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長公主要在碧清園設宴,邀各家公子小姐前去賞春,閔琉鳶作為三品之後也得了請帖。
閔夫人高高興興的給女兒置辦新衣服新頭麵,把閔琉鳶打扮得如春日仙子,秀麗而不失端莊。
當下京城的小姐們喜愛弱柳扶風之姿,飲食多有克製,但閔夫人不忍寶貝女兒挨餓,於是春日宴上的小臉圓圓,精致如觀音菩薩座下的童女一般的閔琉鳶,在一眾風吹就倒的官家小姐中仿佛鶴立雞群。
閔琉鳶一開始還以為自己穿著有問題導致大家都避著她,後來被她的閨中密友打趣才明白,這春日宴說是賞春,不如說是適齡少年少女的相親活動。
而她容貌華麗明豔,身材高挑勻稱,哪怕還未及笄大家也怕自己被她比下去。
十三歲的閔琉鳶也是傲的,“既然她們這般在意容貌,為何不多吃些,瘦得像是柴房裡麵的乾柴一樣,若是生場病怕是連命都護不住。”
宛長蘇連忙捂住她的嘴,“你這妮子當真是被寵壞了,這種話也能說出來,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宛長蘇已經及笄,自然要比她懂事些。
“宛姐姐,我隻是實話實說而已,我娘說我小時候體弱多病就是因為吃不下飯才那樣,後來吃得多了身體就慢慢好了。”
閔琉鳶小心捧著她纖細的腕骨,隻覺得輕輕一掰就會折斷,“宛姐姐也應該多吃些,再清減下去怕是隻剩下一張皮了。”
宛長蘇眼中含笑,揉了揉她肉乎乎的小臉,她未施粉黛,卻肌膚滑嫩,白裡透紅,手感極好,宛長蘇甚愛揉之。
“唉……我已經及笄,娘不允許我多食,怕耽誤議親。”
她見亭中無人,也不瞞著閔琉鳶,隻道她也無奈。
閔琉鳶眨了眨眼睛,從袖袋中掏出一小包點心,“這是我哥剛才給我買的,芙蓉樓的鮮花餅,可好吃了,你嘗嘗?”
“這……”宛長蘇莫名有些坐立不安,她像是做賊心虛一般後背都挺得筆直。
最後兩人消滅了那四個小孩巴掌大的酥餅,閔琉鳶吃了三個,宛長蘇隻吃了一個,待會還要一起用午宴,她怕自己到時候吃不下。
閔琉鳶舔了舔唇角的酥皮渣,感覺自己還能再吃三個。
這個年紀正是能吃的時候,早上出來的早她沒吃什麼,否則哥哥也不會在這種情況下專門去給她買點心墊墊肚子。
“你雖然還有兩年及笄,可你哥這樣慣著你,等你議親該要如何,日後還是少吃點吧。”宛長蘇拿帕子給她擦了擦嘴,有些擔憂道。
閔琉鳶喝了口茶,無所謂道:“那又如何,我哥說他有錢,能養我一輩子。”
“你這傻姑娘。”
宛長蘇見她不開竅的樣子,忍不住又掐了掐她的小臉。
“我爹說過幾日顧家要去邊塞出征,近日那邊有些不太平,朝廷要早做準備,顧家大公子剛剛及冠就得了小將軍的頭銜,想必是在戰場上十分勇猛……”
閔琉鳶疑惑的放下茶盞,“宛姐姐,你為何總提他,他長得好看嗎?”
宛長蘇立馬從臉紅到脖子,強自鎮定道:“我從未見過,隻是隨口一說,你彆胡言。”
閔琉鳶握住她顫抖的指尖,放回她自己臉上,“宛姐姐,你臉真像秋日樹上掛得紅石榴。”
宛長蘇一時衝動竟然落荒而逃,閔琉鳶追她竟然沒追上,隻好自己在百花園裡閒逛。
有一說一,這碧清園亭台樓閣,水榭長廊一應俱全,從山上引下來的活水清澈見底,還養著幾條尺長的錦鯉,在池中若空遊無依,她順著長廊繞過假山走著走著就發現自己迷了路。
這裡綠竹猗猗,隻有一條幽徑蜿蜒其中,此處安靜陰森,竹葉偶爾唰唰作響,閔琉鳶總覺得裡麵有吃人的妖怪,心中越來越害怕,就往回跑去,隻聽一陣環佩鐘鳴之聲漸近,一位身形嬌小的華服女子映入她的視線。
身後還有幾個宮女太監跟著。
閔琉鳶心中一驚,連忙整理衣著,深吸一口氣平複呼吸,上前行禮,“熙光郡主金安。”
“閔家小姐,你怎麼會在此處,還跑得這樣慌張,是怎麼了?”十五六歲的熙光瞥著她,眉眼柔和,語氣沉緩。
閔琉鳶依然穩穩的保持著行禮的姿勢,垂首回答道:“回郡主,臣女賞景入迷,一時竟誤入深處,還請郡主恕罪。”
“嗬嗬,你這丫頭,賞景又有何罪,起來吧。”
熙光輕輕擺了下手,身旁的宮女立即將閔琉鳶扶起來。
“謝郡主。”閔琉鳶偷偷打量她,這個郡主是長公主唯一的女兒,疼愛非常,可以說這春日宴就是為她所設。
“你從綠苑那邊過來,路上可碰見什麼?”
熙光走得很慢,一如她聲音一般,悠閒散漫,卻又遊刃有餘。
閔琉鳶如實的搖了搖頭,“臣女什麼都沒有看到,隻有臣女一人。”
她想去找宛姐姐,但熙光郡主好像是想讓她陪遊,她不好離開。
在家可以任性,在外麵她還是能拎得清的。
凡是沾了皇的人都不能得罪。
熙光又笑了一下,閔琉鳶不解,但她並沒有再說什麼,隻讓一個小太監送她回去。
閔琉鳶沒想到那麼快就能回去,心中雀躍,剛好找不到回去的路,謝過熙光郡主後,她又甜甜的對那白麵太監道謝。
“多謝公公引路。”
“閔小姐可折煞奴才了,請隨奴才來吧。”
兩人一前一後,慢慢消失在視線中,樹影斑駁,熙光站在其中,看不出她是什麼神色。
……
閔琉鳶睡眠很淺,當門被推開時,她就睜開了眼睛。
今日公主府的管家太監親自攜禮登門,和上輩子沒什麼兩樣,但她卻想明白了一些事。
那就是熙光郡主敢做的事,沒道理長公主殿下不敢做。
可那要做為何不做絕呢?
留下把柄給彆人不像是長公主的作風……
“鳶兒……”閔夫人輕輕撩開帳子,見她醒著,又小聲喚道:“小寶兒,頭還疼不疼,娘親給你熬了八寶甜粥……”
“娘……”
閔琉鳶以為自己會怨恨,會厭惡,可此刻她卻是十分疑惑。
人真的能因為遷怒而對傾覆十五年心血愛意的孩子轉眼拋棄嗎。
她被幽禁三年,心中竟對爹娘生不出半分怨氣。
全是因為十五年來她得到的都是最真摯最毫無保留的愛護,導致她連騙都沒辦法騙自己。
“娘,孩兒……好想您。”她看著往日容光煥發的母親如今眼底淤青,烏黑的鬢發竟出現幾縷銀絲。
到底還是放不下。
“你這丫頭……嗚嗚……嚇死娘了……”閔夫人唇角顫抖,趴在她身上泣不成聲。
閔琉鳶忽然皺起眉,神色有些不耐,“彆哭了,我餓了。”
閔夫人見她生氣,連忙擦乾眼淚哄道:“好好好,娘娘不哭,娘這就喂你,今天娘特地多加了兩塊糖呢。”
閔琉鳶洗漱後,她喝著甜絲絲的濃粥,眼底有些複雜,上輩子她受到驚嚇,旁人說什麼她就做什麼,像隻提線木偶。
父親繁忙,母親要持家,幼弟在祖母那邊養著。
隻有閔琉清時常來跟她說話,陪她玩,一如被圈禁的三年。
總得來說,閔琉清是個十分合格的兄長,對她也從無越距。
所以她想不通,為何他醉酒後會那樣對她。
這其中到底是怎麼回事,閔琉鳶真的想不通,但她不想重蹈覆轍,這輩子,她定要早早的脫離出去。
閔琉清剛清點完前院長公主送的賠禮,卻又有小廝通傳有人來探望胞妹。
小廝手中捧著一張精致的拜帖道:
“是榮國公府的五小姐,說是與咱們小姐交好,那馬車,奴才好像是見過幾次。”
閔琉清接過燙金拜帖,沒有翻閱,直接道:“我去詢問一下母親,你先讓人請國公府小姐去花廳歇息。”
“是,大少爺。”
他看了一眼拜帖,徑直走向玉湘閣。
閔琉清到時,閔琉鳶還沒喝完粥,她許是餓太久,吃一口就要緩一緩,否則就會想吐。
看見熟悉的麵龐,閔琉鳶突然打翻粥碗,扯過被子將自己包起來。
玲瓏玉碗碎在閔琉清腳邊,他抬起烏黑的眼眸,看向床榻上的少女。
閔夫人來不及管地上的狼藉,立馬焦急的抱住她。
“呀!鳶兒,這是怎麼了?彆嚇娘啊……鳶兒?”
感受到身下的孩子在發抖,閔夫人心慌意亂,立馬顫聲道:“清兒,清兒……快去叫人……把張院判給你妹妹請來……”
“是,母親。”閔琉清收回視線,走出門去。
他走到院子外,對守在門口的顧予道:“去客院請太醫,順便讓李言告知國公府五小姐,小姐現在不便見客,其他勿要多言。”
“是,少爺。”顧予生的劍眉星目,雖然年紀小,卻十分乾練,領命後立馬先奔向客院。
閔琉清在院門外站了許久,直到看見張院判的身影,抬腳迎了上去,歉疚道:“張院判,小輩實在擔心幼妹,沒有親自去請您,還望您不要見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