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旭抬手看了看表：“時間不早了，祝小姐繼續在隔壁的病房休息吧。目前這裡沒有多餘的人手，你又剛醒，讓宋曜先照顧你，等明天早上，我們一起去一趟長壽村的山神廟看一下。”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宋曜一眼。

宋曜心臟猛地一跳，緊張地眨了眨眼。張局這是讓他看好祝玖，不能讓她獨處。

可是看她對他的態度……

令他意外的是，祝玖竟然沒有反駁。她隻是冷冷瞥了他一眼，哼笑了一聲。

“對了，你們誰借我手機用一下？”祝玖突然出聲。

嚴晨收拾好東西，正替張旭推開門，聞言，兩人向祝玖看去。

宋曜反應最快，立刻從口袋裡掏出手機，雙手遞到她麵前。

她卻看都沒看一眼，目光徑直落在嚴晨身上。

宋曜的手僵在半空，垂下眼睫，失落地將手放下來。

嚴晨怔了下，沒說什麼，順手解鎖手機，遞給她。

祝玖接過手機，低聲嘟囔了一句：“誰知道你們說的是真是假，我還是給孔奶奶打個電話吧。”她看了看時間，微微皺眉，“就是都快一點了，她可能睡了……”

她沒有猶豫，撥通了號碼。

張旭沒有離開，而是靜靜站在門口，注視著她的舉動。

手機響了很久，正當即將自動掛斷時，聽筒裡傳來一聲含著困倦與不耐的蒼老嗓音：“誰啊？大半夜不睡覺……”

祝玖原本緊繃的眉眼瞬間柔和下來，聲音也不自覺地輕了幾分：“孔奶奶，是我，小九。”

電話那頭的聲音頓了頓，隨即變得溫和，甚至壓低了幾分，帶著點偷偷摸摸的親切：“哎呦，是小九啊！你那個……研究的項目怎麼樣了？不是說保密項目，手機都被收了嗎？怎麼還能給我打電話？”

祝玖怔了怔，抬眼望向嚴晨。

嚴晨神色坦然，朝她點了點頭。

她這才鬆了口氣，低笑著將話圓了回來：“是啊，規矩還是挺嚴的。不過我這不是太想您了，就偷偷借彆人的手機，給您打個電話嘛。”

“好著呢，你放心，我們都很好。”電話那頭，孔奶奶壓低聲音悄咪咪地笑，之後又擔心地說，“之前怎麼都聯係不上你，快把我們給嚇死了。老曹一直埋怨自己，說不該跟你提我出去旅遊的事。”

“其實就是旅遊團的車在半路上壞了，我手機也剛好沒電。”孔奶奶絮絮叨叨，“導遊人不錯，給我們安排了酒店住下，第二天換了輛車來接，晚了兩天才回去。”

“哦，這樣啊。”祝玖喉頭一澀，鼻腔泛起微酸，“你沒事就好，當時嚇死我了，以後您要出去玩可得跟我說一聲，好讓我心裡有個底。”

“好嘞好嘞，以後肯定不讓小九擔心。”孔奶奶笑著應道，語氣裡滿是寵溺，“倒是你啊，怎麼進了什麼保密項目，也不跟我們說一聲？那麼多天聯係不上你，真把我們給嚇慘了。”

“保密項目，當然要全程保密啦。”祝玖的眼圈都紅了，她努力壓抑著哽咽的聲音，故作輕鬆，“好了，不打擾您休息了。你們都吃好喝好，我很快就回去了，到時候給您染頭發。”

“好嘞！你要注意身體，彆太累了啊，太累咱就不乾了，咱們這些老頭老太太有錢，養一個你綽綽有餘！”

祝玖低頭笑了一下，眼角的淚終究沒忍住，滑落下來，被她迅速抬手抹掉。

她忍了又忍，才穩住嗓音，輕聲答道：“好。您保重，我掛了。”

掛斷電話後，祝玖沉默了片刻，深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平複情緒，這才把手機還給了嚴晨。

“謝謝。”她聲音有些低啞，但仍儘力保持平靜。

“情況特殊，我們隻能這麼告訴您的家人。您工作的研究所那邊，我們也聯係過了，等這邊結束您正常複工就行。”嚴晨接過手機。

祝玖點了點頭，又輕聲道了句：“謝謝。”

她起身走出辦公室，回到了隔壁的病房。

宋曜連忙跟上她，邊走邊若有所思。

剛剛他腦海中靈光一閃，仿佛抓住了什麼，卻還來不及深究。

經過門口時，張旭突然將手搭在他肩膀上壓了壓。

宋曜立刻抬眸，張旭低聲叮囑：“看好她，寸步不離。”

他麵露遲疑，但還是點了點頭，跟著祝玖進了房間。

房間裡很安靜，隻有窗外偶爾傳來的風聲，以及祝玖平穩的呼吸聲。她背對著他側臥，整個人顯得格外安靜。

就在此刻，那靈光突然一個漂移，閃了回來。

祝玖如此重視她的孔奶奶，為了她一個人跑來長壽村，用儘手段找她，甚至都不惜以身犯險，跟著陌生人下天坑。為什麼她醒來那麼久，跟他們一起討論結束之後，才想起給孔奶奶打電話？

按照她的說法，她失去了在天坑下的記憶，也就是說，她現在的記憶應該停留在十月一號，而在那天，孔奶奶還處於失蹤狀態。她甚至專門詢問了現在的日期，從她的角度來看，孔奶奶已經消失了整整二十天。

按照她的性格，和對孔奶奶的重視，醒來第一件事就該是確認孔奶奶的安危，不可能拖那麼久。

除非……她早就知道孔奶奶沒事了？

應該不會吧。宋曜垂下眼，默默否定這個想法。如果她知道孔奶奶已經安全回家，那就意味著她至少擁有十月二號的記憶。可是，她為什麼要隱瞞呢？對她而言，這根本沒有任何好處。

宋曜微微側頭，透過昏暗的光線望向她的背影。

他一直愧疚於對她的欺騙，而在夢境中，每當他遇到危險，她都會毫不猶豫地幫助他，這讓他更為愧疚自責，總忍不住把她往好處想。

可是……她真的像他想的那麼無辜嗎？

宋曜閉上了眼睛，搖了搖腦袋。

算了，彆想那麼多了。他不應該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就這麼懷疑人家。反正張局讓他寸步不離地跟著她，如果她真的有不對勁的地方，他一定會發現的。

入夢很耗費精力，他看似在睡覺，但精神並沒有得到真正的休息。一天一夜都高度專注和緊張，讓他的太陽穴一抽一抽地疼。

天大地大，睡覺最大。宋曜翻了個身背對著祝玖，慢慢睡著了。

身後的呼吸漸漸趨於平穩，祝玖睜開了眼。

她沒有翻身，依舊保持著側臥的姿勢，宋曜這個bug一般的能力，讓她都不敢睡覺了，生怕自己記憶的異常泄露在夢裡。

她緩緩地向床邊挪了些，伸手捏住不遠處的窗簾，微微掀開一角。

月亮剛剛升起，卻被黑夜蠶食了一半，隻左半邊亮著，月光卻明亮得絲毫不遜於滿月，順著被掀開的窗簾探進來，照亮了祝玖的一隻眼。

她的臉被月光分割，一半清明，一半晦暗。

發現記憶不對勁之後，她麵前擺著兩條路可選。

第一種，對異調局和盤托出，向他們尋求幫助。他們自稱官方組織，應該對這種情況有處理經驗。

可這個念頭才剛剛浮現，她就本能地將它摒棄。

這幾天的經曆已經讓她清楚，異調局的人更在意“消滅異常”，而非“保護普通個體”。他們根本不在意她的安全，肆意摧毀她的精神，就為了得到線索。她甚至擔心，如果她坦白了自己記憶的異常，也會被視為“異常”，被關起來做研究，甚至直接被消滅。

所以記憶出了問題這件事，最好還是瞞著他們。

但是目前她的記憶太過混亂，她怕自己理不清亂序的記憶，說了什麼前後矛盾的話，所以乾脆就裝失憶。

不能靠彆人，那就隻能選第二條路，靠自己。

她要再次下天坑，去質問那個老頭，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問題是，該怎麼下去？是自己偷偷行動，還是和異調局的人一起？

以目前的情況來看，這些人短時間內不可能放她自由。即使她沒有提供任何有價值的線索，他們也不會掉以輕心，勢必會讓她留在長壽村，並安排人盯著她。

既然如此，還不如和他們一起下天坑，再找機會甩開他們，在他們之前找到老頭，讓他把她的記憶恢複原狀。之後他們跟老頭之間的事，她就不摻和了。

但是她一個普通人，在失憶的情況下，突然強烈要求要跟他們一起下這個危險重重的天坑，肯定會引起懷疑。

如果僅僅是為了找回記憶，什麼記憶那麼重要，值得以身犯險？這個天坑已經葬送了不少人命了。

他們還可能懷疑她和那個“幕後黑手”之間存在某種深層聯係，甚至認為她是對方的幫手。

情況好的話，他們不讓她下天坑，但一定會加強監視，限製她的行動，無休止地調查她。情況不好，他們為保穩妥，可能直接把她殺了。

所以不能她自己要求，而是要讓他們主動把她帶下天坑。

從宋曜這裡找突破口相對容易。他雖然腦子不錯，但是看起來沒什麼戒心，又明顯對她抱有愧疚。

但是有兩個問題。

一，他看上去很弱雞，不像是能打的，會不會下天坑都未知。要是他都下不去，那她再怎麼攛掇也沒用。

二，依她對宋曜短時間的了解，雖然他一開始騙了他，但他並不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那就說明堅持用機器來傷害她的，是他不得不服從命令的上級。

張旭，才是決策者。

根據她短時間內的觀察，雖然嚴晨一直在主導談話，卻會在接收張旭的信號後，再進行後續引導。再結合宋曜隻言片語的提及，她已經勾勒出張旭的基本畫像：

一個以達成目標為第一驅動，獨斷專行、控製欲極強、隻相信自己判斷的人。這樣的人，一旦認定了一件事，就會一條路走到黑，容不得半點乾擾。

她要讓張旭“逼”她下天坑。

首先，她用“甘願測謊”來減弱張旭對她失憶的懷疑。

畢竟現在她的記憶一團亂麻，她自己也迷糊著，連夢境和現實都分不清楚，其實和失憶也差距不大了。就算真的測謊，她也不怕，乾脆順水推舟，主動讓張旭相信她的“無辜”。

接著，她表明了自己不想下天坑的態度，主觀上撇清跟幕後黑手的關係。

期間，她拋出自己“財迷”的一麵，給張旭提供一個“逼迫”的突破口，再引導他自己懷疑、去分析、去反複推敲，她身上是不是有著不為自己知道的特殊。

她並不奢望張旭信任她，這根本不可能。但隻要張旭認定她對他的調查有價值，那他一定會堅持帶她下去。

雖然還是要被懷疑跟幕後黑手有關係，甚至要被監視，但是用這種方法，她既能順理成章地進入天坑，異調局還要保護她的安全，甚至能賺一筆。

至於下了天坑……

她的可操作空間就大多了。

無論是找到合適的時機甩開他們，還是想辦法逼那老頭恢複她的記憶，總歸比現在多了一絲勝算。

她的直覺告訴她，那個老頭，在等她回去找他。

但她必須更快，必須搶在異調局前麵找到他。

時間太短了，記憶又太混亂，祝玖一時沒辦法在其中提取到什麼有效信息，隻能暫且設這麼一個局。

她鬆開手，窗簾蕩了回去，遮住了清冷的月光。黑暗降臨，覆蓋住她的雙眼。

希望她在倉促之間，不要有什麼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