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衍急速轉身，衝著濃煙中一青色熒光處急急低呼，“剩下的煙……咳咳咳……煙花彆放了！煙小……小點兒。”

語罷，優雅地整了整衣衫，狀似無意般將袖口被煙火燎出的三個小洞向內塞了塞，繼而腳底一抹油，迅疾逃離濃煙，轉眼滑至息歸身側，拱手一揖，“仙子安好，彆來無恙？”

“你是？”息歸目色警惕，淩波幻羽扇握在手中又緊了緊。

“小仙乃靈鶴真君門下侍童，今日可巧，竟在此處偶遇仙子。”

“靈鶴真君素與我家仙尊交好，你既是門下侍童，我怎從未見過你？”息歸輕搖羽扇，腳步悄然後移。

孟衍麵帶微笑，從容開口，“清泓仙尊的碧瀾鏡，眼下正是小仙在修護。如未猜錯，仙子此次前來慧明觀轄地，是為從觀後神木枝頭尋取晨露，以補碧瀾鏡靈損的吧。”

息歸一聽，銳利目光倏而一懈，神色柔和，雙手抱拳，“竟真是仙友，方才一時恍惚未能辨識，還望多多包涵。”

孟衍隨之一揖，“哪裡哪裡，仙子外道了。”

“這……”息歸一指觀前，隻見桃李杵著碩大的蜜桃身軀，眼神清澈而呆萌，乖乖站在原地，等待發落。

一抹暖流劃過眉眼與心間，孟衍忙微微側首，一聲輕咳，莞爾道，“不怕您見笑，這蜜桃精於我家真君而言，正如碧瀾鏡對清泓仙尊一般，皆是治愈解壓的小玩意兒。”

“哦？這蜜桃精竟還有這般作用。”息歸頗為吃驚。

“可不。清泓仙尊素喜通過碧瀾鏡觀看世間家長裡短聊以解壓，謂之‘電子醬菜’；我們靈鶴真君則喜歡製作些可隨意擠壓、揉捏的仿真水果，以供壓力如山時捏捏砸砸，緩解情緒，謂之，謂之……”

“謂之什麼？”

配合幾番來回，桃李對孟衍細微的神色變化越發敏感，眼看那優雅從容的笑容漸顯僵硬，桃李雙手叉腰，仰頭大喝：“謂之，超級可愛靈動手心寶！”

“哎對對對！”孟衍右手食指在空中激動地點了點，“仙子若不信，我演示給你看。”說罷自腰畔抽出乾坤五象袋，對桃李當頭一拋，罩入袋中。

約兩個彈指間，隻見碩大的錦袋陡然一縮，巴掌大的粉嫩水蜜桃“咕嚕嚕”滾了出來，孟衍落地俯身捧起小蜜桃，悄聲一句，“委屈了。”

言畢手掌一開一合，直將桃李揉搓得時扁時平，抻拉得時長時短，“真君外出，這小桃精一時貪玩竟溜了出來，沒想到先是驚嚇到無辜少年後又衝撞了仙子，如此這般，決不輕饒，還請仙子將它交予我帶回，重重責罰。”說完抱拳一福，不待息歸回應便雙臂急負身後，將桃李一通輕揉。

息歸點點頭，“此事是小，況也應當如此。隻是這少年。”語罷一停，神色為難。

孟衍掃了眼四仰八叉躺在巨石邊的又一次被嚇昏厥的少年，急忙開口，“這少年現下不省人事，山中又時有猛獸來襲。真君即要歸來，我得速速回去複命，少年便勞煩仙子看顧了。”話音未落，孟衍長袖一拂便躍至數丈開外。

“等等……”

孟衍立於竹枝頭，暢快朗呼，“仙子放心，仙尊的‘電子醬菜’鏡，我定全力修複，回見！”

夜幕低垂，群山如墨。

寂靜的山洞，偶有滴落的岩水與滋滋作響的火舌，竊竊私語。

“還沒緩過神兒呢？”孟衍坐在火堆旁，緩緩搖動著臨時用樹枝搭建的燒烤架，油脂滴落火堆，引得火焰愈發興奮地舔舐烤炙的兔肉，“就算緩神兒也來火邊緩，洞口多涼，彆再著了風寒。”

桃李雙臂環抱膝蓋，麵頰輕擱雙膝一側，長發淩亂散落，遮住部分麵龐，右手拿一小棍，望著隱入墨色的群山和宛若黃豆般大小的慧明觀，一下又一下敲擊著身側的石頭，幽幽開口，“我的夢，餓不到，傷不到，死不了，逃不了，活不好，遇到危險提命上，怎麼辦，不知道。”

“呦，還挺押韻。”孟衍不禁一笑，“彆說，你真挺有才，‘超級可愛靈動手心寶’也不知怎麼編出來的。”

“生死關頭，求生本能。向您這種一有事兒就腳底抹油的聰明人，當然不會懂。”桃李嗆聲回應，“對了，那什麼清泓仙尊，靈鶴真君還有碧瀾鏡的事兒，你怎麼那麼清楚，息歸一聽就信……”

“哎！說到息歸，眼下可有件大事兒要智勇雙全，英明神武的桃女俠拿主意，做決斷。”孟衍接過話頭，左顧而言他，“息歸和那少年自慧明觀前相識後，後續怎麼發展來著。”

桃李小小一團原地打了個轉，麵向孟衍，目光受傷而黯淡，“咱們雖算不得朋友，可也一起經曆了幾番生死，真一點信任都沒有嗎？”

孟衍默了默，伸手撿起火堆旁的一節枯枝，拋向火舌，“隻能問一個。”

一絲光亮自眼底劃過，桃李笑靨燦爛連連點頭。

“真是個小孩兒，就這麼好哄。”

“你不懂，事情本身從不重要。”桃李起身，“重要的是信任，這是我在這個城池中，得到的第一份信任。它讓我覺得，自己好像不再是一個人。”桃粉色裙擺隨風輕輕搖曳，單薄身軀在夜色映襯下如影如幻，好似隨時即要飄向遠方，可雙眸中的堅韌不屈與光亮，卻切實捂暖著與之相觸的一切。

孟衍一瞬恍神，急忙移開眼，低頭將麵前的烤肉架轉了又轉。

“信任。”陌生而遙遠的詞彙在口中輕輕提起，又輕蔑放下，“你不是好奇清泓、靈鶴還有碧瀾鏡的事兒嘛。答案就是，因為那碧瀾鏡就是我打碎的。”

未待桃李開口，孟衍仿若提前預知般抬起左手，淩空比出“一”，終止所有蓄勢待發的疑問。

“好，本姑娘一向信守承諾，從不耍賴。”桃李爽朗道，“你剛不是問劇情後續嘛，息歸的回憶，我其實看到也隻是斷斷續續的畫麵。場景一就是慧明寺初識，場景二是婚後日常，場景三是息歸被害和吳垢墜樓，場景四是息歸不告而彆，終場便是二人當麵斷絕情緣。”

“不行，劇情進展太慢，若還是這般速度，規定時間內肯定完成不了任務。”孟衍將烤好的兔肉捏下一小片，隨手拋給耳畔嗡嗡飛舞的莩獄獸，再道，“息夫人噬夢的核心訴求是哪幾點？”

“嘶，我瞧瞧”桃李走向火堆旁的包袱，一通翻找抽出羅浮誌，“息歸的噬夢特製清單為回憶主題，時間段是150歲至200歲期間，場景錨點是白玉縣，回憶類型為真實還原，特殊需求中的痛苦記憶安全閥選的是維持真實。對了，她的私人訂製服務是回憶增值中的記憶修複包，要求噬夢師補全殘缺畫麵，糾正錯誤記憶並進行錄製。咦，這就怪了……”

“怎麼說？”

“糾正錯誤記憶。”桃李著重複讀，“這意思不就是息歸記憶曾被修改過，如今記憶是非原始的嘛。”

孟衍點了點頭，“她曾經是被修改過記憶，但你那日與她相觸間看到的卻是原記憶，不然她也不會執意要你當夢境編劇。”

“是誰要修改她的記憶？經過她本人允許了嗎？為什麼要修改她的記憶？憑什麼……”

義憤填膺的控訴還未道儘，半隻兔腿忽入口中，桃李麵頰漲紅，鼻子微微翕動，重重的鼻息告示不滿。

“這般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比起夢境編劇，改行做個小學究倒更適合你。”孟衍屈膝蹲在桃李麵前，眸光閃動，抬手自懷中取出一金一銀兩塊懷表，緩緩道，“這是雙生表，金色記錄噬夢時間進度，銀色記錄噬夢劇情進度。如今時間已至四成，而進度卻隻有兩成。所以我們現在沒時間細究為什麼，唯有快速修補和修改劇情並安全順利出夢，最為要緊，明白嗎？”

桃李快速撲閃雙眼，抽出嘴中兔肉，“你說怎麼做。”

“現下沒時間每個場景都跑一遍了，用雲錦投影儀倍速播放息歸記憶，被替換過的記憶都會閃爍紅光。凡是你清楚的，就直接用神筆玄墨進行重繪還原；不清楚的，我們就隻有親身跑一遍了。”語罷，孟衍從包袱中取出如水般絲滑的幻光天幕儀當空一甩，天幕儀緊緊附於岩壁，快速播放息歸的記憶影像。

“息歸初現白玉縣時仙齡為168歲，場景一有兩個疑點，你瞧。”桃李站在天幕儀前，指向畫麵，“首先是莩獄獸，影像中身泛紅光，證明原記憶根本不是它，場景一我是親眼看到過息歸回憶的，此處的妖獸原為一隻巨型蟾蜍。”

說著，執筆當空揮灑，影像中莩獄獸搖身一變化為蟾蜍，顏色頓時如常，“你看，證明我還原的沒問題。疑點二便是這少年的臉，影像中的少年閃爍著紅光，麵容也不斷閃變，一會兒長這樣，一會兒長那樣。但那少年咱們都是親眼見過的，分明就是看起來白白傻傻的這張臉，不知為何又時常閃出另一張精明的臉。”

“因為少年的臉是被替換過的，替換後之所以還會不斷閃變，應是息歸執念太深，縱被強行替換記憶也不願忘卻。”孟衍盤腿坐地，靠在天幕儀對麵的岩壁上，目色深深。

桃李擼起袖子緊握玄墨，對著不斷變換的麵孔一頓修改，“那另一張精明的臉是何人？”

“金蟾。”

“什麼！就是阿盛說的那個老毒物，金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