了行了,照片我就留個紀念,不會給彆人看。”周統信誓旦旦道。
說完,他指了指老管家,“這什麼鬼東西?也太抗揍了。”
“僵屍。”
林沫總是語出驚人。
“啊?”
兩人異口同聲表示震驚,周統問:”你見過?”
林沫煞有其事地點點頭,“我在電視上看過。”
她抽出插在老管家額頭上的筷子,順著筷子流下渾濁的液體,“這個人的腦子已經爛了,裡麵都是膿水,而且,月圓之夜,它們就會跑出來吸人血。”
姐,以後少看點僵屍片吧……
“現在怎麼辦?大門關了,難道我們要一直等到下一次門開?”周統道。
林沫看了眼四周,“能爬牆嗎?”
“爬不了。”周統道:“我之前試過,牆的上空被灰霧擋著,出口隻有大門一個。”
辛甘白一直在旁邊沉思,他緩緩開口,“或許,我有個辦法。”
三人一同走回後宅。
“在灰霧中,我們已經明確知道,鬼宅的第一層真相是燒七天替身,替小少爺防災。
第二層真相是後宅無數女人,被封建條框束縛,投湖自儘。
那第三層呢?”
辛甘白一邊走,一邊分析。
“或許根本沒有第三層,這隻是你一個人地推論。”
“不。”辛甘白道:“一定會有第三層。”
“湖邊的陣法怎麼解釋?井中被炸出來的屍骨又怎麼解釋?
宅子裡的紙人、僵屍,全都指向一個人。”
“那個風水先生?”周統道。
辛甘白點頭,他帶著兩人在一個在院子前停下。
“留春院?回到這裡做什麼?”
三人進了院子,辛甘白推開門,供桌上三尊金剛像依舊怒目而視,但不知為何,今日看著威嚴中卻透著慈悲。
“從一開始,我並不明白這四尊金剛像意味著什麼,直到林沫提到她與八目金剛的對話。
原來這四尊金剛,每晚都會出來懲治罪人,祂們是陣中的一環,更是重要的守陣靈。
而金剛無形無色,我想,祂打破自己的塑像,大概是想提醒些什麼。“
辛甘白說著拎著香爐的一角,朝三尊金剛像狠狠砸了過去。
香灰揚起,瓷片飛濺。
“哇……”
地麵抖動一下,遙遠的嬰兒的哭聲似乎愈加清晰。
“……你們要走了嗎?”
站在最後麵的林沫忽然說話,她仰著頭,看著供桌上的屋頂。
“沫沫?你在和誰說話?”周統問。
“祂們四個,祂們說在這裡守了千年,要出去修行了。”
千年?
辛甘白忽然靈光一閃,他湊到林沫耳邊,借林沫的嘴問了個問題。
“你們知道灰霧是怎麼來的嗎?”
這個問題一出,周統都不由緊張起來。
隻是過了好一會兒,也沒見林沫有什麼反應。
“怎麼樣?祂們有說什麼嗎?”周統問。
“祂們已經走了。”林沫道。
“走……走了?”
周統歎了口氣,“沒事,說不定祂們也不知道。”
“祂們知道。”
林沫道:“可是祂們沒說話,隻做了個動作,我不太明白是什麼意思。”
“是什麼動作?”辛甘白迫不及待問。
林沫皺眉,“祂們指著這張桌子,然後就走了。”
“這張桌子?”
這就是一張很普通的四方木桌,上麵擺了貢品和香爐,隻是現在香爐被扔在地上,香灰灑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