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1 / 1)

脫殼[懸疑] 璟小瑜 4694 字 2個月前

時間回到八點半。

嚴晨看宋曜手足無措地站在門口,起身搭上他的肩膀,帶他往屋裡走。

“不用急,我們不會拋下你自己走的。”他半開玩笑地說,等兩人進了屋,才正色道:“張局對咱們一向很包容,你又是因為之前乾了正事,怕啥。”

“我是一起床發現祝玖不見了才急的。”宋曜抓了抓頭發,“更何況,張局不一直在說時間緊迫嗎?我怕耽誤了大事。”

嚴晨抬眼看了看他一頭亂毛,心裡暗自腹誹:這小子看著瘦,但個子真高,站在他麵前,自己還得微微仰頭。

他歎了口氣,語氣放緩:“那也得做好準備啊。人沒到齊,裝備也沒到,總不能兩手空空直接下天坑吧?那和直接去送有什麼區彆?”

“還有誰要來?”宋曜奇怪地問。

“曲然。”

宋曜瞪大了眼:“她不是放話說張局是局長一天,就不和異調局合作嗎?”

“張局直接找的她師傅,她還能違抗師令?”嚴晨笑笑,“異調局畢竟是官方機構,張局想借人,他們還能不給張局麵子?曲然一個人的話算什麼。”

宋曜沉默了一瞬,突然警覺起來:“張局直接把這件事說出去了?”

“怎麼可能?”嚴晨搖了搖頭,語氣變得凝重,“張局說了,這件事可能涉及到天道的漏洞,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曲然也要簽保密協議的。”

“我們幾個隻是第一批下去的。”嚴晨收回搭在宋曜肩上的手,插進口袋,“如果我們出事了,會有第二批人接替。但在他們下天坑之前,不會有人知道具體情況。到了時間我們還沒出來,我們所獲的所有資料才會定時傳送給他們。”

宋曜心底微微一沉,嚴晨的聲音還在繼續,語氣淡然,仿佛在說什麼微不足道的小事:“如果連第二批都失敗了,張局已經準備好了緊急通知,會在特定時間點發給上麵那些老家夥。”

“總之,一定要把坑底的問題給滅了。不管是人,還是樹,或者彆的什麼東西。”

他斜了眼宋曜:“這回你也得跟著行動了。張局的意思是,讓你不斷嘗試入祝玖的夢,看看能不能發現更多的線索。”

宋曜抿了抿唇:“她的自我意識太強了,又知道了我的能力,心裡有了防備,恐怕就很難了。”

他頓了頓,昨晚對祝玖的猜疑再次浮現在腦海裡。

不管怎樣,這趟天坑之行,他都必須跟著祝玖一起下去。雖然武力上他幫不上什麼忙,但是天坑底下危險重重,其他人可能沒有餘力分心關注祝玖,他就把她盯好。

一旦她有異動,他能第一時間阻止。如果她沒有異動,他也能護著她,畢竟她隻是個普通人。

他正想著,走到門口時,才突然反應過來:“等一下,定時發送?什麼意思?”

“張局也和我們一起去?”

嚴晨歎了口氣,點了點頭。

“這次的情況特殊,多人失聯,說明通訊設備在坑底可能會受到乾擾,甚至完全失效。如果信息傳遞不及時,或者出現更棘手的突發狀況,張局無法迅速掌控局勢。與其被動應對,不如親自下去,最好一舉把幕後黑手滅了。”

宋曜有些難以置信:“可張局隻是個普通人……”

嚴晨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張局經曆的事比你吃的米還多,你要擔心他,不如先擔心自己。”

宋曜摸了摸鼻子,心想這倒也是。

簡單洗漱完,他回到小院,飯桌上隻剩零星的幾樣菜,其他人顯然已經吃飽喝足,正在收拾。

張旭坐在院子裡,端著茶杯,抬眼看了他一眼,語氣難得溫和:“小宋,慢慢吃,不用急。”

宋曜微微一頓,目光落在張旭眼下濃重的黑眼圈上,心裡掠過一絲複雜的情緒,說不出的滋味。

原本以為隻是個常規的小案子,沒想到它彎道超車狂飆,如脫韁野馬般失控。

到如今這個地步,所有的壓力幾乎都壓在張局一個人身上。尤其是昨天下午,他才剛剛得知,自己一直器重的小輩竟然遭遇了那樣慘烈的經曆。就算張局平日裡再沉穩,再強硬,這一夜恐怕也是沒睡好。

他年紀不小了,既要麵對未知的危險,又要在複雜的局勢中運籌帷幄,休息不好,身體如何撐得住?

宋曜輕輕歎了口氣,隨手拿了個饅頭咬了一口,含糊道:“路上吃就行,咱們走吧。”

張旭看了他一眼,沒再勸,幾人便動身往長壽村出發。

---

祝玖躺了幾天的小樓相對偏僻,所以她一直對自己身處旅遊景點沒有什麼實感。

可這一趟走下來,人越來越多,大多都是四五十歲往上的中老年人。

直到來到村口,導遊揮著小紅旗,像趕羊一樣催促著戴著紅帽的遊客們,路邊小攤販做著誇張的動作和表情招攬著客人,人群熙熙攘攘,吵吵鬨鬨,這濃厚的煙火氣,才讓她有種回歸塵世的感覺。

她緩緩站定,長長舒了口氣,目光落在村口中央那塊巨大的石碑上。

石碑正中,端端正正地刻著一個隸書的“壽”字,鮮紅的顏料勾勒著筆畫,在陽光下映出刺目的光。

一條小河自村中蜿蜒流出,河邊有一棵柳樹,垂下的枝條迎風擺動。

樹下擺了十幾把木藤椅,每把椅子上都坐了一位老人,皮膚鬆垮垮的,像失去水分的舊皮紙,癟著嘴,眼神渾濁而呆滯,靜靜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

他們每個人的身邊都立著個牌子,詳細介紹了他們的身份和年齡。帶著小蜜蜂話筒的導遊對他們指指點點介紹著,祝玖聽了一耳朵,發現都是上百歲的老人。

不少中年遊客圍上來,笑嗬嗬地往老人們手裡塞上幾張零鈔,五塊、十塊不等,仿佛是在投喂某種祥瑞。

接著,他們便開始上下其手,摸摸老人的頭頂,摸摸老人的臉,最後挨近身旁,舉起手機比個“耶”,笑得開心又滿足。

祝玖站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幕,莫名地覺得不舒服。

就好像這些老人是被精心保存的某種遺跡,皮囊還在,但意識似乎已經淡得微乎其微了。

她不禁想到自家的一堆老頭老太太,心裡犯酸。

既希望他們能和這些老人一樣長命百歲,又害怕他們最終也變成這樣,在生命的最後,被時間剝奪掉所有的鮮活與溫度,變得麻木、空洞,甚至連抗拒的力氣都沒有了。

人到了這個時候,究竟是身體拖著瀕臨消亡的意識在苟延殘喘,還是僅存的一絲意識在維係衰老的身體,不至於徹底停擺?

時間美好又殘忍。它讓你眼睜睜看著光鮮亮麗的肉/體,慢慢變得鬆垮衰弱,讓你感受到自己清醒敏捷的思維,逐漸變得僵化遲鈍。

這是一條沒有回頭路的單行線,每個人都會走完,沒有例外。

確實非常恐怖。

直到某個瞬間,整個世界在眼前停擺,意識歸零,她會變成一幅掛在牆上的黑白照片,就像她的爸爸媽媽那樣。

這麼一想,變化雖然可怕,但不變,好像更可怕。

因為死了,就是戛然而止,沒了,不變了。

快樂、期待、失落、痛苦,美好的景色、激烈的情緒、連載的小說結局、牽掛的親人朋友,都與你無關了。

衰老或許是死亡的緩衝階段,讓意識和感知不會戛然而止,而是緩慢淡去,讓人有時間接受、適應、告彆。

這麼一想,好像又可以接受了。怪不得人們即使知道衰老的痛苦,也要用儘所有方法在這個世間多停留那麼一會。

就在這時,耳邊突然傳來一陣嗡鳴。

祝玖以為有蟲子飛到了自己耳邊,抬手扇了扇。

然而那聲音不僅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大。

像是獸類的鳴叫嘶吼,又仿佛帶著古老咒語般的韻律,仿佛是一種無法用常理解釋的音節,既陌生又詭異,似乎不屬於任何一種她熟悉的語言。

短短一瞬,祝玖還沒反應過來,那聲音便戛然而止。

可它又沒有真正消失,像火光熄滅後依舊滾燙的餘燼,隱隱在她腦中回蕩,滲透進思緒。

祝玖驟然抬頭,視線掃過四周,人們神色如常地忙著自己的事,好像他們從未聽到那聲音。

指尖有些發涼。

祝玖緩緩抬起手,按住自己的耳朵。

瞬間,所有的聲音都被隔了一層,隻剩隱隱的嗡鳴,像海底深處的回音,沉悶而遙遠。

她試探著鬆開手。

“啵——”

聲音瞬間傾瀉而入,人聲鼎沸,熱鬨如常,但在祝玖聽來,卻有種格格不入之感。

是幻聽嗎?

她皺了皺眉,嚴晨嘴上說給她做過體檢,但是報告都沒給過她,誰知道體檢的全不全麵?彆有什麼內部毛病沒查出來吧。

她抬起左手,輕輕覆上右臂的疤痕,指尖緩緩摩挲著那熟悉的紋路,才勉強按下心中隱隱的不安。

這二十多天太長了,長到她再次回到同類身邊,竟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些老人身上。

她曾經痛恨自己的平庸和隨大流,但現在一想到腦中混亂的記憶,以及它帶來的一係列改變,她又覺得,成為一個異類,好像更加恐怖。

她深吸一口氣,穩定住自己的心緒。

沒關係的,這不就要來解決這個問題了嗎?

等一切結束,她就能回到平靜的生活,將老頭老太太們一個個安穩地送走,然後坦然地迎來自己的衰老、死亡。

宋曜跟在張旭和嚴晨後麵,也感到有些格格不入。

他有輕微的人群恐懼症,一旦到了人多的環境,就渾身彆扭,所以向來喜歡一個人待著。

在祝玖夢裡,跟著她走慣了,他下意識想找她的身影,卻發現她仍然站在村口,一動不動。

“祝玖!”他叫了她一聲,連忙折返,誰知兩人中間剛好走過一個旅遊團。

紅帽子、花襯衫、肩挎包……熙攘的人群像潮水般湧動,層層疊疊地在他眼前晃動。

祝玖的身影在其中若隱若現,像是卡頓的老式膠片電影,斷斷續續地跳躍著。

她長得原本就偏清冷疏離,此時她的眼神失焦,表情更是有種飄忽的空洞。

像是來自虛空的投影,邊緣與世界的接縫處,有些模糊不清。

宋曜莫名覺得心裡發涼。

他用力撥開幾個人,終於擠到了她麵前:“祝玖!”

她的睫毛微微一顫,仿佛才從某種遙遠的思緒中抽離,緩緩抬眼看他。

“這裡人太多了。”宋曜叮囑,“彆跟丟了。”

祝玖正心神恍惚,隨便點了點頭。

宋曜還是不放心,走在前麵的同時,時不時回頭看她一眼。她依然麵無表情,但之前那種與整個世界隔絕的感覺,總算是漸漸褪去了一些。

順著廣場旁邊的上坡一路向上走,山神廟的朱紅色屋簷浮現在視線儘頭。

張旭和嚴晨已經在門口等著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