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貨(1 / 1)

回府路上,長公主的馬車路過雲起裁縫鋪。

“停車。”宣玨給駕馬的車夫老趙遞了一顆銀子,“找個地方去喝會兒茶,兩刻鐘後來接本宮。”

老趙眉開眼笑地接了,“欸欸,殿下放心,您先忙您的,兩刻鐘後保證在這兒候著。”

雲衣裁縫鋪裡人滿為患,大多是貴公子貴小姐家的繡娘來挑選當季的新布料。

掌櫃的趙乾見長公主蒞臨,當即散了眾客,關門接待。

宣玨輕車熟路地往鋪子深處的小間走,趙乾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

沈見山為她拉開門。

“殿下,這是這個季度的賬簿,您請過目。”趙乾雙手奉上賬簿。

雲衣裁縫鋪明麵上是個高檔製衣鋪,實則背後掌握著整座京城的布料流動。

更沒有人能將一間小小的裁縫鋪,同華朝長公主聯係在一起。

宣玨坐在太師椅上查閱這個季度的營收情況,從上遊壟斷的蜀錦和絲綢還餘百分之三十的庫存,下一批貨正在路上,預期利潤能達到百分之六十。

而從同州采購的羊羔皮毛,卻是隻售出了百餘件。

現在雖是初秋,但冬衣的製備早已開始了。

羊羔皮毛作為寒冬保暖必不可少的裡襯,照理說銷量應該一路暴增,可宣玨一推算,這裡大概僅售出了去年庫存的量。

宣玨抬起眼眸,“羊羔皮毛的售量為何隻有這麼點?”

趙乾額上滑下一滴冷汗,嘴唇抖了抖,在宣玨審視的目光下,撲通跪下了,“殿下贖罪,去年的羊羔皮毛還剩下幾百件,這個季度賣的其實都是去年的庫存。這一批新進的貨,被...被強盜劫住了!車隊那邊一直在同州協調追貨,小的以為很快就能追回,便沒有上報殿下......小的辦事不力,還請殿下責罰!”

氣氛凝滯,趙乾心跳得飛快。

“這麼重要的事,你該第一時間告訴我。”宣玨合上賬簿,“這次就罰你一個月的月俸,下不為例。”

宣玨與趙乾相處已有三年多,他辦事很少出差錯,嘴巴也嚴實。

但人非聖人,偶爾做了錯事,也不能一棒子打死他過往的功績。

趙乾如釋重負,這五千件羊羔皮毛可不是小錢,從采購到選車隊押運都是他親自辦的,如今出事他也脫不了乾係,可沒想到殿下罰了他一個月的月俸,就把這事輕飄飄揭過了。

他感動萬分,心裡更添了筆長公主的好,“多謝殿下寬懷,小的定當更加儘心竭力,為殿下效力。”

回府後,宣玨便吩咐晚香收拾好行囊,備好馬車,翌日一早出發同州。

經過七日舟車勞頓,宣玨一行人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初秋時分,草地青綠相接,不遠處的丘陵上,有成群牛羊正低頭吃草,白色點綴在綠地上,像許多團柔軟的雲。

馬車晃晃悠悠隨著人潮進入同州界,宣玨掀起車簾,此地的人們多著皮毛衣料,看起來輕柔又暖和。

“殿下你瞧,那還掛著狼牙呢!”晚香稀奇地指著街邊的攤販。

“草原上也有草原狼,許是來偷吃牛羊時,被牧民擊殺的。”宣玨解釋道。

羊肉湯勾人的香味隨著微風吹進車內,晚香肚子咕了幾聲,她臉頰微紅。

宣玨莞爾,“正好我也有些餓了,等下我們先找家客棧歇腳,再吃點好吃的。”

馬車忽然急停了下來,宣玨被狠狠一晃,肩膀撞在車壁上發出一聲悶響。

晚香驚呼,宣玨低聲安撫她,“我沒事,先下去看看怎麼回事。”

馬車外圍了幾個官兵模樣的人,見裡麵下來了一個花容月姿的女子,皆是眼前一亮。

但沒人敢說出冒犯的話。

沈見山扶著宣玨下車,她問道:“怎麼回事?”

官兵中的領頭人恭敬地朝宣玨行了個禮,“長公主殿下光臨同州,刺史大人特命小人們前來迎接。”

“那便帶路吧。”宣玨冷傲地頷首,抓著沈見山小臂的手卻是暗自收緊。

除了一同過來的侍女、侍衛,她沒告訴過任何人,她要來同州。

同州刺史又是如何得知她的到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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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史府高牆紅瓦,蓄著山羊胡子的同州刺史徐浩仁在門口翹首以待。

宣玨下了車,手心向上一抬,“刺史大人不必多禮,本宮素來聽聞同州好風光,最近正好空閒來遊玩幾日,不想驚動了刺史大人,還勞煩你帶兵來邀。”

她話裡帶刺,徐浩仁浸淫官場多年,聞言卻裝作沒聽出來,“殿下遠道而來,下官夾道相迎,不過是該做的禮儀罷了,殿下抬高了。”

徐浩仁引著宣玨入內,邊走邊介紹府中格局。

他給宣玨安排的屋子在東廂房,而晚香和沈見山則被分到了下人們居住的南院。

“陋宅比不上長公主府氣派輝煌,若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還望殿下直言,下官必定給殿下安排妥當了。”徐浩仁有點緊張地搓了搓手。

宣玨環顧四周,小院精致風雅,寢居寬敞明亮,器具應有儘有。

“大人過謙了,環境很好,那本宮就在這兒叨擾幾日了。”

“殿下的到來使陋舍蓬蓽生輝,下官高興還來不及。”

兩人互相客氣地寒暄了一頓,用過府中充滿當地特色的美食,徐浩仁提出帶宣玨去附近逛逛。

出去路上,一個紮著雙髻的小女孩不知從哪裡衝出來,彈射向宣玨。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此人不知敵我,很有可能是刺客。

沈見山眼疾手快,將宣玨往邊上一拉,小女孩沒了緩衝,撲出去摔了一跤。

她誒呦了一聲,抬起頭摸了摸腦袋。

“你是什麼人,膽敢衝撞長公主!”

小女孩約摸八九歲,一張小臉花得像隻貓咪,臉蛋圓滾滾的,像掛畫上的年娃,很是招人喜歡。

此時她摔疼了,圓眼中含了一泡淚花,看著有些可憐。

徐浩仁心肝一顫,連忙攔住長公主身邊那個凶神惡煞的侍衛,“對不住對不住,小女頑劣,衝撞了公主殿下,還請殿下贖罪。”

宣玨摸了摸小女孩的頭,“你叫什麼名字?”

小女孩眨了眨眼,回道:“我叫徐雅靜。”

“雅靜小妹妹,剛剛沒接住你,讓你受傷了,抱歉。”見徐雅靜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她手腕上的雕花金鐲,宣玨徑直將它褪了下來,戴在了她的手上。

還是個八九歲的孩子,手腕嫩藕般細,金鐲掛上去伶仃地晃。

徐浩仁睜大眼,立刻要把徐雅靜手上的鐲子扒下來,“殿下使不得,雅靜做什麼呢!快還給殿下。”

“孩子喜歡就留著吧。”宣玨輕拍徐浩仁的肩膀,“如果你覺得於心不安,就把它當作這段時間借住的房費吧。”

徐浩仁恍然,殿下這是還人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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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玨此行同州,便是為了解救那批羊羔皮毛。

從趙乾那得知,劫匪是夥江湖混子,聚集了五湖四海的口音。

他們盤踞在同州的某個山頭,平常行蹤隱蔽,除了攔道打劫外,不輕易在人前現身。

她初來乍到,對這邊形勢不清晰,正好借徐浩仁帶她遊玩,熟悉一下。

“這座亭子名為‘鵲橋仙’,傳言是古時候牛郎和織女相會時,一隻鵲鳥支撐不住掉下來,砸出了這塊凹陷。”徐浩仁指著地上的小坑說,“後人修建這座亭子,就是為了紀念鵲鳥的無私和奉獻。”

宣玨覷了兩眼,洞坑兩側狹長,向上舒展,真有幾分展翅雲鵲的樣子。

她坐在亭子裡,邊上都是保護他們安全的官兵,黑壓壓地站著威迫感十足。

沒多大賞景的性質,她隨口附和了幾句,“那挺有意義的。”

官兵的保護圈外,人來人往。

有人好奇地拔起腦袋往裡張望,想看看同州是來了哪位大人物,值得官府如此大動乾戈,卻被官兵凶惡地視線擋了回去,隻得悻悻離開。

外麵的人看不見她,她的視角卻將那些人一覽無餘。

宣玨轉著手中茶盞,聽徐浩仁在她耳邊滔滔不絕。

忽然有人衝關,和官兵們起了衝突。

宣玨直起身子,放下茶盞看著那邊的動靜。

官兵們都是練家子,並且人多勢眾,男子不敵,很快被摁在了地上。

他聲嘶力竭地大喊:“狗官徐浩仁,同劫匪勾結,奪我貨物,致我家破人亡!該當千刀萬剮,下十八層地獄!”

徐浩仁臉色陡變,“哪來的刁民詆毀本官!給我封住他的口!打入大牢!”

官兵們擼袖伸腿,正要將男子從地上拖起來,身後卻傳來了環佩叮當之聲,緊接著而來的是一股說不出好聞的香氣。

“慢著,剛剛我沒聽清你說的話,能再說一遍嗎?”宣玨俯視他。

官兵們四目相望,不知該聽刺史大人的,還是聽長公主的。

徐浩仁煩悶地撓了撓下巴,長袖一振,“還不快把東西從他嘴裡拿出來。”

男子知道這是能決定他命運的人,先給她磕了個頭,“上月初七,我從滄州運了批草料要到永州去,中間途徑同州,卻被一幫劫匪搶了。我到官府報官,徐浩仁卻反複推辭,不願相助。這批草料是我借小舅子的錢買來的,如今草料沒了,還款無妄,我娘子自覺無顏麵對娘家,跳河自儘了!我兒子年紀輕輕沒了娘,在學堂裡被人排擠,最後掉進池塘也走了!”

他字字泣血,聲淚俱下。

宣玨挑起眉頭,看向徐浩仁,“刺史大人避而不助,會讓百姓心寒。”

徐浩仁眼皮直跳,冷咳幾聲,“本官沒聽過此事,是、是手下的人沒報給本官!”

他隨機指了個手下,“你,把他說的事登記上去,本官要徹查此事!”

宣玨朝他拱了拱手,嘴角上揚,“大人清正廉潔,前途無量。”

徐浩仁冷汗直流。

刺史大人帶著男子去官府了,天色不早,宣玨打算回刺史府休息。

馬車行至一條巷子,進程變得格外緩慢起來。

晚香鑽到外麵去,過了會兒進來,向宣玨抱怨道:“那個小郎君仗著自己有副好顏色,光天化日之下在巷子裡收香囊,搞得巷子水泄不通。”

宣玨平和道:“能收香囊收到水泄不通,也是他的本事。”

馬車搖搖晃晃前進,簾子露出了一角空白,宣玨目光無意識一瞥,而後淡淡收了回來。

直到用過晚膳,閉著眼躺在床上,回憶起白天發生的事,她才突然反應過來,馬車內匆匆一瞥的那個側臉,竟和韓易有九分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