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曜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眼裡睡意綿延,大腦還混沌著。
屋外陽光正盛,幾束光透過並不嚴實的窗簾漏進來,正好打在他眼皮上,刺得他皺了皺眉,重新閉上了眼。
恍惚了兩秒,他突然唰地睜開眼,向自己身邊看去。
祝玖的床位,被子掀開,人不見了。
宋曜噌地坐起來,環顧四周,屋裡空空蕩蕩,連個影子都沒有。
他匆忙抬頭一看牆上的鐘——八點半!
心裡一慌,宋曜連滾帶爬地掀開被子下了床,鞋都差點穿反了,頭發亂糟糟的也顧不上,直接衝出房間。
張局讓他看好祝玖,他一不小心給看丟了!
祝玖剛醒來,身上沒有錢,沒有手機,她這麼一走,可真就找不著了,還有個幕後黑手在虎視眈眈呢。
手忙腳亂一路衝到門口,猛地從昏暗的屋內撞進明亮的陽光下。
刺目的光線讓他瞬間眼前一花,本就還沒完全清醒的大腦更是一片空白,他下意識抬手遮住陽光,可眼前仍舊殘留著大片迷幻的青黑色斑塊。
心跳砰砰直跳,他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趕緊找人!
他遮著眼睛幾步跑下樓梯,放下手,猛地抬頭,腳步頓時僵住。
小院門口支了張桌子,祝玖、嚴晨、張旭三人正和諧地坐在那吃著早飯。聽見聲音,三人不約而同地扭頭看向他。
宋曜咽了口唾沫,不知所措地整理了一下翹起的頭發:“早,早上好。”
張旭將筷子放下,麵色放緩:“不用著急,你之前累著了,多休息一下沒事的。”
祝玖嘴裡正塞著一口饅頭,聞言翻了個白眼,回頭夾了一筷子鹹菜塞到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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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玖躺了兩天,實在是睡不下去了,精神好的能打死一頭牛。
天剛蒙蒙亮,腦子裡思緒翻飛,她勉強躺了三四個小時,翻來覆去難受得要命,乾脆準備起床出去走走。
沒想到一出門,就看到嚴晨正倚在門口的牆邊等她。
晨光打在他身上,西裝革履,衣著筆挺,麵色紅潤,眼神清明,看上去比誰都精神。
祝玖默默無語,扭頭回屋,瞥了眼牆上的鐘——才六點半!
昨晚他們睡下的時候已經快兩點了,這人是沒睡,一直在門口等著她嗎?就這麼擔心她會跑?
嚴晨抬手將一個袋子遞到她麵前,西裝下鼓起的肌肉繃緊,看上去隨時能來個悍匪爆衣。
“祝小姐,”他聲音沉穩,姿態從容,“我給您買了衣服和日用品。我們很快就要下天坑了,那邊沒有信號,會給您配備衛星電話。手機就暫時不需要了,等回來再買也不遲。”
祝玖看了他兩秒,接過袋子,扯出一抹笑:“謝謝。”
然後,毫不猶豫地一把把門關上。
她回洗手間洗漱完,換好了衣服,出門前看了一眼撅著屁股睡得正香的宋曜。
像隻小豬。她在心裡默默吐槽。
隨著嚴晨來到隔壁辦公室,他抬手示意她坐下,隨後走到對麵,搬出一個雕工精致的木雕茶盤,嫻熟地洗杯、投茶、注水,行雲流水地泡起茶來。
西裝暴徒泡茶……祝玖一言難儘地看著這割裂的一幕。
茶香四溢,水霧蒸騰,小小的蓋碗在嚴晨手中像什麼精致的把件兒。他利落地出水,將一盞溫熱的深黃色茶湯推到祝玖麵前,目光平靜,做了個“請”的手勢。
祝玖盯著茶杯猶豫了兩秒,才默默抬手,在桌子上點了兩下。
她下意識做出這個動作,但是卻有一些茫然。腦海中瞬間閃現的幾個喝茶的片段中,她做了這個動作,但她一時找不到這個動作的出處。
她是該這麼反應嗎?這個動作代表什麼意思?她是該聽從本能,還是保險起見什麼也不做?
本能和理智小小打了一架,她最終還是決定跟隨本能。既然能成為本能,那就意味著這種反應已經被訓練過無數次,形成了條件反射,應該不會錯。
她端起茶杯遞到嘴邊,裝作不經意看了眼嚴晨,他正擦著桌子上的水,動作自然,沒有異樣的反應。
抿了一口茶,祝玖的心緩緩下沉。
看來記憶失序帶來的後果,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嚴重一點。
“張局和宋曜還沒起,早餐可能還要等一會。”嚴晨兩手撐在桌子上,語氣溫和道。
“嗯。”祝玖低聲應了一句,用儘全力維持表情不變。茶香在口中蔓延,她卻無暇體會。
嚴晨垂眸,開始泡第二泡茶,聲音依舊不疾不徐:“我們現在在長壽村景區附近。這個地方小有名氣,很多老人喜歡來這邊租房療養,所以周圍短租房不少。”
熱水傾注而下,水霧蒸騰,模糊了他半張臉。
“這裡距離村口也就步行五分鐘的路程,隔壁就是診所。宋曜將你救回來後,我們把你送去診所做了一個全麵體檢。”
祝玖的心猛地一提,交握的指尖不自覺收緊。
嚴晨抬眼看了她一眼,麵色如常地傾倒蓋碗,將茶水注入公道杯:“你的身體很健康。”
頓了一下,他補充:“哦,你的體檢費用我們報銷了,感謝你為異調局做出的貢獻。”
祝玖的心緩緩落回原處,聽了他的補充,又略感無語。
是該慶幸嗎?她把自己貪財又摳門的人設立的很成功。
嚴晨抬手,往祝玖身前的茶杯裡添滿了茶水,熱氣嫋嫋升起,在兩人之間形成一道淡淡的屏障。
“之前看你對宋曜的接觸有些排斥,我代他向你解釋幾句。他其實很關心你的安全,還為此跟我們張局吵了一架,就為了不用機器,保證你的精神不受傷害。隻是他可能有些不善言辭,沒有跟你說。”
祝玖自然地在茶杯旁點了兩下,聞言撇了撇嘴。
老實說,對著嚴晨和張旭,她還能撐起姿態跟他們演,但宋曜……
她對宋曜的感覺很矛盾。
可能是因為,在他麵前,她的隱私暴露得太多了。
她很不喜歡這種彆扭的感覺——像是被人扯開了一部分防線,卻又無力徹底反擊,隻能任由縫隙裸露在那裡,格外難受。
如果他是個純粹的、不擇手段達成目的的人,那她可以簡單地厭惡他、鄙夷他。
可他不是。
他會愧疚,會試圖彌補,會用拙劣但真誠的方式關心她。
這讓她恨,恨得沒那麼純粹。但要讓她輕易原諒,她又覺得對不起自己遭受的痛苦。
給宋曜圓完,嚴晨又接著給張旭圓:“張局看著可能有點不近人情,但實際上,他是最將群眾安全放在首位的人。這次他之所以有點過激,是因為……”
嚴晨頓了一下,深呼吸調整了一下情緒,語氣難得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沉痛:“您夢境中被改造成的山犭軍的人,是異調局的員工,張義。”
祝玖一怔。
“他是……我的好兄弟,也是張局一手提拔的晚輩。”嚴晨有些艱難地說,“看到他遭遇那樣慘無人道的事,我們心痛、憤怒,也焦急。”他微微抬眼,直視著祝玖,“相信你也能體會,如果你身邊的親朋好友有了這樣的遭遇,沒人能不生氣。”
“說到底,那隻是我的夢。”祝玖輕聲說,指腹沿著茶杯的邊緣慢慢摩挲,“這麼反人類的事,你們怎麼一個個都信了呢?”
“夢不會憑空產生。”嚴晨篤定地說,“更何況,你夢到了張義。如果沒見過他,你怎麼會剛好夢到和他一模一樣的臉?”
“你畢竟是唯一從天坑中出來的人,就算隻是你的夢,我們也要去確認一下才能放心,這畢竟不是小事。”嚴晨說,“我們比誰都更希望這隻是單純的夢。”
祝玖沉默兩秒,端起茶杯,一飲而儘,之後“噔”一聲把茶杯放到桌子上,長歎一口氣。
“我明白。昨天晚上我也想通了,更何況你們還給我那麼多錢,可惜我現在有心無力。但是如果有我能幫的上忙的,絕對義不容辭。”
“感謝你的配合。”嚴晨麵露感動。
他從旁邊的桌子上拿起一張紙,在祝玖麵前展開。
“這是天坑的俯視圖。祝小姐,你還記得那個鬥篷人帶著你從哪下的天坑嗎?”
祝玖看了看地圖,上麵標注了長壽村和天坑的相對位置。
如果比例沒問題,那這天坑的麵積未免也太大了,長壽村隻有它的二十分之一。
她第一次下天坑的位置,是可以告訴他們的。
或者說,就算嚴晨不問,她也要引他們從這個位置下天坑。如今正中她下懷。
她盯著地圖,腦中瘋狂搜索。
太零散了。每一段回憶都像被打碎的玻璃片,難以拚湊成完整的畫麵。更糟的是,每個片段都裹挾著過於鮮明的情緒,一旦觸及,她便好像再次經曆了一遍。
祝玖連忙舉起茶杯,遮住半張臉,用儘全力才能穩住自己的表情,不露破綻。
秒針“嗒、嗒”地轉著,房間裡隻有沸水翻滾的微小聲響,時間似乎變得緩慢又粘稠。
過了很久,祝玖緩緩抬手,在地圖上點了一個位置。
“應該……是這裡吧,我方位感不大好。”
嚴晨低頭看了看,她點的位置在長壽村東南邊,比異調局員工下天坑的位置更偏一點。
“天坑有多深,你知道嗎?”他不動聲色地問,語氣平靜得像是隨口一提,“下去的過程持續了多久?”
祝玖心裡冷笑一聲,真的是謹慎過頭的一群人,隨時都在試探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失憶,她還得更小心一點。
“我的記憶就斷在天坑口。”她滿臉真誠和迷茫,“往下看,漆黑一片,隱隱能看見下麵的樹,可是太深了,怪嚇人的。”
嚴晨點點頭,沒說繼續說什麼,收起了地圖,又給她續上茶水。
“請。”
祝玖端起茶杯,抬眼看了看牆上的表,竟然已經將近七點半了,她明明感覺沒過多久。
不一會張旭也來了,兩個人輪番對祝玖“不經意”地試探,都讓她硬著頭皮擋了回去。
她麵帶微笑,心裡把宋曜罵了一遍又一遍。
該睡的時候不認真睡,就愛往彆人夢裡跑,不該睡的時候倒是睡得香。
她不斷地看表,耐心逐漸消磨殆儘。
直到八點多,她終於按捺不住,故意皺了皺眉,語氣帶上幾分可憐巴巴的委屈:“我真的餓得不行了……”
張旭抬手看了看表,朝嚴晨點了點頭,開口道:“讓宋曜多休息一會,我們先吃早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