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淮左,我的名”(1 / 1)

棋畫神情憤懣。

“老爺,自姑娘入宮以來,太醫不給瞧病隻是其中一樁,浣衣局不給洗鳳棲宮的衣裳,禦膳房每日送來的飯食都是餿的。

入了冬,內務府的人連過冬的炭都不給。姑娘位及貴妃,就算不得聖心,底下人也不敢如此怠慢,若沒有主子的指使,這些個奴才怎敢欺淩到貴妃頭上!”

祝若煙一顆心沉到了穀底。

祝時念沒死。

自己反而入了她的局。

她抬頭對上父親那如看仇人一般的目光,心裡一陣絞痛。

事已至此,祝若煙沒有彆的路可走,她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跪在二人麵前。

“毒,是妾身下的,妾身知自己蒲柳之姿不比姐姐傾城之貌。”

陸言霖早已放開了她,俊容隱匿在陰影裡,不辨神色。

“妾身對皇上愛慕已深,實在是怕皇上心裡有了姐姐,便將妾身拋到腦後。”

“妾身知曉婦妒最為夫家所不容,可試問天下女子,誰又願與旁的女人分享自己的夫君!”

祝若煙說著,忽然皺起眉頭,雙手捂著肚子,聲音逐漸無力。

待說完最後一個字,暈了過去。

祝崇敬看了眼便扭過頭,陸言霖垂眸不知在想什麼,二人竟都對暈倒的祝若煙漠然置之。

李貴帶著張太醫來了。

張太醫見殿裡的情形,低著頭,大氣不敢出。

他給祝時念診了脈。

“貴妃娘娘的確中了毒,不過好在攝入量不多,調養些時日便可大好。”

陸言霖點頭。

祝崇敬此刻才真真正正鬆了口氣。

“皇上,姩姩本來該是大齊國的皇後,貴妃之位已是臣的讓步,如今進了宮卻遭如此對待。”他頓了頓,“說到底也是臣教女無方,既然祝若煙已入了皇家,便由皇上來發落,臣隻一點請求——姩姩不能白受了這委屈。”

陸言霖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祝若煙。

“朕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天色不早了,宮裡快該下匙了,臣告退。”

祝崇敬走了。

偌大的鳳棲殿靜下來。

窗外,半輪月亮高懸。

陸言霖站在原地沒動,王福躬著身子順著他的目光落在昏迷的婉夫人身上。

“張太醫也給婉夫人瞧瞧吧。”王福扭頭尋跪在角落的海棠,低聲斥道:

“賤骨頭,還不將夫人扶起來!”

海棠麵色如土,扶起祝若煙。

張太醫雙指搭在祝若煙脈上,幾息後,忙跪在地上給陸言霖磕頭。

“恭喜皇上,婉夫人已有一個多月的身孕了。”

陸言霖怔住了,良久,喜色漫上眉眼。

“姑娘,人都走了。”

書琴輕聲喚祝時念。

祝時念睜開雙眸,眸色清明。

她起身下床,洗去麵上白得嚇人的脂粉。

書琴從袖口裡掏出一個瓷瓶,倒出一顆藥丸,祝時念和著茶水吃下了。

在祝若煙來之前,祝時念為防太醫會來,特地服下阿秋小妹配的,能讓她的脈象呈現中毒之狀的藥。

祝時念現在吃下的,是解藥。

“真是好大一場戲。”

她將茶盞放在小幾上。

燭火搖曳著,長長的眼睫覆下一片陰影。

書琴比祝時念年長,她的記憶裡依稀有著夫人的模樣。

她看著自家姑娘神似夫人的麵容,斟酌道:

“姑娘,老爺今天看起來,倒不似作假。”

祝時念沉默一會,輕聲:

“我知道。”

她想起上京前,外祖母拉著她的手說的話。

“對於你父親.....姩姩不必心有芥蒂,那畢竟是你父母之間的恩怨。這些年,他偷偷來看過你很多次。”

這次設局,她何嘗不是在賭?

賭那人對娘親心懷愧疚。

賭他對自己有父女之情。

祝時念美目半垂,不辨情緒。

“姑娘的局本是個死局,可那個孩子來的太巧,皇上顧念著皇家子嗣,便不會對婉夫人多加苛責。”

祝時念眸色淡然:“至少讓她心有忌諱,我往後也能安生些。”

夜已深,祝時念吃了藥便睡下了。

入宮一月,她第一次做夢。

夢裡,她仍住在郢州外祖家。

春和景明,清風徐徐吹動簾幕。

好風如水,輕輕卷起花箋紙的一角,她眉眼專注,手執狼毫,細腕運轉。

窗外日光透過,她的影子映在屏風上,迤邐窈窕。

忽地,她用餘光看見一道頎長的黑影慢慢靠近,他和她的影子逐漸接近。

少年就站在她身後。

他站了很久。

久到,她的心思全然不在字帖上,纖細的蔥指沁出一層薄汗,下筆便不似先前那般有力。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覆上她的手,穩住有些許顫晃的筆尖。

“專心些。”

聲音清潤,似是浸染了春意。

而後握著她的手在花箋紙上寫下“淮左”二字。

她仰頭問他:“這是什麼?”

“我的名。”他道。

窗外忽然下起雨來,閃電劃出的光照得樹木枝椏慘白可怖。

身後的少年不知何時已經消失。

棋畫跑進來。

“姑娘,西廂房已經空了。”

她寫字的手猛然頓住,良久,一滴墨滴在花箋紙的“淮左”二字上。

她氣極,將桌上不管是他寫的字還是自己臨摹的紙,一股腦全丟進了紙簍裡。

畫麵幾經變換,最終定格在娘親蒼白的麵容上。

娘親躺在簡陋的木床上,毫無血色的唇翁動著。

她俯下身,聽到娘親微弱的聲音:

“姩姩,不要動情,不要像娘一樣……”

天剛擦亮,殿內還有些朦朧的黑。

祝時念醒了有一會兒了,雙眸盯著床帳頂出神。

夢裡少年的音容笑貌在她腦中劃過。

四年了,還是初次夢見他。

當年,她在周府梅園,不料會遇見被雪掩了半個身子的,受了重傷的他,祝時念將人帶回周家,請大夫給他醫治,這一治便是大半年。

少年樣貌極好,尤其是一雙黑眸最為出挑。

平靜而深邃。

少年寡言,她與他說話時,他會用他的眼睛認真地看著她。

那雙眼,就像秋日習風下卷起的一股無形的風,而她則是誤入其中,振翅難飛的蝶。

許是當時年少,情意尚不明晰。

是以,當他不告而彆後,她果斷扼滅了尚未萌芽的感情。

她覺得母親的話許是對的,所以她對那個當初闖入她世界的少年,再無一絲眷戀。

祝時念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旁無雜念。

書琴、棋畫二人伺候著她起身。

用過早膳後,棋畫從殿外抱進一隻雪白的信鴿。

“表少爺養的鴿兒可真聰明,竟能尋到皇宮來。”

信鴿一足上綁著一條絹布,棋畫解下絹布呈給祝時念。

周家孫輩有二,大公子周景丞承襲父業在外經商,二公子周景硯睿智好學,欲以科舉入仕。

祝時念自小與二人一起長大,感情甚篤。

隻是周景丞不常在家,他就與二人約定,每月信鴿傳書一次,與他彙報二老身體是否安好。

這次周景丞離開周家是在半年前,那時她尚不知自己身有婚約這件事。

她拜托周景丞在民間尋些資質上乘,但家境寒微的舉子,以郢州周家的名義暗中資助。

此時來信,想來是有了進展。