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笑仍掛於嘴角,神色卻再難維持優雅,“我剛是不是聽錯了,你說的是幽冥司關押的夢魔,全跑了?”
莩獄獸可憐巴巴地低頭扣著虎爪,“我這個幽冥司看大門的說的話還能有假,全跑了,就剩我一個。”語罷又急急抬頭看向桃李與孟衍,“可不是我失職啊,我那晚守在門口,剛聽到‘轟隆隆’的響動,還沒反應過來咋回事兒,門就被撞開了。”
“那你怎麼沒跟著跑?”桃李笑問。
“笑……笑話,我堂堂幽冥司看大門兒的,危急關頭怎能跟著跑路。”莩獄獸重重一哼,神色傲嬌,扭頭不快。
“哦?”桃李將手中赤鱗對著陽光照了照,淡淡開口,“答案的真假,可是會影響我們最終決策的呦。”
“哎呀,彆嘛。”莩獄獸巨大的屁股向桃李方蹭了蹭,歎氣懊惱道,“還不是那些家夥跑得急,門被撞開了,我被撞暈了,它們全溜了,我被剩下了。”
“瞧這意思,今天之所以你出場,原來是幽冥司沒夢魔了。”孟衍縱身一躍,輕巧落於桃李身側。
“是也不是,孟老板您忘了?息歸的首次噬夢,慧明觀這場反派角色設定的就是人家啊。”
“是嗎?”孟衍一愣。
莩獄獸嗔怪,“您老果然是貴人多忘事,那次還是您擔任的噬夢師啊,任務完成後,您還誇我長得很有想象力和魄力呢,您老真全都不記得了?”
桃李悄然站到莩獄獸一邊,雙臂交疊置於胸前,重音重複,“您老,真全不記得了?”
孟衍抬起左拳,放在唇前咳了咳,“誰說不記得,我說‘是嘛’,那就是認同的意思。”
“那為什麼我在息歸回憶中看到的明明是隻大金蟾,現下又變成莩獄獸了。”桃李不留話縫,節節追問。
孟衍鼻息一重,擠出抹不失禮貌而僵硬的微笑,撫掌相擊,“好問題,真是好問題。這種專業問題是最考驗專業能力的,凡是能回答出來的都是可塑之才,既是可塑之才便不能任由其埋沒,例如看大門啦,給上界當坐騎啦,那通通不行,必須委以重任……”
眼見某人又在緊要關頭廢話連篇,桃李隱忍地將脖頸轉了又轉,正要發作,腳下土地突然一震,莩獄獸鷹眼放光,陡然站起。
“孟老板,我知道我知道。咱們噬夢主要分查找和替換兩個主題。查找是專為宿主尋找遺失記憶;替換就是將宿主原記憶更新為指定的新記憶。息歸的首次噬夢是替換主題,所以大金蟾這才換成了我,回答完畢!”言畢四腿一並,獸軀直挺,目光炯炯望向孟衍。
“但我這次編寫劇本,清清楚楚寫的是金蟾,為什麼安排的卻是你?”桃李不解,與莩獄獸乖傻乖傻的大臉相望半晌,忽靈光一現。
“喂喂喂。”桃李兩掌相合,屈起指節,對著淩空比出的愛心大聲呼叫,“桃心桃心。”
“嘟——嘟——”長音起,不到一個彈指,傳音手訣那頭響起一陣矯揉造作而喜慶的聲音,“甜——蜜——蜜——”
桃李強忍胃部翻湧的不適,簡要開口,“阿盛,我們入夢後的夢境和編寫好的劇本出入很大,什麼情況?”
“嗨呀,我正要聯係你們嘞。剛打聽到內部消息,幽冥司那邊好像出事兒了,亂得很呦。具體情況還摸不清,可以確定的是夢魔全逃了,原先噬夢的客戶現下是新舊記憶一團亂,折磨得都快神經嘍。剛酒店前台彙報,說客服電話都快被打爆了,客戶強烈要求返廠維修,你們在夢裡可得小心,我也摸不準會發生啥了。”
“那就趕緊終止夢境啊。”孟衍衝到桃李身邊,對手訣道。
“噬夢開啟,要麼提前完成任務,要麼苟到十二個時辰,中途可停止不了哇。”阿盛語氣為難。
“那你現在緊急調隻金蟾過來總可以吧,息歸還沒出現,我們這場的進度都走完了。”桃李強壓急躁。
“彆說金蟾,土蟾咱都尋不到一隻嘍。一則是幽冥司出了大亂,夢魔全跑了;二則是經費實在不允許。噬夢經費,頭兒拿七成,我一成,餘下兩成都一個蘿卜一個坑設計的……”
通話被強行打斷,阿盛的餘音還在空中回蕩,桃李盯著被孟衍強行拽開的雙手。左右兩邊還各比著半顆心的,憤怒顫抖的手。
“咯咯”響動自齒間發出,幾縷淩亂的碎發隨著顫抖的身軀微微擺動,桃李垂首盯著地麵,牙關緊咬,怒極反笑,驚寐躁動不安地錚錚作響,蓄勢待發,“你這個,萬惡的孟——扒——皮!”
“你先聽我解釋,等我說完,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孟衍語速飛快,“息歸怕是就要來了,慧明觀這邊必須即刻安排反麵角色推動劇情,如若錯過良機,後期情節就隻會越走越偏,步步維艱了。至於克扣經費一事,等順利度過這劫,我一定如實相告。”
雖如焰怒火已達胸口,但桃李還是憑借殘存理智迅疾決斷,“好。經費和劇本的事兒,過後咱們一筆筆一件件的算清楚。現在快讓莩獄獸就位,準備再戰息歸。”
“女俠饒命,戰不了啦!”
桃李右耳一陣酥癢,“嗡嗡”聒噪聲縈繞耳畔,“哪兒來的青蠅,討人厭的。”說罷抬手就揮。
“哎,彆打彆打!是我,莩獄獸。”小拇指甲蓋般大小的綠色蠅蟲在桃李與孟衍間急速閃翅,“逆鱗被摘就得重回原形,三個時辰後才能變幻形態,就我現在這樣子,彆說息歸夫人,就是隨便拉來個小娃兒,一個噴嚏都能給我噴死,實在是戰鬥不了啦。”
桃李下意識去看孟衍,孟衍嘴唇微抿,眉頭微鎖,凝視遠方,左手竹簫隨著骨骼分明的指節微微擺動,“那眼下,就隻有這一個法子了。”
“什麼法子?”
“喂喂!睡夠了嘛,本以為你膽氣還挺可以,那麼激烈的戰事都不喊也不叫,和著是嚇昏了。”
不知一覺昏睡了多久,一絲神識飄回腦海,少年仿若從無數枷鎖束縛的深淵中爬出般,艱難睜開雙眼,“這是……是哪兒?”
“是幽冥煉獄,恭喜你,被妖獸一嗓子嚇死了。”乾巴巴且充滿怨氣的女聲自身畔響起,少年微微側首愣了片刻,又吃力抬起雙手揉了揉眼。
“嘿!”桃李伸出舌頭扮了個鬼臉,笨重而巨大的蜜桃身軀左右晃動著,“小子,知道我是誰嗎?”
少年麵色蒼白如紙,雙目大睜,瞳孔因驚恐而急劇收縮,嘴巴微張,身軀僵硬,但還是配合地搖了搖頭。
“妖怪見過嗎?專門來吃你的那種。”桃李隨手拔下頭頂一嫩綠葉片,眯起雙眼,輕輕拍打著少年的麵頰,一字一句,“還——不——快——跑。”
“啊!”的一聲大喊,一道湖藍色身影由慧明觀內疾衝而出,其後一九尺高的巨大水蜜桃緊隨而行。
“哇哈哈,你是逃不出我的魔爪的,再跑快些,妖怪來啦!”桃李壓低聲線,興奮嘶吼,樂得左顛右晃。
“沒想到,桃子女俠竟如此全能,豁得出去放得開,還乾一行,愛一行,精一行。如此敬業樂業,嘖嘖嘖,當真佩服,佩服啊。”莩獄獸落在孟衍肩頭不住讚歎。
孟衍負手而立藏匿林間,遙望桃李如入無人之境的狂放行為,欽佩之色亦溢於言表,“有些人戴上了麵具才是卸下了麵具,如此行雲流水的轉變,你我著實還差得太遠。修行之路,同行共勉吧。”
日照東南,一片潔白如雪的巨大羽毛遮住日頭,狂風驟起,觀前天色忽暗。
桃李張牙舞爪地將瑟瑟發抖的少年逼至巨石前,自主研發設計的“哇哈哈”式反派狂笑,最後一個“哈”字尚在咽喉,便被突起的寒風猛烈掀起,飛砸至慧明觀旁側的巨樹乾上,桃汁自口中噴湧而出,桃李兩眼一翻,吐出最後一個“哈”,緩緩滑落在地。
“何方小妖,竟敢在清泓仙尊轄地放肆!”身著銀絲水波長裙,麵若白瓷,氣韻出塵一女子,手持羽製折扇,懸浮半空,神色凜然,冷峻威嚴,“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桃李雙手扣著樹乾,頭暈眼晃地艱難起身,腦海竭力回想著早先備好的台詞。幾次調整過後,顫抖發軟的雙腿終於站穩了些,桃李雙手叉腰,將虛弱的氣息向上提了又提,正對息歸,終於要講出自己等待已久的謝幕台詞。
誰知桃算不如天算,謝幕台詞尚未說出半個字,“嘔”的一口桃汁硬是沒憋住,先台詞而行,急不可耐地噴湧而出。
“好你個小妖,事到臨頭還不知悔改,膽敢褻瀆仙威,今日我便除了你,以絕後患。”
語罷,女子手中淩波幻羽扇當空一扇,數萬羽毛寒光閃爍,破風尖嘯,鋒刃淩厲氣勢逼人,萬羽齊發,直衝桃李而來。
“息歸仙子且慢!”
電光火石間,“咻——嘭!”一聲巨響在空中炸裂,五彩斑斕的火光將黑雲密布的天際照亮,熟悉的銀甲銜玉青革帶自濃煙滾滾的竹林間破空而出,須臾間化作天幕大小,裹卷萬羽。
“孽障!還不速速化回原形。”
孟衍衣袂飄飄,長身玉立革帶一端,左肘負於身後,右肘端在胸前,一麵從容而行,一麵煞有介事地威嚴朗聲道。
“我代師傅……咳咳咳……收……收你咳咳咳,不好意思……等……等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