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怒之下,宣玨把這群厚顏無恥的劫匪全趕了出去。
她移開貼著牆的矮櫃,下麵是沈見山挖出來的小洞。
聽見移櫃的動靜,沈見山靠了過去,趴在小洞外低聲道:“主子,屬下在。”
宣玨沒說話,她把一張用炭寫了字的紙塞了過去。
上麵問:這段時間劫匪頻繁出入你那兒,找你做什麼了?
沈見山扣了塊小石子,在紙上小心寫道:他們給了我一筆銀子,要我留下來。
宣玨看見上麵的內容,不由得輕嗤出聲。
挖人都挖到她眼皮子底下了。
她寫道:我相信你不會那麼做的,你的爹娘也不會想看見你成為山匪。
小窗的陽光消失了一瞬,宣玨立即起身,將紙條扔了過去,一腳踹上了矮櫃。
等外麵人進來時,她已經氣定神閒地坐在了桌前。
這次為首的是位佝僂著背,走起路來右腿一瘸一拐的老大爺。
他看著老弱無力,那些山匪們卻都對他很恭敬,以他馬首是瞻。
“你就是五道寨的當家人。”宣玨等著山匪頭子在她對麵落座,“說說你放我們離開的條件。”
山匪頭子捋了捋蒼白胡須,緩緩道:“徐浩仁已經在籌錢了,等銀子到了,我便會放了你們。其餘的你不必多想,安心待著便是。”
宣玨冷哼,“安心?你說的輕巧,換你落到這般處境,怕是連路都不會走了。”
山匪頭子沒有正麵回應她的話,突兀道:“你來寨子也有幾日了,我帶你去逛逛吧。”
有能夠接觸陽光,呼吸新鮮空氣的幾乎,宣玨自然不會拒絕。
一路上,從山匪頭子和寨子裡其他人的對話中,宣玨得知這個五道寨成立至今不過三四年。
僅三四年時間,便發展出這樣一個大規模的山匪據地,真不知道徐浩仁這一天天在吃什麼白飯。
而她發現,五道寨裡還有很多洗衣乾活的女人。
她的眉頭自從在山寨裡見到那些無辜女子後,便一直無法鬆開。
她停下腳步,駐足望向在河邊洗衣裳的女人們,她們的手通紅腫脹,看得出來在這裡過得很苦。
“我離開的時候,這些女人也得跟我一起下山。”宣玨的心情已經難以用憤怒兩個字來形容了。
能被看見的永遠隻是個例,她無法想象,在無人知曉的暗處,還有多少人在受罪。
山匪頭子白淨的麵皮抖了抖,有幾分皮笑肉不笑的意味,又或者說,他那神情是在瞧宣玨的笑話。
“我從來沒說過不讓她們離開,是她們自己不想走。”他抬起手指向那邊,“你可以過去親自問一問。”
正在洗衣裳的女人們似乎對寨子裡出現陌生人見怪不怪,她們僅在宣玨靠近時看了她一眼,接著便自顧自乾活、聊天。
她們和外界有個天然的屏障。
宣玨彎下腰,蹲在了一個麵相圓潤,看起來應該挺好說話的女人身邊。
“大娘,你們受苦了,過段時間我的人會上來,帶你們一起離開這個魔窟。”
大娘驚訝地看著她,“小娘子,你說什麼呢,我們都是自願來到五道寨的。”
河水拍在岸邊的石頭上,激起一片白色浪花。
宣玨安撫她,“你不必害怕,那群山匪離這裡很遠,他們聽不見我們講什麼的。”
大娘扭過頭,繼續洗衣裳了,過了會兒,她有些落寞地說:“我在村子裡的時候,天天被我爹罵賠錢貨,三十歲了還嫁不出去。去找短工的活計,又被嫌棄太胖了,可那些人連試都沒讓我試,怎麼知道我不行。”
也許是頭一次有人願意聽她說心裡話,大娘絮絮叨叨說了很多。
因此宣玨也發現,山上其實和山下一樣,是個小社會,有自己運轉的秩序。
五道寨裡也有很多招工的活計,隻要付出,就能有錢拿。
自願上山的這些女人,大多數在山下過得很艱難,有些人年紀大了眼睛不好,連手工活也做不了,無法維持生計。
隻有五道寨永遠缺人,並且給出的薪水很可觀。
宣玨理解她們靠雙手努力賺錢的心,但——山匪的錢是靠燒殺搶掠得來的,她們從山匪手裡領錢,領的不就是另一個支離破碎家庭的血汗錢麼。
“你們上了山,領了臟錢,以後就沒辦法清白做事了。”她語重心長道,“將來要是有了孩子,孩子也隻能如父母一般,躲在山上無法正大光明地活著。你難道不想讓自己的後代見見這大好山河嗎?也許下山以後,你會發現外麵都是生機。”
大娘放下手裡的衣服,掬起一抔水灑向宣玨,橫眉懟道:“你這麼高尚,那你把你的錢分給大家啊,這樣大家都能吃飽飯,誰都不用犯罪了。”
宣玨正色道:“等你們下山後,我會給你們每人一筆銀子,再安排好工作。”
大娘倒吸一口冷氣,“你以為你是誰啊,口氣這麼大!去去去,彆影響我乾活。”
宣玨說不通她,歎了口氣。
山匪頭子一看她的臉色便知她碰了壁,笑道:“貴人,天色不早了,該回去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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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洞牢房外,站了一群高大的男人。
而被圍在中間的那個男人個頭最高,麵容也為最冷峻。
宣玨麵露詫異,沈見山為何能出來。
喀喇上前向山匪頭子解釋道:“當家的,這個人向我們投誠了。”
宣玨麵不改色,她不信沈見山會背叛她。
手心卻有點濕,畢竟現在在山匪窩裡,沒了主仆的約束,難免保不齊他想險中求富貴。
山匪頭子鷹眸直勾勾盯著沈見山,他拔出手下腰間匕首,遞給沈見山。
“你捅她一刀,我就收下你。”
“是。”沈見山沉聲道,接過匕首,跨步向宣玨走來。
宣玨耳邊轟然一響,沈見山竟真敢拿刀尖對著她。
他像座高山一般極具壓迫感地逼近,匕首泛著冷光。宣玨往後退了幾步,後背撞上了堵肉牆。
她扭頭一看,身後不知何時站滿了山匪。
白刃刺入腹中,鮮血嘩啦啦流了出來,痛意侵襲大腦,宣玨頓時失了血色。
她承受著巨大的痛楚,彎著腰緩緩跪在了地上,仰起頭看向沈見山,眼眶紅得發狠:“你最好彆讓我活著出去,不然我會讓你們直到什麼叫生不如死。”
沈見山一言不發,反倒是在場的其他山匪驚呼連連,看了場主仆反目的好戲。
他彎起臂彎,擦乾淨匕首,再將匕首奉還給山匪頭子。
山匪頭子拍了拍手,把匕首往後一拋,“嗯,是個有膽量的漢子,以後就跟著喀喇混吧。”
匕首穩穩地歸了鞘。
幾個女人在得到示意後把宣玨扶進了屋,她們給她清理傷口,包紮上藥,而後又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有人送來了晚飯,本來宣玨是不想吃的,但不吃飯更沒力氣,還怎麼和山匪鬥智鬥勇。
她硬是逼著自己吃了幾口,接著艱難地挪到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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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日,喀喇等人前來打擾她。
一進門,喀喇就不好意思地直撓頭,還探親似的拎了幾箱水果。
宣玨瞥了過去,沈見山並未在其中,她垂眸,靜靜地飲了口茶。
“哎呀,我也不知道當家的為什麼會這樣,明明囑咐我們不要為難你的。”喀喇揉著自己的青頭皮,一臉為難。
“你的腦容量理解不了這麼費勁的事。”宣玨扯了扯嘴角,笑意不達眼底。
喀喇一噎,隨後往自己身後看了幾眼,有點奇怪地說:“我背後也沒啥東西啊,你剛剛一直在看什麼。啊,我知道了,你想問我那個灰眼睛的人吧,今天當家的帶他下山了。”
宣玨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山匪頭子不可能輕易放他走。
但他們到底去做什麼,她就不得而知了。
直到夜裡,火光衝天,她才知道沈見山做了什麼。
牢門的鎖鏈被一刀劈斷,來人逆著火光,握刀的手臂線條淩厲,充滿力量感。
他闖進來,想也不想就跪在宣玨麵前,“屬下傷了主子,請主子責罰。”
宣玨歎了口氣,不輕不重地扇了他一耳光,“好了,已經罰過了,趕緊帶我出去。”
她在紙上寫下的那幾句話,就是暗示沈見山想辦法打入山匪內部,將他們一網打儘。
本就是她的注意,罰也輪不到他頭上。
況且他那一刀其實隻是看著嚇人,實則並未傷及要害。
沈見山撫著左臉,慢半拍似的,愣了會兒才急急忙忙站起來扶她。
到了外頭,宣玨看見有穿著官服的官兵正和山匪交戰,她一頓,“你聯係上徐浩仁了?”
沈見山點點頭,“刺史大人帶兵直搗匪窩,”他壓低聲音,“主子的東西也找到了,已經轉移好了。”
宣玨拍了拍他的肩膀,沒說話,更像是種無聲的嘉獎。
華朝十三年,同州刺史剿毀大型匪窩五道寨,皇帝本欲升他職,他卻推出一個聞所未聞的人,將功勞都歸到了他的頭上。
同州刺史府中。
舉著聖旨讀完,宣玨看向一旁戰戰兢兢地徐浩仁,微微一笑,“彆這麼緊張,你這次做的不錯,以前的事將功贖過了。”
話音一轉,“該封的口封嚴實了麼?”
她貴為華朝長公主,若是落入匪窩之事傳了出去,便是丟了皇室名聲,百死難辭其咎。
徐浩仁摸了把汗,“自然自然,未曾走漏半點風聲。”
他神色僵硬地轉了轉頭,兩根指頭捏著架在他脖子上的刀,討好一笑:“殿下您看這刀...現在能挪一挪了不?”
宣玨兩指微抬,他脖子上的刀隨之離開。
她看向刀的主人,饒有興趣地笑了笑,“這次倒是便宜你了,叫你撿了個官當當,往後到了父皇身邊,記得多說我好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