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小事,你就是閔大人的長子,果真一表人才。”張院判打量了他一番,眸中隱隱閃過一絲欣賞。
他有個再過一年就及笄的孫女,自然會留心一些,況且這閔家大少爺文采好,品行端正,待人和善,出身也不錯,像他這般的兒郎,哪怕是在京城也不多見。
“對了,你妹妹情況如何?”
他突然轉入正題,表情嚴肅起來。
閔琉清抿了抿唇,自責道:“許是受到了驚嚇,她一看見我就躲起來。”
張院判若有所思,卻隻加快了步伐。
很快兩人便走到門外,閔琉清沒有再進去,隻在門外聽著裡麵的動靜。
“張院判……我兒到底是怎麼了……”閔夫人腫著眼睛,勉強打起精神來。
地上的碎碗和粥已經被丫鬟收拾乾淨,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張院判示意她稍安勿躁,坐在床邊的凳子上,語氣溫和的哄道:
“小丫頭,爺爺是大夫,不是壞人,彆害怕啊……要不然,爺爺先看看傷口好不好?雖然是傷在後腦,要是不好好處理,那怕是要禿一塊的,丫頭那麼俊俏,定是不想自己少了頭發吧?”
他有三個孫女,養那麼多年十分清楚女娃怎麼哄才聽話,果然,聽到自己可能會沒有頭發的小姑娘從被子裡慢慢探出頭來。
見屋裡沒有閔琉清,她才開口詢問:“真的會禿一塊嗎?”
她還是打算把自己嫁出去的,若是鳳冠之下沒有頭發,她還怎麼嫁人?還不如直接當尼姑去。
閔夫人見她願意說話,頓時鬆了一口氣,徹底放下心來。
“你若是聽爺爺的話,好好喝藥,好好調理身體,那即便是腦袋上一根頭發也沒有,爺爺也能讓它重新長出來!”
張院判一臉自得的摸了摸自己的發髻,像他這個年紀,還有如此繁茂的長發十分少見了,他歸功於自己平日的小心保養,還有醫術高超。
閔琉鳶是第一次見他,覺得這小老頭挺和善的。
上輩子她渾渾噩噩,沒有鬨騰,家中隻聽徐大夫說的,一直靜養,並沒有去請太醫。
而這張院判醫術確實高超,竟能發現她鬱結於心,要知道她昨日才剛剛清醒,十三歲的自己哪有什麼煩心事。
張院判給她重新把了次脈,又給傷口換了新藥,才道:“小丫頭,可否告訴爺爺,為何害怕你那哥哥?”
閔夫人心中一跳,忍不住看向門外的背影。
她記得她這兩個兒女最是要好,因為差了三四歲,長子懂事早,從小就珍愛妹妹,挑不出一絲不情願來,如今鳶兒為何會怕他?
難道琉清背著她嚇過鳶兒?
這邊閔夫人疑神疑鬼,那邊的閔琉清則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從未對閔琉鳶紅過臉,甚至連訓斥也從未有過,實在不知道哪裡讓她這樣防備。
閔琉鳶不是怕他,而是她剛才突然想到了那晚,閔琉清滿臉是血的趴在她身上,顫抖的吻上她。
溫熱腥甜的鮮血順著唇角流入口中,那味道,她隻要想起來就想吐。
她捂住發紅的眼睛,想忘記那個畫麵,卻怎麼也擺脫不掉。
“丫頭……若是不想說,那就不說了,等會喝了藥,就好好睡一覺。”
閔琉鳶莫名就委屈起來,憋了三年的眼淚,今日在一個陌生人麵前竟有決堤之勢,她越想就越委屈,忽然哇得一聲就哭了出來。
“嗚嗚……嗚……”
閔夫人立馬心肝心肝的叫著,坐在床邊抱著她一起哭。
仿佛這一刻,母女的心是連在一起的。
張院判看著這場麵,頗有些手足無措,就在此時,肩膀被人輕輕拍了拍,他扭頭看見閔琉清,有些尷尬的歎了口氣。
兩人出去後,張院判摸了摸鼻尖,道:“小丫頭年紀小,不能再受刺激,若非要緊那就多順著她些,畢竟過兩年她就要議親了,還有,這期間讓她跟小友們多出門玩玩,總在家待著,沒病也要悶出毛病來。”
“等下我寫兩張藥方,一副治傷,一副可以養神,相互配合著,總要好得快些。”
“琉清明白。”閔琉清麵色如常的將他送回客房,待親手拿到藥方後才告辭。
張院判摸著胡須看他背影遠去,這般年紀,沉著冷靜,心細如發,往後這官運說不定比他父親還要厲害。
有了閔琉清的操持,午間閔琉鳶就喝上了熱騰騰的兩碗藥。
“母親……孩兒不想喝。”
閔琉鳶看著玉盞裡黑乎乎的一團,嘴裡直返苦水,忍不住對正在試溫度的閔夫人撒嬌。
粉雕玉琢的小丫頭帶著一臉病容,眼巴巴的看著你,簡直鐵心也要被融化了。
但閔夫人想起長子手上的水泡,心中的不忍又壓了下去。
“寶兒乖,這可是你哥哥親手熬的,喝了就能快點好了,等過兩天顧家出征,街上可熱鬨了,你不想去玩玩嗎?”
閔琉鳶被這一提醒,是想起來這一出,顧大將軍一共有八個兒子,三個嫡子,五個庶子,但如今隻剩下兩個嫡子還有兩個年幼的庶子。
當下正是倭寇少糧之時,邊塞若不備戰那就是他們的糧倉,她還記得,這回顧家兩個嫡子也會隨父上戰場。
然而卻隻有小兒子活著回來。
她從前隻知道吃喝玩樂,對這種事情知之甚少,但是她知道宛長蘇得知顧小將軍死訊後險些沒了命。
榮國公府封鎖了消息,等她再見到宛長蘇時,她已經要嫁人了。
是一個在邊塞任職的小官,品階小得她都未聽說過。
離彆前,宛長蘇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就是,她其實見過顧小將軍。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她想了許久才明白。
可明白又能怎樣,事情已成定局。
閔琉鳶垂著眼,忽然推開唇邊的勺子,端著碗就將藥灌進口中,閔夫人見她這樣,被嚇得不敢再動。
閔琉鳶一口氣連喝兩碗藥,直接打了個飽嗝。
“母親,午膳我不想吃了。”
閔夫人急了,“不吃飯可怎麼行,這幾天你都瘦了一大圈,瞧瞧這下巴都尖了,你不是愛吃鴻福樓的甜醋肉嗎,娘讓人去給你買好不好?”
閔琉鳶漱好口,拿起半月梅慢吞吞的嚼著,“等我餓了再說,孩兒想再睡一會,母親也去休息吧,讓春燕和秋梨照顧我就行。”
提起那兩個小丫鬟閔夫人就來氣,“娘親把簌柔給你吧,那兩個丫頭沒規矩,連杯子都拿不好,娘親實在不放心啊。”
簌柔是閔夫人奶娘的孫女,和她差不多大,她在母親院中見過幾回,是個聰明的。
閔琉鳶沒有推拒,閔夫人頓時欣慰起來,給她理了理頭發,試探道:“你哥哥,他很擔心你……”
閔琉鳶皺起眉頭,閔琉清是真心把她當妹妹的,這一點毋庸置疑,那夜他叫得也是彆人的名字,雖然現在他什麼都沒做過,可她還是沒辦法麵對他。
“母親,我不想提他,你走吧,我要睡覺了。”
閔夫人見她耍小孩子脾氣,鑽被窩裡不理她,又好氣又好笑,想起張院判的話,她又軟聲哄了幾句,見她不氣了才離開。
很快就過了兩日,今日街道有官兵開道,百姓們憑欄張望騎著高頭大馬的兒郎們,還有膽大的女子站在閣樓上往下扔帕子或者香囊。
若是郎有情妾有意,待凱旋歸來時說不定又能湊出幾句佳話。
閔琉鳶穿著一身月白錦衣也去了街上,因為後腦傷口剛剛結痂,所以頭發一半用玉冠束著,一半披散在後背上。
原本閔夫人不願讓她出來的,畢竟這裡人多,萬一磕著碰著傷勢又加重了怎麼辦。
閔琉鳶二話不說,直接開鬨,但最後還是讓閔琉清跟著,她才能出來。
她看著遞到身前的鮮花餅,撇開臉繞過他繼續走。
身旁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慌忙跟上她,“小姐,您慢點,當心腳下。”
“簌柔,你現在應該叫我少爺或者公子。”
“是公子,奴婢知錯了,您慢點呀……”
閔琉鳶第一次覺得塵土飛揚的外街是如此的鮮活,這是從未有過的感覺,這樣想著,心中的棉花似乎少了些。
她徑直去了長信樓,這是京城最貴的茶樓,人會少些。
閔琉清提著三五包點心跟在她身後。
這些點心都是她愛吃的,如今卻一眼也不看。
不知道是不喜歡點心,還是不喜歡他這個人,或許他知道,但他不想接受。
“鳶兒,小心。”
他見閔琉鳶差點被行人撞倒,連忙扶了她一下,隻是還沒等他收回手,小丫頭就避如蛇蠍一般瞪了他一眼,跑上樓去。
這生龍活虎的樣子,實在不像個閨閣女子。
閔琉清歎了口氣,將點心遞給顧予,“你拿去吃吧。”
顧予抱著點心咽了咽口水,他這般年紀正是怎麼吃都吃不飽的時候,立馬眼睛亮亮的道謝:“多謝少爺。”
閔琉清撚了撚指尖,跟著妹妹上了樓,到時才發現國公府的五小姐也在這裡,他見妹妹與她抱成一團,有些不好意思的把閔琉鳶拉開,對有些羞赫的宛長蘇道:“抱歉,宛小姐上次遞的拜帖在下忘記轉交給妹妹了,還請宛小姐不要怪罪。”
宛長蘇連忙擺手,“這是自然,那日是我沒有思量貿然前去,鳶兒身體可好些了?”
閔琉鳶下意識碰了碰後腦勺,卻被哥哥扣住手腕。
“張院判說,傷處發癢不能抓撓。”閔琉清把她的手拉下去,提醒道。
閔琉鳶冷哼一聲,拉著宛長蘇去了另一邊的窗口,“我好多了,現在能吃能喝能睡。”
不知道是不是藥的緣故,她現在有脾氣就要發出來,一點都不能憋著。
“唉,今日不提往日事,你跟你哥怎麼了?”宛長蘇不知道是好奇還是想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好不容易才把黏在窗外的眼珠轉回來。
“沒怎麼啊,快看,顧小將軍!”閔琉鳶眼神好,一下就瞄到那個豐神俊朗的美男子。
她在春日宴上見過他,但那時一身便服的他沒有這一身盔甲更令人矚目。
不怪宛姐姐此刻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這般模樣的男子……不能活著回來著實可惜。
想到此處,她拍了拍已經癡迷的宛姐姐,“你若是喜歡,不如去直接告訴他?”
“什麼?”宛長蘇根本沒聽清她在說什麼。
閔琉鳶又重複了一遍,指著如雨一般的帕子,道:“喜歡就去追,就算追不到,也算是表明過心意,不會給自己留遺憾啊。”
“不……我不能……”宛長蘇臉紅了個徹底,結結巴巴,連話都說不出來,她做不出來這種事情,況且這裡這麼多人,她的不端舉止若傳入父親母親耳中,定會責罰她。
況且她之下還有好幾個姐妹沒有議親,她不能任性。
閔琉鳶見她猶猶豫豫,以為她是不知道怎麼表心意,當下便要給她做個表率,“你且在這看著,我去給你探探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