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1 / 1)

“都是那個賤人……讓我錯把魚目當珍珠……嗚嗚……我的寶珠卻被如此對待,豈有天理啊……”

婦人悲戚帶著怒意的哭泣聲從花廳中傳出,接著一道清朗如碎玉擊泉少年聲開口勸慰道:

“娘,您彆哭壞了身子,妹妹已經回到您身邊了,應該高興才是。”

“是啊,大兒媳,小寶……咳,乖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告訴祖母可好?”慈祥而又略帶疲憊的聲音也跟著勸慰,帶著濃濃的憐愛。

“祖母……能否請爹娘重新為孩兒取名,往事對孩兒……孩兒不想再提。”

細弱的聲音如同冷風中的燭火,搖搖曳曳,顫顫巍巍的,滿滿都是碎意。

“好孩子,好寶兒,你若在爹娘膝下,應當是喚琉鳶的,閔琉鳶……琉鳶……”

“琉鳶……”

聲音由實漸虛,複又漸漸清晰。

“琉鳶……琉鳶……鳶兒?”

麵容蒼白的少女緩緩睜開眼睛。

坐在床邊的美婦見她有動靜,晶瑩的淚珠瞬間從眼眶中滑落,她隨手拿帕子擦過,纖細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小丫頭圓潤的臉頰。

心疼道:“我的小寶兒,你可是要嚇死娘了,可有哪裡不舒服,頭還疼不疼?餓不餓?寶兒……寶兒?你能聽見娘說話嗎?”

閔琉鳶依然恍惚的看著淡綠色床帳,對旁邊焦急呼喚的母親沒有半點反應。

閔夫人顫抖著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見她雙眸無法聚焦,頓時身體一軟,麵色煞白,朝門外喚人。

“春燕……春燕!快去請老爺過來,不!直接讓他去請禦醫……快去啊!”

閔夫人雙眼紅透,近乎嘶吼的吩咐聲,讓聞聲而來的小丫鬟嚇得有些哆嗦,應了一聲後連忙一路小跑出了院子。

閨房的門並未關上,這時卻傳來幾聲敲門聲。

“母親,鳶兒如何了?我方才見春燕去了前院……”

清潤的聲音隱隱帶著擔憂,六神無主的閔夫人立即起身將他拉進來。

哭訴道:“琉清,你妹妹她……她聽不到娘喚她……嗚嗚……她也看不見娘了…這可怎麼辦啊,她這樣日後如何嫁人……”

閔琉清雖隻有十五歲,但氣度十分沉穩,見母親慌神,連忙安撫。

“母親,鳶兒傷在後腦,徐大夫說過,即便是醒來,也會神誌不清一陣子,隻要好好養著,鳶兒就能恢複。”

見母親還在傷神,閔琉清打趣道:“況且就算是鳶兒真沒人要,我這個做兄長的省吃儉用,養她一輩子又何妨,母親勿要多慮了。”

“唉……”

閔夫人憂愁的看著小女兒,隻覺得心如刀割,恨不得代她受苦。

“母親若是疲乏,先去偏室休息片刻,我在此守著鳶兒。”

閔琉清見她氣色不好,出聲提議。

閔夫人擺了擺手,“是有些累,但寶兒過兩年就及笄了,你身為男子獨自待在妹妹閨房,這樣傳出去總歸對你妹妹名聲不好,讓秋梨來守著吧。”

閔琉清薄唇緊抿,有些自責道:“是孩兒失言,這就去喚秋梨進來。”

閔夫人點了點頭,給寶貝女兒掖了掖被角,滿眼疼惜。

等秋梨進來後,她又叮囑了一番,才往偏室走去,這裡有張貴妃榻,專供主子偶爾小憩。

閔琉清自出去後一直守在門外,見母親出來,正要道自己要離開,卻被閔夫人叫住。

片刻後,母子二人在偏室坐下。

閔夫人看著眼前玉樹蘭芝一般的兒子,欣慰道:

“我知你心赤誠,不要多想,你爹將要升遷,娘隻是怕有心人拿此做文章,況且那日春日宴上,鳶兒到底是如何變成這樣,長公主府至今都未給說法。”

“娘親擔心是有人嫉恨你爹,想從你們身上下手,這些日子,務必要小心行事,讓顧予伺候的時候警醒些。”

“孩兒明白,母親放心。”閔琉清麵色認真,忽然又道:“母親,祖母那邊還掛念著鳶兒,若無事,孩兒便去告知祖母一聲,好讓她老人家安心。”

“嗯,去吧。”

“等等。”閔夫人又叫住兒子,細眉微皺,“你彆多言,隻道鳶兒還未大好,要靜修,不能打擾。”

“兒子明白。”

閔琉清退出門外,瞥了一眼緊閉的閨房,轉身離開。

……

躺在十二花仙千工拔步床上的閔琉鳶,其實在聽見閔琉清聲音時,就已清醒過來。

她隻是單純的不想理他們。

三年的囚鳥生活讓她心中像是塞滿了棉花,噎得難受,卻又動彈不得,如現在的處境一般,實在讓人心煩。

秋梨拿著濕帕子輕輕給她擦臉,見她眨了下眼睛忍不住屏住呼吸,小聲道:“小姐……你能聽見嗎?”

秋梨是一直在她身邊侍奉的小丫鬟,和春燕一樣比閔琉鳶小兩歲,十歲出頭,還不太能控製住情緒。

見小姐又一動不動,小丫鬟癟著嘴,眼眶很快發紅起來。

閔琉鳶聽著耳邊輕微的抽泣聲,心中更加煩悶。

“水……”

“嗚……小姐……你醒了?”秋梨聽見聲音,頓時眼淚汪汪的抬起頭,驚喜道:“奴婢這就去告訴夫人……”

“我要喝水。”

她打斷秋梨的自言自語,皺著眉頭十分不耐。

春燕和秋梨是她親自挑選的侍女,因她喜歡,兩人在她身邊也被養得像嬌小姐一樣,可就這樣,當那人回來時,她們隻猶豫了片刻就決定換主而侍,實在沒意思。

“是,奴婢…這就去倒水……”

秋梨抽噎著端來溫水,想喂給小姐,卻被她伸手拂開,小丫鬟沒拿穩,杯子摔在地上,清脆的碎裂聲把她嚇得連抽噎都忘記,連忙跪下請罪。

“是奴婢沒拿穩,小姐恕罪…小姐恕罪…”

“什麼聲音?”

在偏室休息的閔夫人很快趕來,看見床邊的碎茶盞,立馬明白發生了什麼,頓時怒火中燒。

“秋梨,你就是這般侍奉小姐的?”

秋梨嚇得渾身發抖,趴在地上正要繼續請罪,閔琉鳶忽然痛呼起來。

閔夫人來不及處罰秋梨,連忙查看小女兒的情況。

“……頭好疼…好疼啊…疼……”

隻見閔琉鳶雙目緊閉,白嫩的小手虛虛扶著後腦,嘴裡不停嘀咕著。

“娘……鳶兒害怕…鳶兒疼…”

閔夫人心疼死了,瞥見趴在地上的小丫鬟,抬腳踹去,“沒眼睛的東西,還不快去催催老爺,順便把那慣會偷懶的春燕給我找回來!”

秋梨吃痛,卻不敢叫出來,“是,夫人,奴婢這就去。”

閔夫人沒再理她,而是專心哄自己的心頭肉。

閔琉鳶一直閉著眼睛,自顧自折騰,累了就直接睡過去,沒有和她說話。

她這年紀被嬌寵的正任性妄為,又因為受傷,長輩更加寵溺,自然不用顧慮太多,

反而越折騰,他們越憐惜她。

閔夫人就是個例子,自從見到寶貝女兒變成這樣,眼淚就沒乾過,聽見女兒渾渾噩噩的喊娘,她更是淚如雨下。

“天殺的作惡之人,怎麼忍心對我的寶兒這樣下毒手,定要讓你不得好死……”

見女兒睡容不寧,她立馬止聲,轉而緩聲吟唱哄孩子入睡的搖籃曲。

快到傍晚,一位氣質儒雅的中年男人引著一位發須皆白的老者快步走入玉湘閣,看見門外跪著的兩個小丫頭,揮手讓她們退下,繼而轉身對老者賠禮。

“張院判,勞煩您……”

“老夫先進去看看令媛如何了。”

張院判撫了下胡須,健步如飛的從他麵前經過,他年紀大了,不能浪費時間在這無聊的俗禮上麵,要浪費在有意義的事情上。

閔夫人聽見動靜連忙迎出來,“是張院判……那我鳶兒有救了!”

張院判繞過夫妻二人,走到床邊,見孩子已經熟睡,便直接把脈。

又檢查了一下她腦袋右後方的傷口,檢查完後他才把藥箱放在桌子上,對眼神殷切,大氣不敢出的夫婦二人道:“令愛傷口恢複很快,沒什麼大事,但心有鬱結,是不是前些日子受了大委屈,這若是憋成心病,時間長了說是藥石無醫也不為過。”

“什麼?”閔夫人聽見藥石無醫就簡直如晴天霹靂,魂都快劈沒了。

閔行月扶住發妻肩膀,麵容還算鎮定,“小女平日未曾與人爭執,我與夫人視她如珠如寶,更不會讓她受委屈,敢問張院判,小女這症狀已有多久?”

張院判:“至多不敢言,但少說也有兩三年之久。”

正是因為淤積嚴重,他才把後果說得嚴重些,試探二人的反應。

但見他們兩個一副就算是天塌了也不可能的模樣,又覺得哪裡有些奇怪。

閔行月清俊的麵上愁眉不展,“說來慚愧,小女平日活潑愛笑,從小連哭都極少,我夫妻二人竟半點不知她是因何委屈。”

閔夫人也道:“我兒乖巧懂事,我是半點委屈也不讓她受得,定是在外麵被人欺負了……”

閔行月:“咳……張院判,你可否在府中住上一晚,明日一早晚輩再送您入宮。”

“後日吧。”張院判瞥了一眼床邊不知何時蜷縮起來的手指道。

“後日?”閔夫人有些摸不清頭腦。

閔行月則是立馬對他行了一禮,“多謝院判。”

又對發妻道:“夫人,還請給院判備下客房,院判要在府中小住兩日。”

“老爺放心,妾身已經命人備好客房,這就讓人帶張院判歇息。”

閔夫人雖關心則亂,但處理內宅之事還是極其妥帖,自然是做全了準備。

張院判點了點頭,又掃了一眼房中擺設,才跟著下人離開。

夫妻二人守在床邊,閔夫人又想落淚了,“剛才鳶兒一直喊疼,聽不見我說話也不睜眼,像是被魘住了一樣,那日長公主的宴上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何那麼多公子小姐,偏偏是我兒受苦……”

閔行月將她摟入懷中,歎道:“長公主若是要庇護,哪怕是皇上也沒辦法強行要人,這個虧咱們隻能咽。”

閔夫人心中一片悲涼,卻又無可奈何。

長公主是先帝最寵信的妹妹,聰明機敏,扶持皇帝順利登基,又極其優待寒士,導致朝堂上出現一股效忠於她的新勢力,雖不能動蕩朝堂根基,但長此以往隻怕連皇上都要看她臉色。

待兩人回去後,床上的閔琉鳶重新睜開眼睛。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明日長公主就會派人送來重禮。

但隻說有人受傷是她之過,其他閉口不提。

不過這對她也是好事。

因為她這傷是長公主的女兒,熙光郡主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