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險(1 / 1)

時隔多日,宣玨再見到沈見山,是在城外的狩場。

她手裡纏著金鞭,朱紅色的騎馬服利落乾練,高馬尾束在腦後,明豔如海棠花開。

而沈見山穿著統一的盔甲,與其他侍衛一起,站列在通道兩側。

他因搗毀同州匪窩有功,特升為狩場禁軍守衛。

但能夠在皇城腳下吃皇糧的士兵,多為官宦後代或貴族子弟,沈見山一個無父無母,無權無勢的孤兒,在這群勢利眼之中顯然不討好。

旁人的腰間彆金戴玉,就他空蕩蕩的,連把刀都是舊刀。

彆人爭著要在皇帝跟前露個臉,他想都彆想,直接發配到隊伍最末尾。

宣玨心中暗罵那群趨炎附勢的家夥,準備給沈見山升級一下裝備。

在眾妃子的簇擁下,皇帝姍姍來遲。

他年餘六十,身體不比年輕時,卻仍熱衷於這類刺激的活動,黃金甲在陽光下反著耀眼光芒。

“吾皇萬歲萬歲。”在場的人紛紛起身,向皇帝行禮。

“免禮。”皇帝抬頭望了眼天,晴空萬裡,是個好日子。

新晉寵妃柳昭儀身懷聖寵,特許與皇帝同坐,她纖纖玉指繞著皇帝的頭發,在他耳邊嗬氣如蘭,“皇上,咱們今年的賞頭是什麼呀?”

皇帝略一思索,道:“往年都賞黃金百兩,今年就賞黃金千兩。愛卿們覺得如何?”

秋狩本是哄著皇帝開心的,臣民們自然是他說什麼都應好。

柳昭儀有個弟弟在朝廷做官,今日借著她的光也來了狩場,她眼珠子轉了轉,軟了骨頭靠著皇帝肩膀上,“皇上,年年如此,多無趣,不如賞點特彆的。”

皇上沉吟道:“今年獵得最多獵物的人,朕許他一個承諾。”

柳昭儀神色稍鬆,接下來就看她弟弟的本事了。

皇帝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都被調動地興奮了起來。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更何況皇帝言出必行,他的一個承諾,可以改變人的命運。

宣玨沒想到今年的賞頭這麼刺激,競爭必然很激烈。

但她無論如何都要去爭一爭。

皇帝挽起長弓,向密林射出一箭,破空的利箭拉開秋狩帷幕。

大臣們、皇子皇女們齊刷刷衝出去,每個人都鉚足勁,想要拔得頭籌。

宣玨見他們一窩蜂往地勢較為平坦的河道方向衝,當即勒韁掉頭,驅馬駛向僻靜卻草木茂密的森林深處。

這些人跡罕至的地方,樹木枝葉茂盛到可以遮天,陽光難以穿過,到處充滿了大片濃密的霧和陰濕的苔蘚。

“嗖嗖。”

宣玨眼神一凜,灌木中有什麼東西在動。

她從背後箭囊裡拔出一支標有長公主刻印的箭,輕輕拉開弓,瞄準那隻蹦蹦跳跳從灌叢裡跑出來的兔子。

一劍封喉。

她下了馬,把兔子撿起來,穿過掛鉤,掛在了馬鞍一側。

過了半天時間,她的馬背上綁滿了大大小小的獵物,隨著馬兒的動作搖搖晃晃。

太陽西斜,密林裡氣溫降低,宣玨搓了搓胳膊,摸到箭囊裡還有最後三支箭。

遠處,太監敲響鑼鼓,三長一短,意味著還有最後半個時辰。

算算時間,現在差不多可以出去了,若是超時成績會作廢。

寧可謹慎一點,不要托大。

密林裡的野生動物野性難馴,天色暗下來也不安全。

宣玨隨時做好箭離弦的準備。

前方灌叢中有了比之前幾次更大的動靜,是個大家夥!

她憑借聲音來源判斷獵物的位置,箭在弦上,即將發出——忽然,灌叢邊緣出現了一隻修長的男人的手。

百發百中的箭第一次偏了方向。

宣玨有些後怕,差點殺了一個無辜人。

“喂,你沒事吧?”宣玨甩出鞭子,讓那人抓著鞭子爬出來。

看清他是誰後,她吃驚地問:“韓易,你怎麼獨自在這裡?你的小廝呢?還有你的馬呢?”

韓易摘掉頭上的葉子,指了下身後,“我的馬在吃草,我隻能自己走路了。”

宣玨:“......”

“我先帶你去找馬,你跟緊我,過會兒我帶你出去。”金鞭從手中垂下,宣玨見韓易可慢吞吞地握上了,便往他方才指的地方幫他找馬。

沿著那個方向走了半刻鐘,終於,她看見了一匹拴在樹下正在啃樹皮的汗血寶馬。

真是暴殄天物,本該征戰沙場,自由奔跑,如今卻被栓在一隅之地,畫地為牢。

宣玨搖了搖頭。

韓易一看見他的馬,就鬆了手,興高采烈地跑過去,抱著他的馬好一陣碎碎念。

宣玨對他和馬講什麼話不感興趣,她不耐道:“快上馬,該走了。”

“哦。”韓易笨拙地爬上去,跟在宣玨身旁,竟也不掉隊。

宣玨對著皇帝的那紙聖旨頭疼,連帶著看韓易也不順眼。

她厭惡這種命運掌握在他人手裡的感覺,憑什麼把她像禮物一樣隨意送出去,她是個人啊。

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宣玨被一道奇怪的聲音打斷了,她嗬止正在哼歌的韓易,仔細辨彆那是什麼東西。

“嗷嗷!”高亢尖銳的叫聲伴隨著地麵震動,身中數箭體型巨大的野豬突然出現。

宣玨瞪大了眼,還剩最後兩支箭了。

她一箭射向野豬的眼睛,一箭射向它的頭顱。

野豬皮太厚了,兩箭都中了,它卻還有力氣垂死掙紮,頂著滿身血撞過來。

馬聞到血腥味不安地甩頭,焦躁地嘶鳴,宣玨兩腿夾緊馬腹,費力控製住馬。

這時野豬忽然腳下拐了個彎,朝韓易衝了過去。

韓易傻了眼,呆呆站在那兒不動。

宣玨真想一鞭子抽過去,把他魂抽回來。

這人是來找死的嗎?!

千鈞一發之際,一支飛箭從斜上方射過來,貫穿了野豬的喉嚨。

頓時鮮血噴了滿地。

馬蹄聲隨之趕到,一隊身披金甲的禁軍護衛奔上前來。

宣玨看著被擁護在中間的皇帝,擔憂道:“父皇,附近有凶獸出沒,龍體尊貴,萬望父皇保重周全。”

皇帝道:“朕沒事。野豬出現時,多虧這個侍衛反應迅速,砍了它好幾刀,把它趕跑了。”

她隨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很容易地在一隊人馬中發現沈見山的身影。他身量最高,神情肅穆,騎在高頭大馬上,有種說不出來的威嚴。

沈見山拱手垂首,“卑職自責所在,萬死不辭。”

皇帝哈哈一笑:“好個萬死不辭,有膽量!你叫何名?”

“卑職,沈見山。”

皇帝覺得這名字有點耳熟,仿佛在哪兒聽過。

他身旁的大太監跟他嘰裡咕嚕說了幾句什麼,他才恍然道:“哦,原來你就是獨身搗毀同州匪窩的那個人,如此身手,在狩場埋沒可惜了。日後便在朕跟前當差吧。”

沈見山意外之喜,他當即翻身下馬,跪謝隆恩。

一行人出了密林,該賞該罰,在今日都要有個了斷。

負責清場監察的官員,早在聽說野豬衝撞皇帝時便將腦袋栓在了褲腰帶上。

皇帝慍怒:“狩場的人是吃白飯的麼,怎麼清場的?!這種野性難消的野獸也放在裡頭,差點出了人命。”

眾人皆被真龍天子的怒火所震懾,跪倒在地:“皇上息怒。”

“把他們拖下去,每人各打三十大板,罰半年俸祿。”

那幾位官員中不乏因狩場工作清閒,而走後門調來養老的老官。

宣玨聽著他們的慘叫聲,搖頭咋舌。

也不知道這麼大年紀,還能不能撐過這三十大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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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此一事,沈見山等不到宣玨給他送些撐場麵的東西,就披上了禦前專用的黃金軟甲。

可謂風光無限。

宣玨不禁感慨,此人命途真是坦順。

換下騎馬裝,她坐著公主府的馬車準備去寒山寺上香。

先前她許過願,若是能在今年結束前賺到八千兩銀子,便去山上吃齋念佛一周,為天下生靈祈福。

山前小路狹窄,馬車上不去。

宣玨掀開簾子,下車步行。

“咕嚕嚕,咕嚕嚕。”從馬車頂上飛下來一隻肥嘟嘟的灰鴿。

這鴿子來路不明,侍衛正要將其斬殺,被宣玨攔下了,“佛門重地,不得殺生。”

“殿下,這鴿子腿上綁了東西,還是讓屬下來吧,以防有毒。”

宣玨正欲讓鴿子落在她手上,聞言動作一頓。

在同州遭遇綁架後,她便增加了公主府的防守,此次出行侍衛數量也較往日增多。

雖說現在是在京城,與同州那種皇帝鞭長莫及的遠僻之地不可相比,但還是小心為妙。

侍衛解下鴿腿上的信紙,觸摸後確定沒有暗器,才將它呈給宣玨。

宣玨展開信紙,讀完後露出一個微妙的笑容。

【我們有共同想要的東西,願見麵洽談合作——三日後,神隱石窟。】

對方很謹慎,筆跡歪扭,不是用常用手寫的。

不知對方是何人,僅憑一張紙便想讓她冒險?真是可笑至極。

“給本宮紙和筆。”她提筆寫下一段堪稱狂妄的話,接著把它綁回信鴿腿上,放飛了它。

紅楓滿山遍野,似鮮血染就,帶著肅殺之意。

宣玨提裙,在虔誠頌聲中,叩響寒山寺寺門。

是個小沙彌跑出來開的門,她是這裡的常客,小沙彌迎了他們進來。

他邊走邊說:“施主,主持還在誦經,煩請在寮房稍作休息,等主持忙完會來找您。”

黃牆赭瓦的寺廟中,枯黃的落葉被秋風從枝頭摘下,輕飄飄送到宣玨手中。

她捏著葉根,將落葉送回塵土裡,溫聲道:“不急,我先隨處逛逛,叫主持忙自己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