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客(1 / 1)

韓易也在同州,屬實有點湊巧。

宣玨對他的認知,僅來源於沈見山呈上來的一份秘宗。

十五歲上戰場,十六歲一舉擊退匈奴大軍,榮封當朝最年輕的少將軍。

十八歲,家中父兄皆戰死沙場,他率兵過雁門關,六戰匈奴將其擊退,重傷回朝醒來後便成了癡傻模樣。

皇帝念其父兄慘死,心緒不穩,便沒再追究他一意孤行追殺逃兵,導致一隊精銳覆亡的過錯。功過相抵,壓下這一事後,既沒升也沒降他的職,放任他領著俸祿,當個傻子。

忠勇有餘,卻行事過激——這是宣玨給他下的評價。

這段時間同州牛羊肥碩,或許韓易也是來玩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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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雞打鳴,天色熹微。

徐浩仁穿著官服大跨步往外走,半路上就看見穿戴整齊利落的宣玨。

他眼皮一跳,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刻,宣玨便道:“在府中也是無事可乾,今日同刺史大人一起巡個邏,看看是什麼樣的劫匪,如此不將朝廷放在眼裡,在官府的眼皮子底下搶劫。”

徐浩仁無法,隻得給宣玨牽了匹馬,再多叫上幾個官兵,帶她一起往城外駛去。

清晨的露水很重,空氣中飄著白霧,能見度很低。

幾人雖駕著馬,卻也不敢貪快。

這種環境下,隨時可能有意外出現。

宣玨騎在高頭大馬上,行得穩健,韁繩在她手中一張一弛,如同開了靈智的活物。

徐浩仁對她另眼相看了,一般嬌生慣養的女子都會有些嬌氣,會騎馬的女子很少,絕大多數都是騎會兒馬便喊腿疼手疼。

長公主卻有一手好馬術,從一些馭馬的細節來看,甚至比府內某些駕馬十幾年的官兵還老道。

沈見山跟在宣玨後麵,手指按在刀柄上,警惕地注意四周動靜。

草地上積水窪泛起了細小的漣漪,他耳尖動了動,驅馬上前。

“殿下、大人,附近有異響,恐有刺客來襲。”他的刀已然出鞘。

“本官沒聽見什麼聲音啊。”徐浩仁怔了下,地麵在此刻震動起來,“有刺客!保護殿下!”

官兵們齊刷刷拔出刀劍,草原上煙霧四起。

“咻,嘣——”

一枚煙霧彈拋了過來,瞬間炸開,迷煙彌漫,刺鼻的味道使人頭暈目眩。

許多來不及躲避的人,眼前被煙霧迷住了。

宣玨在突如其來的混亂中,與官兵們衝散了。

座下的馬兒狂躁地嘶鳴,前蹄時而高舉,時而砸地,好幾次差點將她甩了下去。

“啊!是誰?!”

“大人!”

“饒命啊!”

兵刃相接之聲近在咫尺,卻始終不見來者現身,宣玨緊握金鞭,有點緊張地吞咽了一下。

肩膀覆上了一隻溫熱的手,她一個激靈,金鞭登時甩了出去。

“是我,殿下莫怕。”鞭子被人接住了,攥緊了,像個引路神似的,把沈見山接到了她的身邊。

沈見山的刀上沾了血,身上有股駭人的血腥氣,他緊繃著下顎,灰眸中流露出冷硬的肅殺之氣,仿佛從屍山血海裡走出的殺神。

宣玨知道他的身手,三年前在京城的地下鬥獸場,她就是見他徒手撕了三匹野狼,才起了將她收進府中的念頭。

有他在身邊,她仿佛吃了顆定心丸,安心了許多。

宣玨舉起手圍在嘴邊,“徐大人,能聽見我的聲音嗎?你在何處?”

沒人回應她,所有廝殺的聲音都漸漸減弱了。

她的心咯噔一跳,刺史大人恐怕遭遇了不測。

馬蹄的篤篤聲在向他們靠近,聽這聲音人數不在少數。

“跑!”沈見山大吼一聲,一鞭子甩在宣玨的馬屁股上。

馬兒吃痛,如箭一般射了出去。

宣玨額上微微發汗,她聚精會神地駕馬往前衝,她知道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慌神。

沈見山在砍倒幾個刺客後,也趕到了宣玨身邊。

“殿下往東,那邊是缺口。”

“駕!籲——”

宣玨猛然勒馬,再往前一步就是峽穀,馬匹受驚,險些掀翻了她。

刺客們追了上來,從迷霧之中現出真身。

二十幾個人高馬大的漢子,或提刀或握槍,身上穿著護心甲,顯然有備而來。

為首的絡腮胡大漢操著口外藩口音,手中斬牛刀耍得虎虎生威,“聽說州裡新來了個貴人,很值錢。當家的說過,來者是客。那就煩請貴客挪步五道寨,賞臉喝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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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穀底的山道過於陡峭,馬兒畏懼,行至某個彎道,便止步不前。

這群劫匪沒把宣玨和沈見山綁起來,並把他們夾在了隊伍的中間。

此時中間的馬一停,後麵的馬也不得不停下來。

宣玨暗自鼓掌,真是匹通人心的好馬。

絡腮胡大漢翻身下馬,撕下一條衣料綁到馬兒眼睛上。

原本焦躁不安的馬兒,在他的動作下,慢慢地平靜了。

他拍了拍馬頭,馬兒原地踏了幾步,重新昂揚著頭顱,邁開了步子。

宣玨咬咬牙,真是匹不辨敵我的壞馬。

一路上,她悄悄灑下了香囊裡的乾花和草籽,希望有人能沿著這些記號找到他們。

後頭的劫匪吱哇亂叫,“大黑,你吃啥呢,彆啥玩意兒都吃,小心中毒咯。”

另一道聲音說:“不打緊,這個是蒺藜草,能止癢消痛,馬吃了沒事。”

宣玨一回頭,她的“記號”全被這些畜生吃進肚子裡了!

索性破罐子破摔,她把整個香囊都扔了出去,要是被劫匪發現了,就算她倒黴。

走了約摸一個時辰的山路,他們才終於到達了穀底。

清澈的河水從峽穀之中穿過,劫匪的隊伍逆著河水而上。走了十幾裡的河道,眼前越來越狹窄,山壁幾乎貼到了臉上。

在這種逼仄的通道裡又行了□□裡路,宣玨聽到了逐漸清晰起來的人聲。

劫匪的窩藏在山壁裡,蜂窩似的山洞便是他們的庇護所。

宣玨被推進其中一個山洞,幾個大漢跟著進來後,落上了鎖。

“放肆!你們知道我是誰麼!”宣玨被他們逼得連連後退,拔下發簪舉在手裡亂舞,“不想掉腦袋的話就把你們當家的給我叫來!”

外藩劫匪喀喇舉起雙手,“你彆這麼激動,”他指了指宣玨的手背,“你的手被樹杈劃傷了,我幫你看看。”

宣玨涼涼吐出一個字:“滾。”

她可不是無知小兒,會被這些人三言兩語騙了。

幾個劫匪無奈地聳聳肩,勾肩搭背地出去了。

宣玨攥著發簪,小跑至門邊,聽著腳步聲消失不見,她暫時鬆了一口氣。

牢房昏暗,牆壁就是石壁。

盯著汙濁潮濕的牆壁,她做了好幾秒心理準備,才伸出手敲了下去。

對麵幾乎是立刻響起了同樣的聲音。

她敲了三敲:【還好嗎?】

對麵回了兩擊:【無礙。】

在被關進這件牢房前,她和沈見山一直是被一起看管。因此她推測,沈見山很有可能會被關在她的附近。

結果如她所料。

她坐回破爛的小桌前,桌子上放了隻紅陶水壺,從清晨到現在她沒進過一滴水,這種情況下也沒得挑三揀四了。

喝了大半壺涼水,解了口中乾渴,她支起下巴望向牢門。

潛入賊窩比想象中更順利,接下來,她該怎麼順理成章卻不引人注目地拿回她的布料,並將這群敗類渣滓一網打儘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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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門!開門!”

門板哐哐響,趴在桌上睡了一夜的宣玨被驚醒了,她揉了揉眼盯著門口,心中腹誹道,這群人搞什麼把戲。

“老大、你手上的是十六洞的鑰匙,這裡是十五洞。”

“...用得著你提醒!我是故意嚇嚇裡麵的人,懂嗎?!”

門開了,幾個劫匪凶神惡煞地衝進來,哼哧哼哧地往牢房內搬了洗麵架、梳妝鏡等等。

宣玨抱手而立,看著他們忙進忙出,將原本就五臟俱全的小牢房,變得應有儘有。

“你當家的吩咐的?”

“當家的說過,先禮後兵。”喀喇虎目圓睜,砍牛刀在地上劃了個半圓,“現在禮上完了,該上兵了。把你的錢都交出來!”

宣玨略微沉默,隨後很快速地把手上、頭上值錢的首飾扔了過去。

“我身上所有貴重首飾都在這兒了。如果想要更多的錢,叫你當家的來見我。”她直視著喀喇的雙眸,眼中沒有半點怯意,“否則,免談。”

劫匪們知道,宣玨身上的東西已經被掏空,再想榨錢,就得等想贖她的人出現了。

接連幾日,劫匪們沒來擾過宣玨清淨。

某天山間下了驟雨,混合著濕重的水汽,劫匪們再次出現了在她麵前。

宣玨品著清晨露水泡的綠茶,慢悠悠道:“如果帶來的不是你們當家的馬上過來的消息,你們現在就可以怎麼來的怎麼回去了。”

喀喇看著宣玨叢容的姿態,覺得她比當家的還像寨子的主人。

不過比起她給寨子帶來的銀兩,這點小事兒都算不了什麼了。

“你可真是個搖錢樹啊!有人出了一千兩贖你!”

“錢收了?”

“收了。”

“...那帶我和我的侍衛下山吧。”

喀喇獰笑,“想什麼呢你!搖錢樹,豈有搖過一次就不搖的道理。當家的說過,物儘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