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相思(二)(1 / 1)

大腦尚在宕機,本能已驅使身軀一個側滾後躍懸至半空,旋即飛速下墜。

桃李眼一閉,心一橫,雙臂護頭靜待劇痛來襲。

“咚!”一聲悶響震得黃土四起,預想中的疼痛並未出現,唯有雙耳仿若蒙上厚紗般異常憋悶,難以辨音。

莩獄獸一擊落空,狂躁長嘯。前身匍匐,後身弓起,巨掌拍向身下瓦片,碗口粗的後膝一屈一蹬,血盆巨口直襲桃李。

瞬息間,一銀甲銜玉青革帶自竹林處飛旋而至。孟衍手握玉帶,調息運氣集聚右臂,玉帶空中著力一擺,緊緊纏上桃李腰間,甩向半空。

耳畔風聲錚錚作響,隱約摻雜孟衍依稀叫喊,“……寐。”

“你說什麼?誰妹?”桃李不明所以,大聲回應,“聽不清!”

“驚……寐……砍它。”

“啥,景美看它?”桃李嘴角一抽,破口大喊,“美個大西瓜啊,我都快被甩吐了還賞美景!”

“……”

二人驢唇不對馬嘴一通互喊,仿若空中飛人般的桃李已無語凝噎,力竭擺爛。倏而,強烈的震感自左腕荔枝色玉鐲處襲來,桃李掙紮著將兩手湊近,淩空比出一顆愛心。

愛心剛比劃成型,一渾厚如鐘磬的男聲驟然轟鳴,“嘿呀!這次隔空傳音器的信號居然這麼好,以後都連這個信號源,美得很。喂喂喂!能聽見嗎能聽見嗎?不對,得先對暗號,桃心桃心。”

桃李兩眼一翻,不耐大喝,“有事兒快說!”

阿盛語氣疏離,“那不成,不對暗號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冒充我們家桃李。”清了清嗓,再度發問,“桃心桃心?”

“甜——蜜——蜜!”桃李咬牙切齒,對著比出的愛心一字一句。

“桃兒,真是你!”疏離到熱情,原來隻是一個暗號的距離,“幾個時辰不見,甚是想念!怎麼樣,我給咱設計的通話手印很彆致吧,每次聯係時都對著愛心講話,是不是心情很美麗呀。”語罷不等桃李回答,語調輕快而閒適道,“對了,我剛打了個噴嚏,盲猜你們是不是念叨我啦,怎麼樣,進展順利吧。”

“生死關頭,沒空閒聊。你快告訴我,怎麼製服莩獄獸?”

“你們遇到莩獄獸啦?不對呀,這次沒它戲份兒,幽冥司那邊怎麼把它放出來了。”觀前乍起一聲長嘯,巨大聲波將阿盛話語震得斷斷續續,“莩獄喜樂……聞樂流淚……拔右前掌……太衝穴赤色逆鱗。”

“嘟嘟嘟……”一陣忙音後再沒了人聲。

“這都就掛了?”桃李仰天痛呼,“怎麼靠近太衝穴你也沒說啊,彆我還沒製服它,它先把我踩死了。”

“你死不了。”篤定清亮的聲音自竹林傳來,“剛從高處墜落,你仔細瞧瞧可有絲毫擦傷。”

雙耳憋悶之感漸消,整個世界頓時清晰明朗起來,“對呀,好像是全身上下都好好的。”桃李上下左右一通查看,驚喜不已。

“你的夢境,你有不死之身。隻要你願意,哪怕被它踩一萬次,它累死,你都不會死。”孟衍立於竹尖,玉帶綁在左手腕處,一手拿匕首,一手執翠竹,利索地削挖著。

“哦?”桃李嘴角微揚,一聲冷哼,周身氣場陡然巨變,僵硬的脖頸緩緩轉動,指節相抵“哢哢”作響,“既然免死金牌在手,那不得好好玩玩兒。”言畢右臂向後一探,五指精準緊扣驚寐手柄,隕鐵鞭身錚然一震,人器合一,心意相通。

“劈啪”爆裂聲驟起,束在腰間的玉帶默契一鬆,桃李手中原四尺長驚寐化為一道藍白閃電,氣勢洶湧直抽莩獄獸巨首。說時遲那時快,莩獄獸偏頭一躲,胸腔鼓起,一團黑霧迅疾噴向腳尖剛觸地麵的桃李。

桃李腳步一退,左臂猛地抬起掩住口鼻,緊繃神經。“窸窸窣窣”微響忽從左裙擺處傳來,桃李下意識提腿就要踹,垂首間,隻見少年汪著雙清泉般乾淨澄澈的大眼,直愣愣仰視著自己。

少年緊蹲桃李身側,黢黑的右手將緊攥的羅裙又急急拽了拽,“那……那邊……石頭……躲。”

原來少年本已趁亂間尋到一巨石蔽體,可眼看桃李有難,便提著膽子趕來相助。

“膽子這麼小還敢趟這趟渾水。”緊繃的神經間一道暖流劃過,桃李笑笑,“行,就憑你這份義氣,這次我就算沒白出手……小心!”

疾風襲來,桃李一掌推開少年,身形後仰,氣運丹田,腳尖一點躍上莩獄獸背脊,驚寐淩空一揚爆喝轟鳴,緊緊纏住巨獸脖頸。巨獸吃痛暴躁,猛烈掙紮,桃李身體前傾,雙腿猛夾獸腹,右手一緊一提,獸首被強行拽起。

莩獄獸鼻翼劇烈煽動,四肢狂躁不安用力蹬地,嘶吼震耳欲聾。劇烈顛簸霎時點燃累積多日的怒火,桃李右臂一寸寸收向心口,指節泛白緊扣握柄,一聲低喝,“你敬酒不吃,吃罰酒!”

莩獄獸虎嘯鎮山,前軀驟然直立。倏而,一道曉光穿破雲層直傾觀前,驅散黑霧,映得巨獸青綠鱗甲閃爍耀目晶光。桃李身披金輝跨騎獸身,束發飄帶早已不知去向,引得如瀑長發傾瀉而下。額前發絲散亂,和著汗水緊貼麵頰。

依稀簫聲忽從林間傳來,宛若甘泉灑向廝殺熾熱而乾裂的心與眼。

莩獄獸落下前軀,微微側首,耳羽顫動,似努力捕捉那由遠及近的天籟之音,銳利鷹目須臾間噙滿淚水。

孟衍手持竹簫,樂聲不停,長身立於觀頂屋簷,如炬目光直向桃李。四目相交,“太衝穴”三字閃過腦海,桃李雙眸一亮,悄然落地,一麵斜覷莩獄獸動靜,一麵輕手輕腳溜至虎掌邊。

一經探看,果如阿盛所言,右掌堅實的青綠鱗甲中,唯太衝穴處閃爍赤色光芒。桃李伸手撫上逆向鱗甲,一扣一掰捏在指間,悶氣長舒,仿若卸下千斤重擔,繼而轉身舉著逆鱗,衝屋簷處的孟衍笑著晃了又晃,“可算消停了,這一仗,能告一段落了吧……”

如釋重負的尾音還未及地,從天而降的冷水直澆了桃李一通透心涼。

“嗚嗚嗚……你們……你們欺負人。”莩獄獸鷹喙不住顫抖,抽噎聲逐漸勢大,銀盆大的淚珠一滴連著一滴傾瀉而出。

“不是聞樂淚流嘛,可沒說是淚失禁啊?”桃李無言向蒼穹,抬袖擦了一把潑滿淚水的麵頰。

莩獄獸索性一屁股坐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抹起來,“人家的噬夢額度早都滿級啦,當初說好再友情出演一次就再不用回幽冥司,還人家自由的。可你,你竟又把人家赤鱗摘了,和著都是畫大餅。”

雄壯結實的後腿旁若無人一通亂蹬,“每任幽冥司新部首一上任就淨加班,創業績。但凡升職,轉頭拍屁股就走,彆說大餅,小小餅都不給咱剩一口。領導是一茬茬地換,餅是一張也沒有,妖與妖間最基本的信任呢?”

語罷一停,側過頭擤了一把鼻涕泡,“和著回回都是咱把人家放心裡,人家把咱誆坑裡。這次我算徹底看明白了,這日子呀,是沒法兒過了!”

桃李一頭霧水,錯愕望向孟衍。孟衍不語,隻將簫聲吹奏地愈發苦楚悲愴,淒涼氛圍渲染極致。

“反正幽冥司人家是鐵了心不回去了,你們誰摘的咱赤鱗,誰就得對咱負責。”莩獄獸放出狠話,計劃將碰瓷進行到底,可斜眼偷覷桃李時,見其一副懵懂無知,傻懵懵的樣子,便快速判定這姑娘應該靠不住,轉而神色一變,身子向孟衍方移了移。

“看在人家這麼賣力配合的份兒上,就……就彆送人家回幽冥司了,求求……求求你們了,那地方現下凶險極了,再待不下去了。”莩獄獸神色可憐,不住抽噎。語罷,淚水如決堤洪水般再次洶湧。

“嗐,夥計!打擾一下。” 背景樂驟停,孟衍右手竹簫瀟灑一轉,屈身蹲於屋簷,慣常的優雅淺笑掛於嘴角,“你剛說幽冥司怎麼了?”

“孟老板不知道嗎?三日前,幽冥司封印係統炸了,所有妖魔精怪全跑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